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手接过,笑道:“他没见到我,回去张、蹇都不会放过他,所以其必称我病重无疑。嘿嘿,这种人我可是见得多了。”展开文书,一是张让平笺,以一种和气的口吻令我立刻进城,倒比平日信中少了一分随便。另一封是大将军笺,令我刻日朝贡圣上,不得有误。我放下信来,沉思道:张让、蹇硕要对我下毒手,也碍着我统兵三千,有所忌禅。可他们必不敢拖延太长时间,现在虽大将军的文书胁我,却又处处显得公事公办一般。可以肯定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有了秘密情报,只有多给他们一点侥幸,才会多一点机会。嘿嘿,我可不会那么笨的!
道:“司马长史,若这几日白天有朝廷的官员来探视我的‘病情’,便放他们进来。但是一定要加强营中的守备,命令起寨设栅,外伏鹿角、荆棘,昼夜巡视,一切如战时之态。若放进一个敌人探子,我唯你是问!”
司马恭肃然道:“全在末将身上。大人请放心,在下自问不会有什么失策。不过有一点在下还不太明白,将军要请他们进来……”
我笑道:“放心,我会装病的。只要让他们相信我是真病了,这样便容易掩盖我们将会采取的行动了……只须在床上一躺,便解决了许多问题,这么好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司马恭连声称“是”,道:“不过众司马们都对将军把小黄门左丰拒之门外,深表忧虑。日后若宦官们带来皇帝的命令,不知道将军是不是会接受呢?”
我哼了一声,道:“蹇硕决不会为了和张让争宠,而把这件事情通报圣上的。现在他的心里也没底,万一我真的不是凉州的那个颜鹰呢?查出来,恐怕他也不好做人吧。所以其人只是威胁张让罢了……你没听史阿说么,蹇硕闻说此事,没什么动静,倒是张让急吼吼地派人到南郑查去了。其中的奥妙,你也该多想一想。”
司马恭沉吟片刻,道:“倒也是。将军妙算,我不如也。在下这就下去,命人将营栅垒成。”
……
楚小清正用玄色棉布赶制着一套紧身衣,而我在一边静静地坐着看。她的动作快极,象是熟透了似的──但据我所知,她从未剪裁过衣服,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她的另外一只“大脑”,那具有超级运算和存储能力,以及无休止的高工作效率的电子芯片。但是我同时又很畏惧那东西:我的爱妻是不是已经完成了由“?”向“人”的转变呢?或者是她看上去很象人了,但实际上还不是呢──我不敢说,甚至连想也不敢想。我以一种现代人很少有的虔诚心去把她想成一个温柔、体贴、善良、有着丰富情感与高尚情操的女人。
因而,当她终于停止了工作,把那件衣服换在身上的时候,我无声地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她略略有些惊讶,偏头吻了吻我的脖子,笑道:“你怎么啦,为什么要抱我?”
那一种令我熟悉的芬芳很快抑制了我的情绪,我喃喃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但又不愿意对你说出来。我怕你会恨我。”
她丢下了手上的东西,双手揽住我的腰,“你到底想到了什么?说出来好了,我不会怪你的。你今天有些怪呀,刚刚我做衣服的时候,你也是一言不发的,象有什么心事。”
“我只是……有些心虚,你知道,”我欲言又止地,缓缓松开了手,“我看着你的时候,觉得你不完全是从前那个,拒绝我、讨厌我,但却一无所知的女人了。你现在变得能一眼看透我的心灵深处,而我常常被你的言辞所吓倒,也许是我的思想有问题,但如果你没有改变,请你再说一遍──你爱我,好不好。”
楚小清只是微微一愣,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清澈的眸子怨哀地凝视着我,半晌,眼圈竟突地一红,“我爱你……我爱你!你不相信我吗。”
她讲得那么大声,我很吃了一惊。我们彼此紧紧地拥抱着,我觉察到她啜泣时身体的微微颤动,好有点心疼。“我……对不起,小清。你别,别伤心,是我不好。我怎么能讲这些话呢?我该死,我向你道歉──要么我学小狗叫给你听,汪汪汪,学得象不象……别哭,你一定要原谅我。”
小清咬着下唇,泪花尚迷惘着眼眶,却又噗地一笑,哽咽着道:“不要脸,还学狗叫呢,是不是跟公孙生学的。”
我见她被逗笑了,赶忙亲了亲她的脸,赔礼道:“是我多心了。我这个人就是有点不自信,你可千万不要想到别处去……算了,不提了,再提这些,我颜鹰真会变成小狗的。”上上下下看了看她,“别再气了。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过去……你真不要我陪你?一个人行吗?”
