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给你想办法”方睿关心地对郑磊说,“咱们是兄弟,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
郑磊面带为难说,“我去财务,他们说,我得交齐乱七八糟加在一起三万元才能办其它手续。可是……”郑磊看了看室友,无奈地摇了摇头,斜躺在床上,望着泛白光的天花板,似乎在那里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三万!这对于跨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这也如同一座五指山压在郑磊的胸口。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挡在了他的面前。解救他的除了父母,恐怕无人能为。偏偏这个时候,郑磊因为毁约已经与父母闹僵。郑磊无法面对父母的质问,更不敢想起父母布满皱纹的脸上挂满的沧桑和失落。目光中无限的期盼,在儿子的一意孤行中变成悲痛的失望,悲痛凄凉在身体中蔓延,如同洪水般淹没了郑磊的身心。
“教导员不是说,你的退伍报告已经被上级部门批准了吗,难道……”刘洋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废话,批准人家财务才给我算账,要不然需要多少钱,我上哪儿知道去。”郑磊有些着急上火。
刘洋根本不在意,抓着脑袋,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要不我们凑一些?”杨军像是在问郑磊,又像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
“不用,我自己想办法。”郑磊根本不领他的情。
“那你窝在床上,能弄到三万块钱吗?”方睿执著地追问郑磊,目光中透着埋怨和气愤,恨郑磊的执拗和倔强。“我们是兄弟,是一起扛枪的兄弟。帮你是我们该做的。你怎么就那么见外呢?”
郑磊低头不语。争强好胜、不愿服软的血性男儿,即便是天塌下来,能一个人顶着就一个人顶着,决不会麻烦别人,哪怕是兄弟。况且,天还没有塌下来,那就更不用麻烦别人。
“我们看看能凑多少?”方睿继续说着,根本不理郑磊。
“一千”、“两千”、“三千”……战友们一个个报着自己能拿出来的钱数。杨军统计下来,光八班就能凑近两万元。这个数目,有些让方睿惊呆,更让郑磊诧异。看来,这帮人并没有忘记同甘共苦的兄弟,只是用沉默来挽留兄弟。这种如山般沉稳的情感,潜藏在每一个心底。没有华丽的词语,更没有嘘寒问暖,只有实实在在的行动。这帮人,就是这个样子。
郑磊满含热泪地说,“谢谢大家!”
大家把钱交给郑磊,郑磊把钱数、人名一一记在笔记本上,说,“好兄弟们,我一定会尽快还你们钱。”
大家仍是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二
后来,郑磊积攒的钱加上战友捐助的钱和女友寄来的钱,凑够了违约金,如愿以偿办了退伍手续。
郑磊短暂而艰辛的军旅生活就如同投进大海的石子,就这样悄然消失。短暂经历可以概括如下:挨一个严重警告处分,渡过九十九个黑夜和白天,吃了九十九顿早餐和午餐,九十八顿晚餐,体重减轻三十五斤。五公里越野成绩从来时三十九分钟提高到二十三分钟,引体向上从零到能做十七个,俯卧撑从两分钟内做十五个到六十个。写了大约三份信,打了二十张电话卡。认识九个兄弟,一个兄长。
记得,那天飘着细蒙蒙的雨。空气中夹杂着凉爽的夏风,使方睿他们每个人头脑清醒许多。飘飘洒洒的细雨,落在身上,一阵清风吹过,凉飕飕的。
营里只批准班长送郑磊到汽车站。其他人自发排成两队,笔挺的站在营门口,目送郑磊。
在郑磊出来时,不知谁轻声说,“敬礼!”
战友们凝视着郑磊,齐刷刷地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郑磊嘴角轻轻颤了一下,强忍泪水,与战友们一一拥抱。
到方睿时,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捶打着背,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
方睿脑海中翻滚着一起半夜偷跑出去打电话、偷着喝酒、埋头苦练的情景。
许久,郑磊才松开,扭头冲上了车。
细雨冲掉挂在战友们眼睦上的泪水。
方睿想时光也会把情谊永远的珍藏。
郑磊眼眸里装满了依依不舍,禁不住热泪盈眶。
班长拉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扛着一个鼓鼓琅琅的迷彩包,低头不语、神情凝重,也上了车。
郑磊几次想接住包,班长执拗地躲闪着,没让他得逞。
眷恋的目光没能使郑磊多停留一回。他们清楚,从此便是天涯相隔,再次相聚几乎如同公鸡下蛋。
载着郑磊和班长的车子缓缓驶出,在战友的目光中愈来愈远,越来越模糊,渐渐的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方睿在心中一次次呼喊,“兄弟,一路走好!”
明天要进行考核。考核意味着,这群地方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是否完成一个社会青年向共和国军官的转变,是否能够真正融入军营。
雨中站了许久,教导员过来说了一声,“傻站着干啥,淋感冒,明天考核能通过吗?”
大伙儿行动有些迟缓,低头走进宿舍,似乎那个离去的人将他们的精神气带走了。
三
炎炎夏日,训练场上人头攒动。训练场被划分为几个区域,分别进行仰卧起坐、俯卧撑、综合练习、队列等考核,以班为单位,依次进行,紧张有序、考核严格。大伙儿不敢有半点模糊和懈怠。
经过一天的折腾,这群人一一通过了考核,八班成绩名列前茅。尤其是在下午进行的五公里越野中,八班创造了培训班几年来的新纪录——21分钟。这个成绩将与八班紧紧连在一起,永远镌刻在训练团的历史丰碑上。正是郑磊离去,才使得八班创造了这个奇迹。但是这一切,也没有给八班赢得荣誉,班长理所当然也没能评为优秀班长,荣立三等功的梦也随之破灭。
在班长冷峻的脸庞上找不到半点失落和伤感,反而,因为各个考核成绩优秀而沾沾自喜,脸上洋溢着满足的欣慰的笑容。难道那个传言是假的?谜团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笼罩在方睿他们头上,湛蓝的天空不见半点白云飘过。
在那个特别而又难忘的夜晚,他们失眠了。
微弱的灯光发出的暗黄光芒铺满整个房间。八班聚在“暴龙”宿舍,大伙儿吃着花生、磕着瓜子,相互碰着杯,豪饮起来。近百天的魔鬼训练,使得他们白皙脸庞变得黝黑,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土黄,折射出几分刚毅和健康。一向纪律严明,不敢有丝毫凌乱的宿舍,此刻变得一片狼藉。这是最后的相聚,最后的宣泄和留恋。床上、床头柜上、小板凳上,歪歪斜斜坐着脸通红的战友。
余海、方刚和班长几个猛抽着烟,使得屋子里面烟雾缭绕、空气混浊。散落在地上的啤酒瓶东倒西歪,瓜子、花生、牛肉干、锅巴等一堆零食,乱七八糟的堆在床头柜上。瓜子皮、花生皮、撕裂的彩色塑料袋,散落一地、狼藉不堪。若在此时检查卫生,恐怕整个基地,也找不到如此零乱的军人宿舍,一贯卫生标兵恐怕要成为全基地最差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