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感到讲了错话,仍是不改口,撒娇道:“我说是就是嘛。瞧他们婚后,宣夫人对他多照顾呀,每回过了午时他还在将军府,她就会遣人给他送点心。两人在一起幸福的样子,看得王据姜寿眼都绿了。”
我傻眼:“有这事呀,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不过司马恭也不错呀,他不是自愿搬到李军师府去住嘛,为此还受到不少风言风语呢。”
小清笑得打跌,“是我假传军令,叫他搬去的。要不然他才不会去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笑骂道:“好你个清儿,敢胆这样戏弄大将。司马恭虽然很喜欢李宣,但他也很要面子的,你把他弄急了,大家恐怕都不好看哩。”心里暗想:原来如此!我想司马恭怎么会放得下自尊,跑到李宣的夫人府去住呢。不过有我的命令作挡箭牌,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吧。嗔怪了两句,不禁更为小清的计谋拍案叫绝。
一路避着戍卒追兵,回到吴岳之境已过了十余日。是时离峄醴还有十数里之遥,便闻听得山下鼓声震天,隐隐有两军交战的响动。
小清脸上一寒,道:“是赤脊族的军队罢。但愿司马恭依你的主意,不与接战,否则对方人多,很容易失利的。”
我安慰她,“有李宣、姜寿等人出谋划策,不至于那样大败。我们快些赶回去,恐怕还来得及干他一仗!”
小清点头称是。往前走了不久,便见羌族人的营帐横现眼前,绵延数十里地,以沟堑、鹿角设围,扎得密不透风。小清冷笑道:“恐怕是怕你回来呢。把住了去峄醴的各个要道,设下重重障碍,倒是太过小心了罢?”
我摇头道:“恐怕未必是冲着我们。你瞧见那沟堑没有,宽有丈余,鹿角围绵延极广,又有厚重的围栅,应该是用来对付甲骑队的。”
小清若有所思地想想,点点头,“你说得对,敌人畏甲骑如虎,是这样了。不过能想出这样费工夫的点子,可见其惧意之深。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登上高处望了望,只见峄醴山下尘土飞扬,两军正拼力厮杀。不解道:“敌人似未尽全力而留有后着,我怕我军终会有失,不如从后溜进敌军营帐放它一把火,别让敌人引诱之计得逞。”
小清跃跃欲试,我连忙又加了一句,“一切以你不受伤为前提。不行了就赶快开溜,绝不恋战,知道吗?”
小清盈盈笑道:“知道啦。我明白该怎么做的,你只要跟紧我就行了。”
我怀着对敌人的深仇大恨,作贼一般地从羌族营栅之后往里溜去。敌人望楼上的兵卒似在观战,对身后置若惘闻,我则正好利用其麻痹大意之机,顺利地翻过尖头粗木栅潜进敌营。
突地,小清拉着我避到旁边一间帐中。紧跟着不久,外面便有队敌兵走过,一人嘿嘿笑道:“峄醴贼子以为姓颜的死了,全军冲来抢尸,眼看就要落进伏围了。麻奴族长真是妙计,我们大王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另一人随着奸笑,“占了峄醴,什么金珠财宝都有,我们便可好好发笔大财了。族长说,除了颜贼的几个妻妾,别的女人都可以赏给功臣。我们的统领立了大功,还能没有好的吗?我等几个,也正好跟着……”越走越远,余下的话便听不真切,但一帮狗贼的淫笑声,倒是飘进耳里,我暴跳如雷。
“得设想告诉司马恭,这里有埋伏。”小清冷静地分析道。
“烧他娘的!老子跟他玩命了。”我掳起袖子,全忘了刚才还力劝小清不要急燥的事情,“烧光他,然后冲出去跟司马恭等会合!”
我们出帐不多时便杀了数人,俱拖至存放粮秣的大帐之中,点起火来。我们改头换面成羌族人,四下大叫蛮语,伺机引起混乱。
小清抹黑了脸,每见一兵卒便凑上去“焦急”地大喊我听不懂的语言,不多时,四下羌军都象塌了天一般狂喊乱叫起来。我好奇地问小清说了什么,她笑起来,“我说颜鹰率军来援了,就这些!”
