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搓着手,烦燥地来回踱步。荀攸道:“一时之间,这里还是安全的。不过再拖延下去,必定会有人想到……颜兄,你们还是赶快出城吧,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损失可就难说了。”
“怎么能走呢,高兄弟不救出来,我的心里不踏实。”
荀攸摇了摇头,冷静地道:“此时大局为重,颜兄不应再有割舍不了的事情。莫忘了,颜兄身边还有众位妻小、重臣,应该多为他们想想。”
我长叹一声,皱起眉头来。这鬼地方,总是有太多不吉利的事情。
杨速、卢横探听了城西大狱的消息,回来禀报。
卢横道:“高兄弟手下军卒四百一十六名,羁押在狱中。听说昨日被杀三十余人,象是严讯逼供一般。”
我点点头,道:“自然是想得到我们的消息,撤退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杨速躬身道:“已在城外重金购得一批军马,暂时藏于城西上林苑中。如若今晚动手,明早便可上路。”
我露出苦笑之色,叹道:“这次我真不应该来。你们听说了没有,何进已知消息,正严令官军,四下搜捕我等呢。看来即使能救出高敬等人,出城却还是个大问题。”
两人俱都色变。杨速叫道:“何进如何得知的?高敬属下,不可能知道兄长的动向,而且他们出发早十余天呢。会不会下人们去密告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我们住在洛阳城里头。刚刚探过了风声,这些人似乎还不清楚我们住在何处,只是四下漫无目的地搜查。看来我们宜急不宜缓,一切做最坏的打算。”
卢横低声道:“将军但请放心,卢横拼着性命,也要把将军救出城去!”
我感动地拍拍他的肩膀,一时倒无话可说。隔了一会儿,我吩咐道:“杨兄,你带我的家小和新儿先秘密出城。如果今晚动手,明晨便能与你们会合了。”
杨速脱口道:“那兄长一个人在城中,岂不大有危险?小弟还是留下来保护你罢!”
“没事,有小清、卢横在侧,而且我也不是废物。你们一走,我反倒省心,可以干些冒险的事情了。嘿,今晚就动手!越快越好。”
我自言自语了两句,杨速只得点头称是。当我将此事与杨丝、孔露、新儿一说,她们俱都哭了起来,言道荀先生已向众人示警,营救高敬之事,不可再行等等。我发起怒来,道:“什么可行不可行?高敬也是我的兄弟,也曾出生入死为我效力,现在我去救他又有何不对?妇人之见!”
杨丝、孔露都知事情紧急,反倒更不忍先行离开。当下在杨速、小清劝慰下,好不容易才整装出发。我让她们都稍稍化装一下,每人穿两件甲衣,以防有失。
新儿心事重重地走上马车,掀开帘子道:“鹰叔叔,你要快点来哦。新儿一定会等你来。”
我无言地拍拍她的小脸,想笑一笑都没能如愿。当下急命杨速扮成家将,与五名骑兵护送大车离城。这才急忙与小清来到厅前,跟荀攸商议起来。
荀攸不同意我冒险援救高敬,但见我主意已定,也只得叹息着道:“颜兄挚诚君子,性情中人,真是气慨雄伟的真男子啊!”
颜雪适才送完那些朝夕相处的姑娘们离去,早哭得双眼红了,见状又垂泣道:“大哥要万万小心,大将军他们有了防备,而高敬兄弟也不知是死是活,现在去救他,怕是会更加危险。如果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小雪也不能苟活了。”
小清伸出手擦擦她的泪珠,柔声道:“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应该相信我!”
我朝屋外看了一眼,天色已不早了。忙向荀攸道:“此事虽刻不容缓,但仍然需要一步一步来。我的意思,先杀进城西大狱,救出众士卒,然后命他们攻向城东,此时再回头援救高兄弟。这样即使汉军不接应城东,亦难分出兵来对付廷尉府衙。若不调虎离山,我等先去强攻廷尉府衙,恐怕就已被团团包围,再无生还之理。”
荀攸仔细地想了想,不禁嗯了一声,“也只有这样办了。必要的时候,也不得不牺牲些部众了。”
我长叹着道:“正是。他们攻城东,引敌人对他们进行合围。那时我们再走城西就多了几份胜算。我想,若是这些人可以逃出城去,那便从土乡聚、石桥至北芒,然后经河水西向,再由长安顺渭水返回,这条水路相对比较安全,于路关隘也少,只是时间花得太长。”
荀攸佩服地道:“颜兄大智之才,不肯轻损一个士卒的性命,公达还从未领教。唉,只是颜兄早有退隐之意,不能与公达同朝为官,不然的话,拭目天下,又有谁是阁下的对手呢?”
