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片刻,只见小清从廊下走来。她身着布裙,以透明吴丝披罩在外,那裙裾加长,吴丝又特别轻盈,所以她袅袅婷婷地走来,几乎疑非凡人。我暗道小清什么时候变得爱漂亮了,这样一打扮,还不要老子的命吗?留意众人,不光是婢子们,连孔露脸上都显露出惊讶与迷惘神色,显是对方的容貌身姿,霎那间将她比了下去,令她自叹不如。
杨丝微微一怔,先笑道:“清姐着深衣最美,没想到这样打扮,也如此得体、尊贵。妹妹好是妒忌呢。”
孔露回过神,也笑起来,“是啊,露儿都看花了眼,还以为神女天降,以致都要跪祈。呵呵,清姐真是太漂亮了。”
小清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们一眼,道:“我以为这样打扮不好呢。夫君,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装出垂涎三尺的样子,色迷迷地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要不,我们进房去慢慢说。”
众女不由掩嘴暗笑。小清大嗔,脸红耳赤地道:“又没正经了,你们叫我来,不是听曲的吗。怎么这样作弄我。”
我赶忙把她拉着,拖到身边坐下。道:“当然是欣赏曲子啦。清儿你好香,啧啧,你这样一打扮,让人迷死了。”
我的手微微一紧,小清被我抱着,也不知是羞是喜,低低道:“别这样……她们都看着呢。”
孔露、杨丝窃笑起来,道:“妾等便抚琴奏箫,请相公、清姐细聆。”
古琴一摆到孔露面前,她脸上的笑容便自敛去,换上无比肃穆庄重之色。她的一颦一动,俨然有大家风范。举手投足,无不显出雍容博度。我闻得琴声铮铮而起,清亮旷达,不禁暗暗叫好,便趁势也正容收手。此时,丝儿亦怯怯地将箫管放在嘴边,跟着琴声的节拍以低音起调。
众女霎时都安静下来。一会儿间,我便觉胸臆说不出的舒展,仿佛又回到了那莽莽苍苍的草原上。西海谦卑而平静,夕阳在之尽头缓缓沉下。那捕鱼的小舟,点点缀缀,在无际般的海面上只能瞧见一个黑点。鸥鸟沙鹭,嗄嗄地叫着,在海面、沙滩上翱翔……忽而,积雨云笼罩海面上空,狂风四起,惊鸟飞离,而西海渐渐变得狰狞而咆哮,海浪卷起数丈,狂涛拍岸,黑云愈来愈低。紧接着,那一道道耀眼夺目的电光,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雷,以及那无边无际洒下的瓢泼大雨,夹杂着冰雹和寒冷的北风……天仿佛是具倒覆的锅盖,没有半点颜色,飓风吹来,树木东摇西晃,还有许多被连根拔起。天地间的雄浑宏伟,这一刻铅华毕现!
我禁不住打了个颤,清醒过来。清儿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而露儿丝儿的乐曲此时缓缓结束。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略感震惊:孔露的音乐天赋,真是让人不敢想象啊!怪不得一提起灏国公主之号,洛阳城凡正常的男子无人不知。何进、武孙颀之流更是日日夜夜挂在嘴边,可见其名望之高。
露儿喟叹一声,抬起头笑道:“妾奏得不好,还望相公多多指点。这部曲子应该再长些,不过时间短促,不能再尽善尽美了。”
丝儿放下竹箫,非常敬慕地道:“露儿的琴声,似是平淡,却时有高妙奇迭之音,令妾几乎都拿不稳箫了。以后还得多多恳求妹妹与愚姊同奏呢。”
我哈哈大笑,道:“露儿真不愧为乐之大家!清儿是否把神海族与赐支族交锋那一仗都讲给你听了?我听闻琴箫之声,有若大雨滂沱,又如雷鸣电吼,不禁令我都有点提心吊胆呢。”
小清吃吃地笑道:“夫君久经沙场,也这样害怕吗?不过你真猜得不错,只是不知道露儿的曲中,是否有此深意。”见孔露笑着颌首,又有点羡慕地道:“露儿可以将琴术传授给我吗?”