我不禁微感失落:我的人还没名字响亮呢,真是笑话。看见我没人会感到奇怪,却是听到我名字的那些,又惊又畏。显然是两个极端。
羌营中火光冲天,敌军交战的部队不禁乱了起来。我们趁机弄了两匹马,往营前冲了出去,我提刀大呼道:“老子就是颜鹰!哈哈,哈哈!”顿时劈了一人。
我甩脱羌人帽缨,举袖拭面,一时阵前敌军面面相觑,顿时大溃,并疯狂喊叫着。我举起大刀,便见汉军军卒也疯了般欢呼起来,“将军未死,将军未死!我们有救啦!”
我一挥手制止了众军追击的势头,回首叫道:“跟麻奴这小子说,老子与他的仇,总有一天要报!让他等着人头落地的时辰吧!”率军退回。
峄醴城中鼓角连天,突地又有数支大军蜂涌而出。我刚刚笑了几声,突感鼓角之声不合战时之拍,忙喝令停住部队。四下看看,不禁生出不妙之感,“你们的将军呢,怎么无人统领?”
那些军卒俱是脸有哀色,“禀主公,刚刚司马将军中了敌人暗箭,已然……已然战死了!”
“谁?!是谁战死了?”
“呜呜——禀主公,是司马恭将军!!”军卒带着哭腔地道。
什么,司马恭战死了?!
老天!司马恭死了!
我乍闻噩耗,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隔了片刻,这才眼前一黑,便要从马上摔下来。小清从旁托我,震惊道:“怎么回事!他武艺超群,怎会突然中箭呢?”
未听别人如何解释,我便用尽力气大放悲声。众军很快也跟着号哭起来。不多时,只见卢横、宗稠、高敬等大小将领手舞兵刃,杀下山来,见了我先是喜,接着便也大哭。高敬一张脸扭曲得十分难看,哭叫道:“主公要替司马恭将军报仇!”
我感到锥心般剧痛,欲哭无泪地道:“我不是命令你们不得接战吗,是谁怂恿他出战的!”
卢横泣泪交加,“主公节哀。我们闻得主公身死的消息,均要出战。司马大人最是激动,连李军师相劝也不肯听,还命我等据守城池不得接战……可不料,不料会中了冷箭──”
我头重脚轻,仰倒在小清怀里。众将都是大惊失色,簇拥着我泣称“保重”。我略感吐词艰难,喉咙里咸咸之物涌出,强撑着道:“谁也不许出战,都给我撤回峄醴。”又问,“司恭他什么时候去的?”
高敬哽咽落泪,说不出话。宗稠颤声道:“司马将军中箭后心。适才抢回城中,已是不省人事,李军师方喂了口水,便含恨辞逝了!现军师也已哭得昏厥过去,正着郎中诊治。主公,我等都欲为司马将军血恨报仇。请主公下令吧!”
我喘息着道:“回去,都回去!谁敢违我命令,都按军令斩首。司马恭,我的好兄弟呀──”
众将士随之嚎啕,于鼓角哀乐声中撤回城池。我被小清搀扶着,急急来到将军府才设下的灵堂,一眼便见司马恭平躺在榻上,不禁抚尸痛悼。
小清也极为难受,跟着过来。司马恭后心之箭已然截去尾端,她蹲下身察看,又不死心地探了探司马恭的颈脖。忽地,她俯身凑耳惊讶道:“颜鹰,他还有极微弱的心跳呢!”
我差点蹦起来,凑近司马恭的脸孔,用脸颊探知他的鼻息。非常非常微弱的,真有极细的对流!我向小清看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一时间,我觉得精神仿佛振奋到了极致。
“你捶击他的心脏,我来做人工呼吸!”