小清噘着嘴道:“你又看不起人了。带着你,我还碍手碍脚呢,再说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用你教的。你在这里乖乖地等我就行了,我会很快的。”
她把蒙面巾放在怀里,再穿上一套士兵的号服,转身往外面走去。我叫了她一声,待她询问地望着我时,笑道:“小心点儿。”
小清前脚走,许翼后脚就进来请安了。我问及上次诈死时如何给我化的妆,其人惊问道:“将军又要用吗?”
“不不,别误会,我只是说,可能用得着。”我笑道,“你上次给我做的面模令我十分满意,这次你想想办法,用什么东西做一张脸皮,我一蒙上之后,就象重病了一样,你觉得能不能办到?”
许翼对“面模”这种东西置若惘闻,却笑道:“这个简单得很,将军想要,今晚上我便做得来。”
“哦?”我十分感兴趣地看看他,“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许翼躬身道:“禀大人,只须用胶汁、树茎等物烧化,合在一起,晾得半干时粘于脸上,待干透了再撕下来就可以了。大人若要装病,索性多掺点灰粉,这样便不易被识破。”
“好!那你速速做来。到时朝中若有人来,你便也跟着作陪,假装凑到我嘴边听我说话的样子,要多加练习,一定没有破绽才行。”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跟着笑了一会儿,道:“刚刚大人传下令来,我们已遣人去京师探查消息了。一共十余骑。不知大人……”
我嘻嘻一笑,不便把小清出营的事情讲出来,道:“没别的吩咐了,走到哪里,探子就应该尽快派出去,这是今后我们能经常打胜仗的基础工作,不能忽视。”挥了挥手,许翼忙喏喏退下。
此后一个时辰中,便是极力在帐内布置,安放了小炉、煎药小锅,又另放置了不少味道浓烈的药物,请了专门的郎中写了伤寒病的药方,以便“查房”时用得上。
待假戏真做地上了榻,呻吟了两声,便见许翼手里端着一小块豆腐状,却如不纯的羊脂般灰白的东西,道:“将军,东西弄成了。须得马上动手,待它干结了便会瞧出破绽来。”
我慌忙起身,道:“那快点,你糊就是了。”
许翼禀道:“这东西味道有点刺鼻,不知大人能不能受得了。”一面提醒我注意,一面轻轻地把一块“豆腐”剜下,抹在我的脸上。他用食、中二指,轻轻搽开,顿时一股苦涩难闻的味儿冲鼻而入,忍不住皱起眉头。
许翼脸露微笑,却不敢笑出声来。我知道他一定在想,谁叫你自己想出这么个主意,须怪不得我……当下只得暂屏呼吸,任由他动作。他的手法倒很细致,足足弄了好一阵子,把手上的“豆腐”全糊上了之后,才笑道:“好了。”
我脸上似戴了个手套一般,闷得发慌,连话都不敢说了,怕一开口“面皮”就掉了下来,便伸手指指台上的铜镜。他立刻明白过来,擦净了手,将镜子捧过来,让我“察视尊颜”──我见镜子里那张脸就象是个初上底妆的芭蕾舞演员,不禁哈地干笑一声,道:“你的戏法还真妙,只是有些不太自然罢,我被压得,连气也透不出来,怕是哈哈一笑,便要露出马脚,若真来人察看,光是这种肤色恐怕就得让人心生疑窦吧。”
许翼想了想,笑道:“将军说得是。不过将军是要装病,也就不必说什么话、或者大笑了,只是动一动,扭一扭,还是不碍事的。至于颜色,我想将军帐中可蒙得暗些,多加些刺鼻的药物,一来显得大人病重,二来也易让人相信,他们一来一往的,恐怕也顾不得仔细察看将军是不是戴着面具的了。”
我肉笑皮不笑地道:“对极!”隔了半晌,道:“可以撕下来了吗?”
许翼一直在看着我的脸,还不停地以手指背面碰触,此时我显得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他便道:“大人稍安勿燥,再等一会儿,便可以除掉了。”
我叹了口气,道:“真是闷死了。我的鼻孔好象被堵住了,你看一下。”
他赶忙弯下腰,伸指一摸,笑道:“倒是,真有一块东西……”用两手捏着,轻轻一揭,把那一小丁东西除去。我只觉鼻孔一痛,不由“啊”地轻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