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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那张俊逸的脸上从容自如,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异状似的。司徒槿见星夜靡这样说,虽然心下仍是疑惑,也只得住了话头,将小昊月交待给他,自己回了水殿。

一进门,却看见若娴正站在长廊里,一脸煞白地来回兜着圈子。

司徒槿眨巴眨巴眼睛,正想要招呼若娴,若娴却已经听到侍卫向司徒槿行礼的声音,转过头来。

她见司徒槿回来了,忙急急地跑上前来,连安也没好好请,直接便道:“公主……大事不好啦!子言公子他……”

司徒槿一怔,忙道:“卿?他不是往西域去了吗?”

“子言公子他……他……”若娴急得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好了。

司徒槿心里一阵不祥之兆,仍沉了声道:“你冷静一点,别急,好好说。怎么你会突然有他的消息?难道他遣人回来求助了……往西去的路哪里不好走了吗?”

“不是的……只剩了一个家仆跑回来……全都……都……遇难了……”

若娴急躁地跺了跺脚,这才稍微流利了些。

“你……你说什么?卿他……”

司徒槿只觉得头顶炸了颗雷一般,震得五脏六腑都砰然碎裂。

——子言卿遇难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一段往西去的路,都是日久经年的,没什么险峻的山路之类,怎么会出事?”

“那个家仆本来是要报公主您的,可是内城的守卫不肯放他进来,他记得子言公子曾经找过我,就循着记忆寻到了将军府邸。听说,子言公子一行人,都……”若娴顿了顿,愈发轻声地道,“那个家仆也受了伤,现在正在将军府疗养,如果方便的话,请公主移驾,亲自问个清楚。”

“……好,马上摆驾。”

司徒槿只稍迟疑了一瞬,便下了出城的命令。

赤谷城城外几座特意搭起的圆顶顶账中,传统的乌孙音乐正冉冉而弹。

星夜靡正与洛桑族的众人喝得高兴,冷不防音乐之间,突然一团小肉撞入怀中,就是嘤嘤的哭声。

他低头一看,见是跟洛桑族的孩子们出去玩儿了的小昊月,眼泪汪汪地,一脸委屈的表情。

“怎么了,昊月?”

星夜靡每每见这个貌似自己的娃儿哭鼻子,心里都多少有一点烦闷的感觉,因为他自己的童年时分,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哭泣。但是,司徒槿素来宠着儿子,他又说过自己不会插手去管,而且这个娃儿平素可爱的紧,引得他多少也跟着有点纵然,所以一直都没有正面说过他。

今天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小昊月这样哭着撞进来,星夜靡倒是突然有种脸上无光的感觉,连面上都沉了下去。

“他们……他们欺负我个子小,好玩的不让我玩,我只是想要拿个马鞭子去撩马儿,都被他们突然一拳头过来,东西抢了去。”

小昊月并没有发觉星夜靡的情绪不对,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强壮的庇护者,象一只迷了路的叭儿狗,一双晶莹的大眼睛闪着熠熠的泪光等待着救援。

洛桑族的族长在旁边见了,稍稍有点紧张。

乌孙素来是不管小孩子纷争的国家,所以孩子们也绝没有受了欺负到大人面前求助告状之类的事情,但是……听说这个养子乃是中原的血统,又是和亲过来的祁胤公主之子,搞不好有点差别待遇,故此有多一层的顾虑。

星夜靡淡淡一笑,并不如往日在宫里那样,立刻将小昊月抱起来揽入怀中,只是拍了他的肩膀道:“如果你认为那是你的东西……那谁从你手中抢走了,你就去跟他抢回来。所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要学会这样哭得鼻子邋遢地跑来告状,而是要靠自己赢回尊严的。”

小昊月怕是出生以来第一次,自认为好好的要求被人这样婉拒,顿时傻了眼,怔怔地望着星夜靡好半晌,才迟疑地问道:“我自己……去抢回来?”