我勉强笑笑,起身拜道:“待我一走,荀兄便毁灭证据,万不可让何进等辈知道我曾在此住宿。啊,小妹──”
颜雪见我终于要走,全身颤抖,痛哭起来,“公子、夫人,小雪还未来得及得报主恩,就要跟你们分别了。”拜伏于地,久久抱住我的双腿。
我笑道:“好妹妹,别哭啦。以后荀兄就是你的夫君,自然会对你好的。他若是欺负你,你就躲到哥哥这儿来。”
荀攸尴尬地道:“颜兄这是什么话呢?”抓抓头,起身去扶小雪,“颜姑娘,别伤心,你兄长要去办大事情了。”
小雪勉强被他搀起来,小清赶忙又劝了她几句。我挥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们走!这次顺利的话,下一回我再来补吃你们的喜酒吧。若是不顺利……也不知道将是猴年马月呢。”
城西洛阳府衙署地北面别院。
大牢大约可关押千余人,也可谓“地大物博”了,什么鸟儿都有。观之大牢街景,铁壁铜墙,似乎坚不可逾,从围墙跳进去,我抽出藏在大褂中的宝剑,道:“你们快去想办法弄些长兵器来,这么个地方一旦被围,怕是光这种剑还不太够用。”
小清轻嘘了一声,道:“好象有人从那边过来了。”
卢横和我都伏身在灌木丛后面。前方两道戒备森严的大门,各自站立四名带刀甲校,西侧大牢内,忽然走出一队巡逻的哨兵来,正提着灯笼,往东面监所走去。
我眼睛一示意,卢横、小清两人便猫着腰往前走去。待那队人到了转弯处,门前的警卫再也看不到了之时,小清突然开始动手,她手持尺把长的短剑,捂住一人嘴巴,剑刃在其气喉处一划而过,如此连杀数人。待卢横也杀了几个之后,两人又高兴地摸回来,各自将几柄长戟放在地下。
“要得。”我嘿嘿阴笑,摸着下巴道:“不如改扮成巡哨的样子,从门口大模大样地进去。”
小清差点笑了起来,道:“我们的颜将军好象只会这一招嘛!”卢横却是敬佩万分的样子,傻傻地道:“属下却还没想到这样的妙着,将军真是仙人一般。”
我们一起动手,穿衣戴帽,然后将尸体拖到灌木丛中放好。
“小清,你提灯笼。注意行走姿式要保持一致,以免被他们觉察到破绽。”
我们提心吊胆,大步往东狱门口走去。那两名哨兵分别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动一下便放我们进去了。
我心里暗骂一声:还以为多能耐呢,才这点小道道!走进阴暗潮湿的牢中,我作了个手势,卢横便会意地往里面察探去了。我盯着西头那一片屯满柴禾的低矮小棚子,与小清窃窃私语道:“待会儿四下放起火来,我们又可以赢得片刻时间。”
小清甚为满意地望着我,笑道:“越紧张的时候,夫君的脑瓜子反倒越能想出好主意来。”
“那是逼出来的。”我苦笑。卢横从暗处走了出来,轻声道:“的确是我们的人,还有一部分关在西首。怎么办?”
“我去放火,你们杀死狱卒救人。把牢里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放出来,切记动作要快。”
小清深深颌首,将墙壁上一支燃着的火把递给我,“小心一点,待会儿我就来跟你会合。”
我拿着火把,向她眨了眨眼睛,轻松地去了。西头边上,那些低矮的茅棚似是为狱食烧火所用,屯积得快要发霉。我四下望望,又吹了阵口哨,什么人也没有。当下肚里大笑,急忙点火。
一时间,火苗尚未窜起多高,便听东首狱中有厮喊扭打声,紧接着乱哄哄的敲砸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待警卫发觉有变,那些越狱的狂徒已然发声喊,抄起木棍铁链便打将出来。
“快到西首放人!来啊,快快四处点火,烧了这间屋子!”卢横的声音在夜空下额外刺耳,我心头一喜,赶忙向来处跑去。
“制住他们,制住他们!”一队汉军呐喊着奔来,全是装备不全匆匆赶来的哨兵。我赶忙一伸手,道:“囚犯们往那边跑了!”待他们昏天昏地开始拐弯了,这才手起戟落,刺死数人,“妈的,没看见吗,老子就是囚犯!”
小清杀了过来,还领来数名军卒。那些人大呼“颜将军”,语气兴奋无比。
“别叫,想让全洛阳都知道是我来了么?”
“你们这一队,快到西首救人,待会儿放火后,在府衙口集合!”卢横赶将过来,大戟一挥,将一名正欲拉弓的汉军斩为两段,暴叫着道。
耳旁传来激烈的锣鼓声。我精神一振,叫道:“弟兄们,跟着我往外冲,我们颜家军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汉!”
众人呼叫之声四起。被放出来的军卒们虽然手无寸铁,但在卢横、小清带头猛杀的鼓舞下,集合起来往外突去。汉军亦是抵挡不住,赶来的狱卒、哨兵恐怕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怯意一起,反倒越打越弱。
我赶在后面“压阵”,一面喊住一名看起来很是不错的士卒,“你们当中,谁是军校?”