众人都奇怪地睁大了眼睛。平常小清很少如此自承瑕茨,而且她不会的东西原本就少。孔露见小清如此说,赶忙拜道:“清姐既要学琴,妾怎敢不尽心尽力。清姐何时有空,但请召唤露儿便是。”
我向小清看了一眼,她立刻便知道我的用意。绽出美丽的笑颜,搀起孔露道:“露儿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向你拜师学艺,该是我尊敬你才对。以后可别这样了,否则夫君大人也会生气的。”
孔露虽敬服小清,但她深知对方心地善良,人又谦和,所以相处得很好。现在见她这样说,心中感动,笑道:“姐姐别怪露儿,妾一时忘记了,以后会记住的。”
杨丝插嘴道:“清姐学琴,妾也要跟着学,可以吗?”
孔露含笑点头。我大笑道:“露儿收了这么两位弟子,也可以说福气不浅了。你们以后可要叫露儿‘师父’,哈哈,哈哈!”
七月丁卯,以建威将军司马恭统军镇峄醴,横野将军高敬副之。我亲与偏将军宗稠、历锋校尉卢横率军一万佯攻褒斜谷。
说是佯攻,就是不再出陈仓、武功,而是以一部分兵力虚张声势,其实大部南下武都,经过南山天险,从沔水小路直插沔阳。而沔阳距汉中郡治所南郑仅百余里之遥。
这一路也吃了不少辛苦,尤其是隐蔽性强行军,让训练有素的军卒都有点吃不消。二十五日后,抵沔阳西张邑,根本没有一兵一卒防守。甲戌,逆击沔阳令阎都,斩之,其仓惶出战的五百人大半生俘。
此时的汉中必定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我命令扎营在南郑西郊,一时平原上覆满密密匝匝的营帐、辕棚。炊烟四起,士兵们造饭休憩,有条不紊。操练、巡逻的士卒们齐声呼喝,一派轩昂气象。
入夜,正与宗稠等议事,卢横手下突来报告,有绵竹人赵祗求见,称有要事。
我想起李升那贼鸟,不正是朝廷委派的“绵竹令”吗,暗忖这人莫非是他派来的?喝令传见。卢横见状,命贴身侍卫加强防范,一面把人带进之前,先搜查有无凶器。
我知道这一手又是小清的主意。平常就如临大敌一般,其实还不是她假公济私,怕我这个亲亲好老公一命呜呼吗?心中痒起来,就想回帐和她颠凤倒鸾一番。
来人被带进来,却是个小民打扮的汉子。身短、面黑、胡须揸拉,衣衫褴褛。他两手两脚奇大,骨骼粗壮,跪下来时也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瞄上来,命人心生厌恶。
卢横喝道:“大敢!汝是何人,怎敢这样偷觑主公!”
我摆摆手,不无怀疑地道:“你是绵竹县人?”
那人点点头,用乡音道:“小的正是绵竹人。”
我眉头一皱,“是那李升派你来的吗?”
名叫赵祗的汉子哈哈一笑,道:“李升这鼠辈,早晚得死在我们手上。颜将军不必怀疑,小的赵祗,久闻将军大名。而这李升却是变节叛敌的匹夫!他一来绵竹,顿时鸡犬不宁,搜刮滋甚,狠暴异常,民众苦之。今将军神兵天降,来到汉中,小的特地代表绵竹百姓,来请将军一行!”
我冷冷打量了他几眼,道:“绵竹距此近千里,我军不过二十日之前始出峄醴,你就算探得消息,也需这般时辰,怎可能这么快到来?哼,请恕本将军不能信你的话。来呀,把这敌探先给我关起来。”
赵祗一抬手,叫道:“慢着!”我见他眼中闪烁出惊奇与喜欢的光芒,心中更是不解:“汝还有什么话说吗?”
赵祗道:“颜将军神威。小的的确是绵竹人,不过数月前往汝南黄巾首领何仪处,带去我主马相的文书,以为呼应。现马将军手书在此,请大人过目。”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书信,甲士立刻转呈上来。我启开一看,果真是发往汝南何仪的文书,署名“绵竹马相”。道:“你既然去了汝南,怎么不把书信交给黄巾首领呢?”