“对,”星夜靡面上的笑容未减,而语气已经不容反对地道,“无论是什么,都应该靠自己的力量争取回来,才是真真正正自己的东西。”

小昊月下意识地左右一看,这才意识道除了星夜靡,自己根本没一个认识的人在场,平日最能依赖的司徒槿更是远在水殿那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眼中复又滴下两滴泪来。

“不许再哭,”星夜靡沉静地道,“我不喜欢看到别人这样懦弱,尤其是你。”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已然透出一股坚定的命令之意,压得小昊月下意识地伸手抹了眼睛,收敛了哭相。

帐外站着的几个小孩子,因为身份不如小昊月这样特别,不能进帐来,只得小心翼翼地从远处观察着事情的变化。其中一个小孩子手中拿了一根绳鞭,正是之前从小昊月手中抢下来的。

此时,小昊月的双眼中虽然透出了浓烈的害怕之意,总算是在星夜靡的逼视之下,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投向了帐外,落在了那个刚刚跟自己有过纠纷的孩子身上。

“去吧,你们孩子去玩。不要打扰我们大人的谈话……”星夜靡顿了顿,突然柔了声道,“记着,只要你是自己努力过了,就算输了也不会丢脸。”

小昊月抿紧了嘴唇,总算咬紧牙关,小小的拳头拧得紧了,对星夜靡点了点头。

他就如进来时候那样,小脚啪嗒啪嗒地加速,就此跑出了帐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往那个拿着马鞭的孩子冲了过去……

盖亚的将军府其实只是非常简单的三进院子,门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识,只能凭守门的侍卫判断出是一户颇有地位的人家。据说所谓的将军府,以前还要更为简单,只是城外的几座帐篷,如今为了若娴,盖亚才在这里置房,住到了屋顶之下。

司徒槿很快见到了那名家仆。

他是服侍子言卿多年的一个小厮,司徒槿知道这个人素来勤快忠实,往时在岭南的时候,也很喜欢使唤他做事。此时,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半边包了重重的绷带,躺在床上跟个半死的人似的。

他一见司徒槿就想起来行礼,但司徒槿马上制止了他,转而问起事情的前后来。

那名家仆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从赤谷城出发之后各天的事情,终于说到出事的那一天。

“天冷了,早上路上四处都是霜打的冰,车子会打滑,所以车队走得很慢。之后,不知从哪里杀出来一队兵马,不由分说就照着我们袭击过来。虽然中原镖局的镖师们都奋力反抗了,终是寡不敌众,最后变成了屠杀,奴才是趁着混乱逃入密林,顺着反方向奔跑才逃得一命的。”

“你说你逃了……?”司徒槿忙抓住这个关键点问道,“那么说,其实你并,没有确定卿的死活,只是自己一个人逃回来了?”

“虽然奴才没有亲眼确认尸体,但是……”那名家仆道,“奴才亲眼看见子言少爷手执宝剑与敌人搏斗,并且被对方的兵器刺中了要害倒下……”

“公主……”若娴见司徒槿的身子突然晃了晃,忙上来搀扶。

“不会的……”司徒槿不觉语无伦次地道,“不会的……卿他不会有事的。他明明跟我说好了明年四月会回来赤谷城看我……不会的……”

她知道,子言卿说的那些话,初时让她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当真的,但其实他只是为她打打强心针而已。他既然会答应离去,定然是在养病的这些天里,见证了星夜靡要善待她司徒槿的诚意。

即使他将来路过赤谷城的时候真的会设法见她,也肯定是在一切都不再敏感,小昊月也不再错认爹爹的时候……他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提醒总是牺牲个人在先的她,不要忘了让自己幸福,比国家大体更为重要。

他愿意,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继续成为她心里的庇护所……

可是……

到这里,司徒槿突然想起了,其中非常重要的关键点,忙紧了声问道:“那些袭击车队的人……究竟是什么打扮?是强盗,山贼,还是什么别的?你都记得些什么特征,快跟我说说看。”

那个家仆的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来:“这……奴才不是很懂这些,只知道那些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人数虽然不多,但弓箭准确无误,纵马奔驰作战更是非常灵活……”