小清赶忙跪了下来,又回头喊道:“来人,快去山下取刚死的人尸首,多多抬几具上来!”双掌掌底交垫按压其胸腔,“真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我解开司马恭领子,脱掉其甲胄,敞开衣衫。我一手托其后颈,一手捏住他的鼻子,深深往他的嘴内吹气,“没有救也要救!老子就跟死神赌上一赌,看看谁厉害!”
众将哀声渐收,见状都不知如何是好。机灵一点如高敬的,便连忙呼唤军卒,按小清的吩咐去做。
一时将军府内外鸦雀无声,只听见我呼气、急促的喘息与小清手掌迫压的声音。众将慢慢醒悟过来,知道我是在施救,便俱都露出紧张万分的神色。我微瞥了门口一眼,只见李宣被两名侍女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进来,哭叫道:“相公,相公!”
我只觉气息短促,剧烈的吹气令我头晕脑涨,更兼刚刚心情经过剧烈的震动,因此连手腕都在打抖。只听鲍秉拦阻李宣,急道:“军师节哀,主公、楚大人正在尽力援救司马将军!”
李宣闻言差点又昏阙过去,隔了半晌方跪倒在地,疯了般磕头道:“求求主公,救救我相公!妾是个苦命的女子,丧家失子,现在又遭此灾!求求主公一定要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嘶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众将垂泪,俱是不忍心地要搀扶她起来,李宣不肯。小清见我无暇答话,接口道:“我们正尽力,但结果很难说。即使救不过来,宣姐也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万万不可轻生啊。”
李宣又惊又怕,哭了两声,身子一晃,便又复昏去。侍女赶忙上前扶起她,鲍秉忙命令送到旁边的房间,速请郎中诊治。
我做着人工呼吸,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感到血液都凝固在脑中了,机械地吸气、吹气,几乎感到失去信心。
突地,小清喜道:“他又有心跳了!”
我又往他的嘴里吹了口气,用手一探,果然亦有了浅浅的呼吸。但司马恭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显然是失血过多,随时可能再死过去。
小清喊道:“叫你们抬的尸首呢,都弄来没有!”
高敬跟着呼喊,众将又纷纷过来探视,俱都脸现惊喜之容。我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便都强忍着不声不响,卢横、宗稠更是亲自把那些尸体搬了些上来。
小清先在司马恭身体上的血块内抹点液体,在手指上仔细辩认。然后抽出匕首,在那些敌尸上每人扎上一刀。我坐倒在地,大口喘息起来。此时,府前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几名郎中,我眼睛一亮,叫道:“什么药物可以护心保命的?”
郎中显是被兵士带上来,惊魂未定,过了片刻方道:“可以大补之物暂时回命。生含山参、川芎。再以干蛭、黄精、冰片各二两煎服。”
我挥手道:“速去办来!”
卢横叫道:“将军府库有药材。来人,急速取来!”
几名兵士得令,拽着郎中飞奔而去。小清命人取浓盐水煮沸,将刀子消毒。我见她反复在敌尸上消毒,然后割开死人的皮肤,取出其较粗的血管,摔在盐水中煮沸。
我心下恍然,知道那一次我失了血,她就是这样救我的。拿敌人的血管来代替橡胶皮管,真有办法!放眼四周,将士们却无不流露出畏惧与恶心之色。
小清察过血型,导开另一人静脉,命卢横、宗稠将尸首抬起,将替代医用橡胶的血管拧入用鸟骨制作的特殊的“针头”上,分别插在司马恭与那尸首膀上。隔了片刻,便见司马恭割开的皮肤下渗出红色,有鲜血溢出。
众士卒、将军轮流举尸,待司马恭脸现血色,呼吸又稍重些时俱都兴奋地大叫起来。我经历了漫长的抢救过程,不禁也累瘫在地,侧脸望着司马恭,十分疲惫地想:当初我怎会没想到这样救杨速呢?都怪我不好,光顾着哭了。哭有什么用,哭能救活兄弟吗?
眨了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又忖道:我这样拼命地救司马恭,更是在赎我的罪呀!我救不了杨速,救不了新儿,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死,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