那人见了我,忙先恭敬行礼,这才泣道:“禀将军,他们都死了,昨日他们又残杀了我们十四名甲士。”
此人脸现悲愤之色,我恶狠狠地道:“此仇一定要报,现在我命你为弟兄们的头领,暂代高敬之职。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冯延。”
“好,突出去后,集合所有人马往城东撤,掩护我们去救高司马。听着,这是一项大任务。从城东突出后,转向北芒山,然后自河返回。”
那人脸上显现出坚毅激动之色,大声道:“小人定当完成将军所托。”大呼小叫着又杀进汉军重围,营救弟兄去了。
待我和小清、卢横等突出大狱,已望见身后火光冲天。城内警锣直如催命一般,敲得震天响。大约有三队汉军,正自西南、西北、东北方向往府衙冲来,我立刻命令冯延率突出的军卒往城东冲击。
“造出点声势来,我们这边全靠你了。”
冯延被我拍了拍肩膀,更是激动万分,“请将军保重,冯延定能不辱使命,救出大夥尔回到峄醴城!”
众军卒士气大振,齐声高叫:“请将军放心!”
我点点头,瞧着众人朝我行礼,然后整队跑步出发。卢横急忙道:“将军,快去营救高敬吧!”
我摇摇头,眼里闪现出一丝无奈。“远远跟着他们,待确知汉军往城东移动会合之后,再到廷尉府衙去。”
小清吃惊道:“时间可耗不起啊,我们还是赶快去罢。”
我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何进他们知道我要劫营,却仍然对这里防备松驰,为什么?因为他们压根也没想到我会先救军卒,后救高敬。此时他们必然重兵防守着廷尉衙门。只有当那些人发现,恐怕我正准备出城,这才敢放松对高敬的看守。万事小心一点,那就没有错了。”
小清点点头,忽地道:“好象有脚步声,我们快往那边走吧。”
卢横连忙过来搀扶我,一起连蹦带跳地逃开了。
面前这幢建筑,却是在廷尉衙门斜对面的所在。我们顺着土墙慢慢爬到屋脊上,正可看见廷尉衙署门口,灯火通明,约有两百人的队伍左右绕墙巡视,还有两名在重兵防守之下的官员,站在门阶处对话。
卢横看见这阵仗,嘴唇都要咬出血来。“将军,果然是这样!他们把高敬关在是处,却等着我们来救他哩。”
两匹快马顺东侧街道先后脚飞驰过来,马上骑士翻身落地,跪下禀报军情。
小清侧耳聆听,道:“是说东门吃紧。”
我仔细看了看,一人从阶梯上走下来,面目正笼罩在光线下,却正是檀凌。
卢横哼了一声道:“他们必定要去援救东门,只要这帮人一撤,我就突进去抢出高兄弟。”
我缓缓摇头,“檀凌这小子不笨,我听孔露说的。”
小清向我投来诧异的一眼,我强笑道:“那时候他和吴匡热烈追求过露儿。”
果然,檀凌大袖一挥,将那骑士逐走。第二匹快马来的时候,他身边另一人终于走下阶来。果然是吴匡。
两人似乎先议论,然后声音大起来,象在争执。过了片刻,吴匡跨上马,一挥手,将门口士卒统统带走。此时,府衙正门一开,又吐出约五六百敌军,浩浩荡荡往城东开去。
“吴匡按纳不住了。”我狞笑着自语道。卢横却是吃惊万分,望着那么多敌军,简直不知所措。
“里面怕是还是许多呢,你们看清楚,檀凌这小子还在,狡猾狡猾的。”
小清咯咯笑道:“杀吧,反正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不过是送死来呢。”
“卢横,你掩护我,往门内冲突。清儿,你秘密往里杀,救出高敬后依样放火,然后跟我们里应外合。”
她的笑容立刻止歇,差点就叫了起来,“不行,这绝对不行!这么多人,光你们俩个不啻于送死,我们原本人就不多,还是在一起的好。”
“若是在一起,还没杀进去高敬就成了尸体了。”我冷冷地道,“他们先杀高敬,然后等我们冲进去。嘿嘿,我颜鹰有那么笨吗?你先去吧。”
小清拼命摇头,“不不,这样发疯是没用的。夫君,你答应过我,你不要去冒险的!”
卢横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讲“有我在,夫人请放心”之类的话。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与夫人的差距,所以只是自暴自弃地在一边叹气。
我搂住小清,想在她脸上亲一亲,没想到她很坚决地躲开,眼里竟也溢出泪来。我一愣,低沉地道:“清儿,就算我求你一回,因为这一次很危险,我们要一起逃出虎口,就必须这样做。我知道你会很快回来的,因为只有你能做得到。我不是去自杀,我只是拿命赌一赌,而且我很清楚,我们一定会赢的。”
小清泪如泉涌,忽地从瓦片上跳起来,飞身往对面跳去,黑夜里只如同一只鸟儿般闪逝无踪。我见她又一次启动了加力装置,便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她怕我有闪失,竟然连能量被阻隔都顾不得了。
“卢兄,今天生生死死的,也就这么一次了!”
“杀!杀!”卢横从屋顶跳下去,我也从屋顶跃下,自感如有神助一般,大呼小叫着往衙署门前冲去……
汉末浮生记 第三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