司徒槿跟若娴面面相觑,突然都在心里有了某种猜测。

她们告别了那个家仆,重新上了回城的马车,若娴这才在车子里轻声地道:“出事的地点是在乌孙和大夏交接处,而乌孙和大夏都是以骑兵见长的国家……如果不到现场去查看,很难说得清是谁下的手。”

司徒槿沉默地坐着,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说不清楚的各色思绪。

她终于缓缓地道:“若娴,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我猜想,对方没有料到有漏网之鱼,至少,不会知道我们这么早就得到了消息。”

“是,公主,”若娴答应了声,不觉又疑惑地蹙起了柳眉问道,“难不成公主认为,是乌孙里面谁做的,而且是针对公主您而做的?”

她突然地想到了其中的一个可能,忙赶紧噤声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司徒槿再一次沉默了许久,才道:“究竟是谁,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但请你暗中派人到出事的地方去侦查,尽快回来报我,越快越好。”

若娴不敢怠慢,马上应道:“是,公主,这就去办。”

司徒槿重又陷入了层层的思索之中,墨黑的眸子在随着车辕的颠簸摇晃着,那其中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伏在水殿冰冷的案上,身旁的灯火飘摇不定,司徒槿目光呆滞,空灵的眼中一片迷茫的雾气。

她已经这样趴了很久很久,甚至连星夜靡和小昊月已经回来的通报,也完全没有听到。

“娘亲,我回来啦!”小昊月一脸兴奋地推开门,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问道,“娘亲,你怎么啦?”

见是儿子回来了,司徒槿才终于从一个人的世界中惊醒过来。她仍是反应迟钝地,好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站起来,将小昊月迎入怀中。

“咦?”才刚刚将小昊月抱稳了,司徒槿突然发现孩子的脸上,不知怎么的竟然有几道指甲的抓痕,一时心疼得紧,忙轻轻抚了那几道血痕问道,“你被谁抓了?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小昊月摇头晃脑,一脸气愤的样子:“是那一家的孩子欺负我小,抢我的东西玩,还几个人打我一个,我可是以寡敌众,好艰难的!”

他又说了一句新学的成语,很是得意地摇晃起脑袋来。

“人家抢你的东西玩,你就跟人打架?”司徒槿一听就恼了,“我平日叫你要守礼谦让,你都记到哪里去了?打架不是君子要做的事情,你这样跟个村野莽夫有什么区别?”

“可是,可是……!”小昊月本来是邀功的,见娘亲居然这样责备自己,一时也慌了神,“可是星夜告诉我说,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就该要自己去要回来,不然就不是男子汉……”

“什么……”

司徒槿正欲再说什么,门前一个低沉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道:“他被别的孩子欺负了,只懂得扑到大人的怀中,哭哭啼啼地寻求庇护,我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所以就教他自强自助的办法。”

“星夜!”

小昊月一看星夜靡来帮忙说话了,连脸都亮了起来。

司徒槿抬头一看,见果然是星夜靡,口气便稍稍软了些道:“毕竟只是个孩子,你这么教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打人,往后容易养成不讲道理的暴戾性格。我们中原讲究的是以礼待人,以理服人,总没有一上来就要动手的道理。”

“我的想法却并不苟同,”星夜靡淡淡地靠在门框上笑了道,“正因为只是小孩子,教他象大人般复杂地遵循着礼节和面上的道理行事,他无法理解其中的奥妙,反容易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到长大了更不爱守礼。不如先教会他本质上的是非黑白,先教他学会保护自己,然后再慢慢来教拐弯抹角的东西,他也明白所以然,不至于盲从而不懂得变通。”

“而且,娘亲……”小昊月将小小的拳头在司徒槿面前晃了一下道,“虽然他大我一岁,可是……我赢了哦!我把我的东西抢回来了。”

星夜靡靠着门,笑眯眯地看着司徒槿如何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眸,上下看了小昊月一转,然后露出认输的表情。

司徒槿真的是觉得自己败给这对父子了!

