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刀锋卷着一道寒光,从碧落耳畔闪过,一朵红花伴着几缕青丝从她发间飘落。碧落身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含光左手一抄,将那朵红花接住,纤纤玉指托着那朵绢花,回眸一笑:“这一招,叫朝花夕拾。”
满座皆惊,顷刻之间,竟是静的仿佛连风都停了。
霍宸眼中溢满赞许惊艳之色,望着她,神色缱绻。
含光眸光流转,四顾众人,笑着道了一句:“献丑。”
此时,座上之人才纷纷从一场惊梦中醒来一般,神色松动。
霍宸笑赞:“虞家刀法果然精妙,这一招朝花夕拾,有惊无险,风流大气。”
太后也赞道:“虞将军教女有方,我看须眉男儿也未必有这样的好身手。”
薛婉容这时才呼出一口气来,竟像是一直悬着心肺,不曾呼吸一般。
含光谢恩落座,对皇后微微笑道:“含光不会吟诗作画,只会舞刀弄枪,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薛婉容强笑道:“那里,淑妃刀法让我们大开眼界。”
含光故意又道:“山寨里都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捡了一条命的人,性格豪放直爽,有什么便直来直去,言语不合动刀动枪也是常事。这次护送皇上回京,我这鸳鸯宝刀不知弑了多少血。蒙皇上恩宠,特赐我可在宫中佩刀,这宝刀本是一对,名叫云卷云舒,回头我再演一套双刀的刀法给皇后娘娘看看。”
薛婉容牵了牵唇角,勉强显出一丝笑意却没有作答。
霍宸抿着唇角,强压了一抹笑意,低头饮酒。
座上嫔妃皆鸦雀无声,她们见到的女子无非是大家闺秀,即便心如蛇蝎,面上也端的是文雅斯文,只在暗地里你死我活,似含光这般如烈酒朝阳的女子,磊落洒脱不输于须眉,若是惹急了,只怕一刀立斩,血溅当场。当下众人心寒胆怯,存了敬畏之心。
晚宴结束,众人各自回到宫室。霍宸翻了许贤妃的玉牌,却在半个时辰后,悄然来到关雎宫。
含光早已歇下,朦胧间看见鲛绡帐外一个高瘦的人影,心知是他,便故意装睡。
霍宸轻手轻脚揭开纱帐,除了鞋袜衣服,躺在她的身侧,含光依然不动,但唇角却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霍宸这才知道她装睡,便不客气的伸手进去,探到她的腋下。含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忙不迭的躲闪。他便上下其手在她身上胡乱摸了一通,她又羞又痒,握着他的手,便在他肩头轻轻咬了一口。
霍宸轻笑:“好大的胆子,吓唬皇后不说,连皇上也敢咬。”
含光俏皮的皱了皱鼻子,笑嘻嘻道:“臣妾只是遵从了皇上的旨意。”
“我知她击鼓传花不过是想让你当众出丑罢了,今日借着碧落挫一挫她的锐气与嚣张,也替速儿出一口恶气。”
“我正是此意。”
“如此一来,别人敬你,皇后怕你,这样也好。”
含光突然生出一份羞赧,柔声问道:“那你呢?”
霍宸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道:“我自然是痛爱不及。”
含光挑眉一笑:“若是你敢负我,我对你也不客气。”
霍宸调侃道:“我早说过,你与河东狮有一拼,果然。”
两人柔声笑语温存了一会儿便相拥而眠。
含光一刀惊艳,翌日嫔妃宫人见她便是又敬又怕,特别是碧落,含光去昭阳宫请安时,她见到含光便神色惊慌闪躲。
太后得知含光有孕大喜过望,免了她每日早晚请安,只让她安心养胎。霍宸子嗣甚少,霍速在她眼中,压根算不得孙儿。因此对含光寄予厚望。
含光从安泰殿请安出来,经过太液池,看见承影站着清波桥下。
自从入宫,已有数日不曾见到他。想起两人之间十数年的情义和那些清淡如菊的旧日时光,含光心里有点艰涩,迎着他走了过去。
湖边凉风习习,秋菊晚桂竞相吐芳,柳叶微带浅淡黄色,逆了春光,便不复当时碧翠,人亦如此,拗不过人生中风云变幻的际遇。
承影站在树下似乎就是为了等她,见到她来,便上前几步。
含光挥了挥手,让映雪和写春及身后的宫人退下。
承影走到跟前,打量着她,眸中闪过一抹痛惜,轻声道:“含光,你瘦了。”
含光摸着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孕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爽利,害喜的厉害,每日吐得天昏地暗,自然消瘦。
“爹还好么?”自从封妃,她不再跟谁霍宸去乾仪殿上朝,便也数日不曾见到虞虎臣。
“有件事,义父让我来告诉你。”
“什么事?”
“皇上寿辰,梁国派了使臣前来祝贺。皇上在畅景苑赐宴的时候,义父觉得那位梁国使臣身边的一个少年,很像一个人。”
“谁?”