赵祗嘿然道:“何仪坐拥数万之众,却是个无用之徒。马将军嘱咐我见机行事,小的自不会再将书函交到这种人手上。”
我暗赞他对答如流,谈吐得体。脸突地一沉道:“你好大的胆子。我颜某身为朝廷重臣,官拜虎骑大将军,正要捉拿你们这些黄巾余党、乱臣贼子,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卢横等均不知我的用意,闻言纷纷抽出兵刃。赵祗颜色不动,长笑道:“颜将军这番话说得太可笑了。我等皆闻将军英杰少有,当于乱世称雄,怎会加诸利刃于同道?况且朝廷对于将军,我等小民亦有所耳闻。如今将军拒受卫尉之衔,拥兵自重,难道小的还看不出将军真正的用意吗?”
卢横还待喝斥,我挥手止住。“转怒为喜”道:“绵竹竟有你这样的人才!那马相必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了?好吧,你此次来我军中,到底何意?但请直言。”
赵祗跪倒磕头,道:“此次马将军行事机密,因而尚未揭竿。我等若能投颜大人麾下,必效死奉戴。绵竹富庶之地,被李升这鼠辈搜刮殆尽,百姓饥贫,时有饿殁。我等也实是活不下去了,才生出反意。马将军众有千余,皆是精勇,望大人能够体怜百姓,往赴绵竹一行。”
我思忖良久,道:“李升这贼子居心险恶,我早欲除之。但尔等所求,我实不宜轻允的。这样罢,我可在暗中资助你们粮草、兵甲,你和马将军合力,把李升杀了,首级送峄醴来便是。”
赵祗虽面露失望,但听说我欲助其“大业”,忙叩首感谢。我命人取快马、衣服赏他,命他自回绵竹。
宗稠见他退去,这才道:“黄巾流党图乱社稷,罪不可恕,主公应该杀了此人才是!”
我叹道:“你仔细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呀。我颜鹰何尝不是乱臣贼子,专门跟朝廷作对的?只不过我的运道好些,他的运道差些。所谓成者王,败者寇,你懂吗?”
宗稠咀嚼我的话意,良久才讪讪道:“末将羞愧,主公教训得是。敢问明早是否遣募精勇,急攻南郑?小将愿当先锋。”
我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微微一笑,“自然有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不过这两天还要先熬一熬。我已派人问清了俘虏,南郑城屯兵三千,积粮数万斛,不是轻易可得之所。况且南郑都尉张修还在,此人极能御兵,士卒乐为效命,所以乍然攻城,反而对我军不利呀。”
宗稠连忙称是,我宽慰了他几句,便吩咐他回帐休息。这才转头问卢横道:“对于这一仗,你怎么看?”
卢横磨拳擦掌,“主公有命但请吩咐,卢横当身先士卒,为主公拼死夺城。不过如今我们强兵压境,已有三成胜算,我想主公断不会不用计谋,而恃蛮轻敌。”
我大笑,拍拍他的肩头,“好啊,没想到你一向被人笑话无谋,现在也得到我几分真传了。我军士卒精锐,又数倍于敌,此时应看准敌军弱点,一举溃之!南郑城险固高峻,以兵法而论乃是雄城,易守难攻。张修得闻沔阳失守而不来援,定是闭关不出,滞我锐气。这小子行伍出身,又得士卒欢心,颇具军才,听说还曾击退过黄巾大军。我们万万不可轻敌。”
卢横听我一说,不免有些丧气,道:“那怎么办?照主公所言,这南郑一时半会儿是破不了啦。卢横料想那张修不会出战,即使主公诓他,也是毫无胜算,还不如明日依了宗将军之计,强攻了上去。嘿,我卢横攻西门,宗将军取东门,两下夹攻,虽是损失些士卒,怕一两天内,也打得赢了。”
我盘恒了一下,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将士疲惫。他们虽只有几千兵,但以逸待劳,又有坚壁森垒助阵,胜算便是多了三分。再说我封侯吴岳,却攻击汉中治所,他们便占了道义,理字当头。苏固定会请命州郡、朝廷,请求援兵。益州刺史郤俭,向来跟他穿一条裤子,必然不会坐视。而西京闻得汉中吃紧,长安营大军十日内即可过子午谷至汉中,我们便腹背受敌。此际再遣将统十万、二十万人把峄醴围上……你说说看,我们怎么办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