小昊月跟星夜靡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本性真的接近,从一开始就跟认识了许久一般,到最近更是明显地串通一气来对付她这个曾经最亲的娘亲,手肘子往外弯得太厉害了。

她深深叹气,拍了拍小昊月的肩膀道:“好吧……赢了就好,但这伤口不处理不行。往后你不到不得已,不要轻易跟人动手,知道么?今天是赢了,哪天输了变成猪头回来跟我哭,我肯定不理你。”

小昊月吐吐舌头:“知道了!”

司徒槿被他逗得嫣然一笑,便吩咐身边几个信得过的侍女,将小昊月带了出去沐浴更衣。

抬眼望见星夜靡还在那儿笑嘻嘻的,她不觉气结地瞪了眼道:“你要不要也跟昊月一起去洗?身上一股子马骚味跟酒味的,别把我房间都弄臭了。”

“我等一下就回中宫去。说起来,我差一点儿忘记了,你这小鼻子从以前起就灵敏得很,怕是个‘千里鼻’也不好说。”

星夜靡偏偏还走进屋来坐下,跟司徒槿讨酒喝。司徒槿咧嘴一笑,反而吩咐庖厨给熬了醒酒汤过来,喝得他蹙紧了俊眉。

“你今天也好好地带着那颗祖母绿吗?”

星夜靡喝完醒酒汤,呛得面上有些扭曲,但接下来便正了颜色,压低声音问道。

司徒槿眼中闪了闪,轻轻地点了道:“我一直贴身戴着。”

那颗祖母绿被人从庖厨的瓦砾中发现,重新献给了星夜靡。

星夜靡发觉上面有黑色的血肉燃烧过的痕迹,但据发现的人说,祖母绿只是压在炉灶的瓦砾之中,附近并没有什么肉之类的东西。星夜靡很是奇怪,吩咐人将祖母绿重新清理镶嵌之后交给司徒槿,也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她。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如果这上面的血肉不是来自蛊虫,那就是来自操纵着蛊虫的人。

司徒槿当即写了一封书信,趁着第一场雪飘下来之前,加急地送去楼兰,朝铃音探问说法,而那之后虽然蛊虫销声匿迹,司徒槿却小心翼翼地,每日贴身带着祖母绿之余,也将小昊月看得紧紧,以防小娃儿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探问过各个出入口的侍卫官,都说没有什么异样……不过,你下午似乎出了一趟城,跟若娴去了哪里然后又回来了?”星夜靡徐徐地道。

司徒槿淡淡地一笑:“一直没去过她家,突然兴起就去了。今日正好你将小昊月带开,我乐得无事,也心血来潮。”

星夜靡看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点点头道:“这样也对,再过阵子冬寒了,可就不好出门了。”

“对了,星夜……”司徒槿略一迟疑便问道,“方才在达龙面前也许你不方便对我说——西边那究竟是什么事?”

星夜靡盯着司徒槿的黑眸一瞬,便转开了眼道:“其实并非因为不方便,是真的没什么。”

“你设了伏兵,在那里阻击了什么人,不是么?而且还阻击得很成功……”司徒槿不依不饶,“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为何你要亲自部署伏兵,还要连达龙也牵扯进来?”

“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这件事了?”星夜靡将司徒槿一把拉入怀中,小声地道,“你现在只要专心想好怎么揪出宫内蛊虫的源头就好,别的事,少去考虑。”

“我不是想去管,只是想要知道,”司徒槿喃喃地在他的怀中道,“不知怎么的,就是很在意。”

“真是拿你没办法,”星夜靡叹了口气,松了她道,“其实,西方的大夏国最近不是很稳定,常有骚扰边境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派达龙在西边建立了防线,重大的路口设置了伏兵,免得那些人过来乌孙生事。大冬天的,哪个部落被袭了都是大伤元气的事。”

“那……”司徒槿不觉闪烁了水眸问道,“既然西方不稳定,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你不知道卿这一趟,就是要往西去的么?”