“霄练。”
含光一震:“你说什么?”
承影点头,“义父当时便让我看,可是时隔多年,小孩子容貌变化较大,我无法确认。义父却觉得很像,那少年的眉间有一颗黑痣。”
“霄练的眉间的确是有一颗黑痣。”
“义父还打听出,那少年是梁国使臣的儿子,名叫许为,年方十六,霄练若是活着,今年也正是十六。”
“若是霄练,他应该认得父亲才对。”
“义父也正是因此才不敢确定,这两日他心神不宁,四处打听却没什么结果,便想让你见见那许为。”
含光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急切之中恨不得立刻去看看那个少年的模样。
“义父的意思是,此事你先别告诉皇上,不论许为是不是霄练,他目前的身份是梁国人,两国相争数十年,战乱不断,义父当年又背了叛国通敌的罪名,所以此事先私下进行,以免对你和义父不利。”
含光点头,“那我如何才能见他一面?”
承影道:“此事我和义父来安排。”
含光回到关雎宫,心里久久未能平静。惊风城外的山崖,高约数丈,唯一生还的希望便是挂在树上,霄练那时年幼体轻,也许真的上天眷顾.......一念及此,含光更是坐卧不宁,恨不得立刻就见一见那位许为。
吃过晚膳,速儿恋着含光不肯去睡,求含光给他讲故事。他小小年纪便尝尽世态炎凉,有异于常人的敏锐聪慧,虽然口中不说,但心里却知道含光对他,是真心真意的好。所以便对含光生了依恋之情,一日竟然脱口而出喊了含光一句母妃。
含光拥着他,对他讲起宫外的逸闻趣事,速儿睁大眼睛,惊异好奇,自小到大,他从未出过宫廷,含光口中的那些事物,对他来说,怔然如天荒夜谈一般离奇。含光看着速儿的模样,半是心酸,半是心痛,这才体会到当年的闲云寺对霍宸的重要,那时的他,又何尝不是圈禁在紫禁城中的一只鸟?读书万卷又如何?见过的也只是这红墙之内的方寸之天。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含光哄了速儿去睡,殿外传来通报之声,皇帝驾临。
含光牵起速儿,走到殿门处,只见霍宸已经踏上了台阶,站在了廊下。
“参见父皇。”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含光笑道:“速儿正要去睡。”说罢,便将速儿交给一旁随侍的宫人。
霍宸走进内殿,宫人服侍着沐浴更衣,换了一套锦袍,斜斜靠在紫檀椅上,揉了揉眉梢。
含光见他似有心思,便偎依在他身畔问道:“皇上有什么为难之事?”
霍宸握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抚摩,低声叹道:“康王势力比我想的复杂,竟然将根系伸到了梁国,我委实小瞧了他。”
“此话怎讲?”
“此次生辰,梁国派了使臣许志昂来给朕庆寿,此乃示好之意,。不想此举还有内情,驿馆使节来禀,许志昂私下见了一个人,此人你猜是谁?”
“谁?”
“康王妃的哥哥,华澜。他是永和六年的榜眼,文采风流,为人桀骜,曾在兵部任职,后来父皇将他调任户部,因持才傲物,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请辞在家。”
“此人素喜结交江湖人士,仿效春秋四君,门下养了不少食客。许志昂若是敬慕他,大可明目张胆前去拜访,为何私下偷偷摸摸约在一处茶楼见面,且让他儿子许为守在门边,这其中必有玄机。”
含光一听许为的名字,立刻心跳加快。
“皇上的意思,莫非是康王和梁国私下勾结?”
“当日我出使梁国,所带随从不少,皆是从京畿大营挑出来的精兵,结果在边城遇袭,几乎死伤殆尽。我那时只道是康王设了埋伏,现在想想,未必不是梁国出卖了消息,和康王两下勾结。康王定是许了梁帝不少好处。”
“会是什么好处?莫非是割让城池?或是银两战马?”
“我已经派了人去查,若是康王真的和梁国勾结,梁帝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利益没有到手,必定不会坐视康王被禁,或许此次派许志昂来祝寿,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想一探虚实,看看康王是否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含光听罢这一段分析,心里也不安起来。
霍宸缓缓道:“康王不除,朝局不稳,早晚会有内忧外患。”
“陛下取他性命,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父皇立我为太子之时,已经有很多朝臣私下议论,认为父皇应该归还帝位于康王。这些年来,康王广结党羽,拉拢朝臣。父皇念及太宗恩情,顾及叔侄情义,更怕世人舆论,对他甚是宽容放纵,以至有今日之祸。那份手谕一出,动摇了不少人,我若是杀了他,只怕天下不服,反倒说我薄情寡义。”
“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含光,你还记得闲云寺里的那位僧人么?”
“你是说,空一师父?”
“正是,若是你能在他那里拿到一份东西,我便可以杀了康王,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