(二)性善论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1]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2]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3],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公孙丑上》)
[1]怵惕恻隐:怵惕,惊惧;恻隐,哀痛。
[2]端:开始。
[3]然:同“燃”。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滕文公上》)
自暴[1]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离娄上》)
[1]暴:害。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1],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离娄下》)
[1]几希:一点点。
告子曰:“生之谓性。”(《告子上》)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告子上》)
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1]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告子上》)
[1]铄:以火销金,从外到内渐渐熔化。
(三)论圣人
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公孙丑上》)
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1],河海之于行潦[2],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公孙丑上》)
[1]垤:蚂蚁窝。
[2]行潦:路上积水。
规矩,方员[1]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离娄上》)
[1]员:同“圆”。
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万章下》)
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尽心上》)
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1]形。(《尽心上》)
[1]践:实践,践履。
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尽心下》)
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尽心下》)
(四)浩然之气与人格修养
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公孙丑上》)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1]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公孙丑上》)
[1]慊:足。
居天下之广居[1],立天下之正位[2],行天下之大道[3]。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滕文公下》)
[1]广居:仁。
[2]正位:礼。
[3]大道:义。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告子上》)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告子上》)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1],曾[2]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3]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4]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告子下》)
[1]动心忍性:动惊其心,坚忍其性。
[2]曾:同“增”。
[3]衡:横、塞。
[4]拂:辅助。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1]而行,求仁莫近焉。(《尽心上》)
[1]恕:推己及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尽心上》)
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1]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尽心下》)
[1]存:存其本心。
(五)继承圣学与排斥异端
诐[1]辞知其所蔽[2],淫[3]辞知其所陷[4],邪[5]辞知其所离[6],遁[7]辞知其所穷[8]。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公孙丑上》)
[1]诐:偏颇。
[2]蔽:遮蔽。
[3]淫:过分。
[4]陷:沉溺。
[5]邪:邪僻。
[6]离:叛离。
[7]遁:逃避。
[8]穷:理屈。
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滕文公下》)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1]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滕文公下》)
[1]处士:闲居家中的士人。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1]。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公孙丑下》)
[1]名世者:才德闻名于世的人。
杨子取[1]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2]顶[3]放[4]踵[5]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尽心上》)
[1]取:主张。
[2]摩:摩秃。
[3]顶:头颅。
[4]放:到。
[5]踵:脚跟。
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尽心下》)
延伸阅读书目
1.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
2.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中华书局,1982年。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
4.焦循:《孟子正义》,中华书局,1987年。
5.蔡志忠:《孟子说:乱世的哲思》,三联书店,1990年。
6.黄俊杰:《孟子》,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93年。
7.李明辉:《孟子思想的哲学探讨》,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1995年。
8.杨泽波:《孟子性善论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
9.南怀瑾:《孟子旁通》,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
10.董洪利:《孟子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
11.黄俊杰:《孟子思想史论》(卷二),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1997年。
12.张奇伟:《亚圣精蕴:孟子哲学真谛》,人民出版社,1997年。
13.杨泽波:《孟子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14.刘鄂培:《孟子大传》,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年。
15.杨泽波:《孟子与中国文化》,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
16.李申:《孟子全译》,巴蜀书社,2001年。
17.徐克谦:《孟子现代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18.徐洪兴:《孟子直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