“这件事我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对子言卿提起过,”星夜靡语气平静地道,“是他自己执意要往西方去。”

司徒槿不觉睁大了眼睛,星夜靡何时跟子言卿说过话,她是完全不知道的。

星夜靡似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又淡淡一笑道:“并不是只有你去探望他,我也有过。他将昊月送回我的身边,又为我们冰释前嫌说尽了好话,我总不能无动于衷。”

司徒槿缓缓地靠到星夜靡的怀中,好一会儿才道:“如果卿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恐怕第一个会想到是你。”

“这你就牵强了,”星夜靡的手圈上她的蜂腰,淡淡地道,“我已经有你和昊月在身边,便再没有要加害他的理由。不过,我相信子言卿他胆识过人,又心思缜密,这一路应该能安然无恙的,你不必思量太多。”

虽然如此,那抱着她的手臂,仍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司徒槿在星夜靡的怀中静静地靠着,心里却汹涌澎湃,完全无法安静下来。

——真的不是星夜靡?

真的不是他么?

反复地,同一个问题纠缠着脆弱而且疲累的神经,令她痛苦地蹙起了眉,甚至躲开了星夜靡印下来的热吻。

“我去看看昊月洗得怎么样了,”她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天寒地冻的,怕那些侍女们不够细心,害他着凉了。还是我自己去了比较安心。而且——那事儿之后,我总觉得亲自留在他身旁比较好。”

“嗯,说得也是。那你去吧,我也要回中宫去了。”

星夜靡站起身来,却伸了手,硬将司徒槿再次拉进怀中,在她的额头印下柔情的一吻。

“记得多检查几次,自己是不是还带着祖母绿的挂饰,别象昊月那样粗心,连自己怎么弄丢的都不知道。”

司徒槿垂了眼,轻轻地点点头:“知道了。”

“子言卿的事情,你若真的放心不下,我派人去西方替你打听点他的消息就是了,别自己闷闷不乐的。”

星夜靡又再印下一吻,这才拉了司徒槿,直走到水殿门前才松开。

司徒槿望着他跨出门槛往中央花园的方向转弯而去,不知为何,心里竟沉甸甸地无法释怀,既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又觉得自己不能相信他。

虽然星夜靡说自己是要回中宫去,但事实上恐怕是要去雷殿……

虽然他表现得似乎对子言卿的事情完全不知情一般,但实际上会不会……

司徒槿突然觉得,自己被这样疑心重重的情绪折磨得有点受不了了,忙甩一甩头,急急地往浴池的方向走去。

星夜靡穿过中心花园,却不是往中宫走去,而是穿到内城的另外一边,从后门进了雷殿。嘱咐门口的侍卫通报之后,他便顺着侍女的招待

“她的情况还是很不好?”

冰玉一进了房门,星夜靡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冰玉掩上门,这才轻轻地摇头道:“并不是跟你一样的蛊毒之症,而是些别的什么……我也不太明白。不是普通的病症,看起来却非常严重,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恢复如常。”

星夜靡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了。虽然我已经命人在国内寻访,但是要再有第二位八字纯阴的女子,恐怕不容易找得到,即使找得到,也来不及照你的方子培育另一个‘解药’了。”

冰玉沉吟半晌,突然无奈地笑了。

“星夜,明明我可以是另外一个‘解药’,你却如此固执,一直都避而不谈……何苦呢?”

“如果我象对雅儿那样对你,就是对火神的亵渎,”星夜靡不动声色地道,“这些话,我不想再重复了。”

冰玉勉强一笑:“我知道,任天塌下来,你依然会坚持这样的说法。以前我以为,只要有一线机会,你终会选择为了乌孙的黎民百姓而生存下去,如今竟看着你如此轻生,无视自己身上不可推卸的职责,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

“冰玉……”星夜靡沉默地看着眼前那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眸,“我已经将乌孙和西域的大片土地统一,此生也算是有点成就了。就算我长命百岁,这样长治久安的问题,终不是一代人可以做的成的大事,这藩王传宗换代,总是难免的。而……我作为一个父亲,即使是牺牲自己,也想要保护我的孩子。也许以前我不会这样想,但现在我对昊月……这个我唯一的孩子,却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呵护和抚育。我希望你可以理解和尊重我此刻的想法。”

冰玉沉吟半晌,终于转而道:“雅儿的病,我会尽快设法治愈。我想……我大约知道病因,这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她就拜托你了。我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必须要尽快赶回中宫。有什么变化,你就派人到中宫知会我一声吧。”

星夜靡正欲起身离去,人却突然地失了平衡,跌回椅子上,胸前一阵翻涌的感觉,喉间一腥,竟然“啊呜”一声,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星夜!”

冰玉见状立时慌了,怀中抽了丝帕,就扑上来替星夜靡擦拭。

星夜靡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感觉,好容易才缓了过来,已看见冰玉在眼前梨花带雨,一边哭着一边替他擦着嘴角的血。

他虽然呼吸依旧并不顺畅,但仍冷静地将手帕接了过来,将自己的嘴角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星夜靡便低声对冰玉道:“不碍事的,这许久才会有一次。我遵照你的嘱咐,每日服用那个药了,多少会有点用。”

他说着,一边将身上其他弄脏地地方也轻轻地擦了干净。

深蓝色的衣服印上血渍,变作深黑的颜色,掩入暗影,便再也看不出来。再被他的斗篷一掩,更是遮盖得完完全全。

星夜靡在椅子上再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便完全恢复了常态,当下也不再多留,安抚了两句,就跟冰玉道了别,起身回中宫去了。

冰玉一个人留在灯火飘摇的前厅中,泪水涟涟。

“星夜,对不起……”她喃喃自语道,“或许我的办法过激了,但我想要救你的心情,却是千真万确的……请你,请你也体谅我的想法……”

“若娴,我回来了!带来了你想知道的消息。”

盖亚一进门就大声叫唤,换来若娴急急地一声“嘘!”,不由得怔了。

他很是不解,但突然发现,若娴原来守在床前,房中灯光昏暗,不觉奇怪地凑上前去:“怎么了?灯芯也不拨亮一点。”

他这么往前一看,才猛然发现自家的床上原来躺了一个小小的身躯,细细一看,竟然是小昊月。

若娴忙捂住盖亚的嘴巴道:“小公子是公主自己亲自送来的,她貌似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将小公子一个人放在水殿不放心,所以送过来托我帮忙照看一下。小公子现在刚用过午膳睡着了,公主说,她会尽量在他睡醒之前赶回来。”

盖亚好容易过去那一阵想要大喊出声的激动劲儿,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为什么?若说防卫,宫内是最周到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公主做事,总有她自己的道理,”若娴将盖亚一直拉到了旁边的桌子前坐下,道,“你刚才说带来了我想知道的消息,是不是西部边境附近关于‘那个’的消息?”

“是的,”盖亚点点头道,“说来可真是热闹,原来那边起过不止一次的小规模冲突,追究起来竟然搞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此话怎讲?”若娴一听便来了精神,“快说给我听听,等一下公主回来,我也好替你长话短说——否则你这个啰嗦鬼,唠叨得公主烦了恐怕还没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什么嘛——”盖亚不满地撇了撇嘴道,“我现在好歹也是个能读读诗句的人了,没以前那么白痴了。你就少说我两句吧。”

“好好好,我不说你了,其实你比以前进步了不少,可我怕你骄傲了就不再长进了嘛……闲话不提,你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娴看他正事不说,先发了小孩子脾气,忙退了一步,安抚他的情绪。

盖亚总算高兴了,清了清嗓子道:“首先,达龙大人奉了昆莫大人之命,往西去固化防御阵线,并且在各个重要的路口设置了伏兵镇守,避免大夏国的鞑子趁着冬天,过来骚扰乌孙的部落。数天前,他们与一队误创埋伏的大夏兵发生了激战,将对方的主要兵力都歼灭了,只有少数残败部队往西窜逃。”

他的故事很长,若娴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听出个究竟来。

原来,那一场激战之后,达龙为了安全起见,命令侦察兵数队往西追了去侦查敌情。后来发现,对方虽然是逃窜之兵,却在路上袭击了两处不同的兵马,最后潜回大夏境内的密林盆地,不知所踪。

那两队遭到袭击的人,其中一队是乌孙的地方部落的兵马,一队则是中原人的商队。

由于战场被仔细地打扫过,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所以光翻那些人的身上,也查不出来个究竟。

被袭击的那一队乌孙人,似乎是雇佣兵马,来自乌孙各地的人都有,杂糅不齐。至于那一队中原商队……因为子言卿的事情已经经星夜靡叮嘱过,所以达龙也命人特别留心——很快便确认了是他的商队。

只是,虽然尸横遍野,子言卿自己的尸首却没有被发现。

他身着华服,与众家丁或者镖师的穿着都不会一样,人群中会特别地醒目……然而在战斗的现场,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跟这个描述的遗体。即使往广域搜索了半边山麓,也毫无发现。

所以,如果不是路过的野兽偏偏挑选了他拖回巢穴食用,那很有可能,就是子言卿还尚在人世。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被俘还是获救,但仍生存的希望却还是有的。

“我的天啊……”若娴听到最后,不觉脸上飘了一片兴奋的红晕,“这虽然仍不是确定的好消息,但若公主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一来子言公子可能尚在人世,再来这件事原来是大夏人的逃兵所为,天有不测风云而已……”

“什么?”盖亚听出来了弦外之音,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莫非你竟然会怀疑昆莫大人或者达龙大人会做这种袭击商旅的事情?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哪里,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怕可能是乌孙的其他人做了这样的事,却要身为昆莫大人的星夜靡大人来背这个罪责,很不公平呢。”若娴很小心地避过这个话题,笑嘻嘻地道。

“那也不是这样的说法,”盖亚却不依不饶地翘起了手,“即使是乌孙里其他不懂事的部落做了这样的事,星夜靡大人也一定会赏罚分明地进行处理,绝不会做那种替他们掩盖罪行的事情。这一点,跟在星夜靡大人身边很多年的我,最有发言权了。”

“是是是……”若娴知道盖亚但凡涉及星夜靡的问题,都会变得异常难缠和固执,当下也不再跟他对着说,只小心地应付了事。

“对了,若娴,我跟你说……”盖亚突然地想了起来,凑近若娴轻声地道,“我今天从达龙将军那里听说,有可能明年春天……”

他说到这里,便凑近了若娴的耳旁,转为细细的耳语。

“什……什么?!”若娴一下子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看着盖亚。

“是的……”盖亚很严肃地点点头,“所以,若娴——你可以不可以尽快……替我怀个孩子?不然的话……”

“你……”若娴本来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见盖亚突然说到“孩子”身上,马上变了脸,“你是不是故意说这有的没的谎话,来骗我的?”

“啊?”

盖亚本来还想接着往下说的,猛然听到若娴的这一句评语,整个人都怔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上已经“啪”的一声清脆响起,若娴恼怒的声音震响了屋顶——

“警告过你,别再从别人那里学那种下三滥骗女人的伎俩的——”

接着,便是盖亚欲哭无泪的可怜辩解——

“若娴,我没有啊……”

刚踏进屋门,便闻到一股甜得不同寻常的香味,同时,有一种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明明是屋内,火炉又燃得旺盛,不知为何,竟觉得比屋外还要来得冷。

司徒槿缩了缩鼻子,尽量让自己放松紧绷的神经,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并不是经常来这个地方,而且一直对这边有种厌恶的感觉,此刻那种令她不舒服的感觉,被无形中放大了也不可知……

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忐忑的视线,缓缓地投向大厅尽头坐着的那个身影上。

一身雪白的衣裙,一如她平日给人的感觉——纯洁无暇。冰玉正坐在自己的宝座之上,静静地看着司徒槿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往自己的跟前走来。

“见过左夫人,”司徒槿适当地礼了一礼,问道,“姐姐特意找妹妹来,说有重要的事要跟妹妹商议,不知是什么事情?”

她很小心地称呼冰玉为“姐姐”,也算是给彼此错综复杂的纠葛之后如此的定局,主动做的小小让步。

“今日寻你来,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冰玉慢悠悠地开了口,“不知道你知道了没有,星夜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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