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谁为谁撑起的温暖
她在随身携带的发黄的本子上写着,“想不再回来,想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漂泊下去。永无止境。”封面上发光的蓝蝴蝶,在夜里挥动翅膀,就像一颗郁蓝色的心,想要展翅高飞。
年年月月,她在各个城市穿梭,像一只随季节迁徙的候鸟。只是为了寻找一点点温暖,就这样不断地告别,不断地行走。可是,浮游在身边的依然是寒冷的双眼,毫无希望。
三月的傍晚,从南方小镇出来,在破旧的小站上买了车票,随着低沉绝望的火车一路北上。车厢内是成群节队北上的民工。言行粗陋,不堪入目。也有几个白领,出差或者回家乡。所有的人,在播种的季节也让自己的希望飞扬起来。等待秋收。她塞上耳机,摇滚震荡起耳膜。她看见车窗外的世界正在远逝。古老沉郁的村庄,白桦林,秦岭的雪……被时光的阴影一并吞噬。
她在梦里看见幼年的自己。常年跟随母亲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父亲病情严重,脸色苍白,苍老得很快。她不敢直视父亲。她不知道父亲的眼睛里究竟是有怎样尖利的刀子让她不敢接近。她在母亲的阴影里躲避起来。想把一束蓝色的小花给父亲,却因为畏惧埋下头来。一片一片的细数花瓣。被每一次泪水的惊醒打断思路。父亲摸着她的头。用微颤的声音说,瑟瑟,你要快乐地成长起来,不要悲哀。他任由父亲的亲昵,最终未送出被匆忙装进衣袋里干瘪的花。一段时间之后,她成了失去父亲的受了惊讶的小羊。父亲走后他成了孤单的孩子,母亲把她扔给了叔叔,离开了家乡。那天天下大雨,她乞求母亲留下来。母亲义无反顾地踏上北上的火车。留给她的是一片下雨的天空。在雨中奔跑,希望可以有时光机追上飞奔的列车。多年后母亲在她记忆里深入的是走向火车时决绝而寂然的背影。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星星缀满暗黑色的夜空。身边站着一个羞涩的少年。姐姐,我病了,可以把你的软卧借我躺一下吗?她看着他清澈如泉的眸子,流露着少年真实而纯朴的美好。宛如一粒生机勃勃萌芽的种子,充满希望。夜里世界安静下来,她听着浑浊的响彻的鼾声。还有,少年小羊羔般温柔的姿态,因生病而发红的脸颊,均匀的呼吸。
夜色如潮水般涌上岸来。就像是记忆的种子,无可抵御地蔓延,生长。并且缠绕住温暖的掌心。最终温热被吞噬,连点滴的美好也无法逃脱。
行程的最后她把手里的《莲花》给他,算作是陌生旅途的纪念吧。少年昂起头,眼睛埋进长长刘海的阴影里,姐姐,你怎知我也很喜欢安妮?她笃信安妮说过的,美好还没盛开,就开始苍老。于是甘愿让生命浮游在世界的角落。在黑夜里收拾残局,捧着生命的碎片哭泣。
两人的目的竟同是尚城。少年在城东上大学,而她却要往城西走。有空的时候来找姐姐,我会在青淮路停留一段时间,叫我蝴蝶。三月的阳光扑在身上,渐渐让灵魂的冰雪解冻。
她在郊区租了廉价的居室,面朝北方,每天有阳光射进来,留下行走的足迹。很喜欢贴满碎花瓷砖的小厨房。因为朝西,傍晚地上全是明晃晃的霞光。白天在蛋糕点工作,晚上带回简易的晚餐,蛋挞,蓝莓奶茶。一个人用孤单的姿势看寂寞的影片。《情书》,《2046》。看过无数次,已经不再有泪水抚面。夜里会有孤单的飞鸟扑翅的声音划破夜空的宁静。
她觉得有时候心是满的,有时候心是空的。她和安妮有同样的心境。
少年在校里亦是孤单的飞鸟。不与人交往。常常把心驻进阴影里。有时候写诗,用尽苍凉的言辞,诉说自身的悲哀心绪。有时候夜里在屋顶上弹吉他。手指间流动深沉的音调。亦从不接受那些温柔女孩的邀请,从不出现在任何一场舞会。他渐渐忘记旅途中送给他《莲花》的陌生女子。
少年觉得应该出去走走。几乎快要撑不下去院里枯燥的金融课程。沿着城西街道两旁高大的梧桐走下去。被繁华的街景所扰。在一家僻静的的小店前停下来,他觉得眼前闪过的女子一定是蝴蝶,消瘦落寞的身影。他说,我要找蝴蝶。店里年轻而眉宇温和的男子告诉他,我们只有瑟瑟,没有什么蝴蝶。他有预感,一定是了。他把吉他抱在怀里坐在梧桐树下等待。记忆的列车一路闪过,他终于看见记忆的贝壳里那个比他大几岁的姐姐,眼睛毫无生气的地看着车窗外的世界,夜里因为寒冷不断发抖。还有,在他生病的过程中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背对阳光发出声音有空时来看我。
暮色降临的时候,她提着蛋挞疲惫地从店里走出来。眼前的男孩又令她微笑起来。他抱起吉他,嘴角弯成漂亮的弧线。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跟随有了笑容的蝴蝶坐在地铁回到居所。今晚不再吃蛋糕。她进入厨房忙碌起来,星星缀在厨房外浓浓的的夜色里。被油烟炝得流出眼泪,她亦感到这当中微薄的幸福。这漫漫旅途中竟都是一个人承受一切,这么多年以自身单薄的力量抵抗风雨。来路苍凉,去路风霜。
简单的晚饭后,他们开始看电影。《情书》,《2046》,重复的情节。彼此喜欢杜拉斯,王家卫。他们都喜欢用莫大的悲哀或情节来诠释人生旅程。
他看到屏幕变成黑色的时候开始叙述往事。我是个从来不会有幸福感的人。小的时候他们把我寄养在叔叔家,叔叔的恶劣让我的童年充满灰色。拥有了自闭性格。长大后他们接我回去,企图用富足的物质生活来弥补一切,但刻骨铭心的爱的缺失已无法让我再度温暖起来。有谁知道在商场叱诧风云的人物,是在以怎样一种冷漠的姿态待他们的孩子。也许我,注定要一生守候悲哀的灵魂。
渐渐沉默下来,他说,我给你弹吉他吧!两个人到达楼顶,有月亮相伴。忧伤的旋律从少年修长的指尖滑落,飞转成凄美的昙花。她跟着旋律唱出声来,亦是杜鹃啼血般凄美。凄寄的夜被这和谐的乐声点缀起来,灿若烟火。
她也诉说一些经历。叔叔待她很好,却是如敬宾客般让她有了拘束。她知道是母亲给了叔叔很多钱。日后她后悔那时候练就的洞察世态的眼睛,以致常把事情看得明了惹来一身悲哀。宁愿做个傻傻的女孩,只知温暖和美好。
她又是只坚强的蝴蝶,在校里被嘲笑没家的孩子时,学会沉默,强颜欢笑。从不与他们玩孩子的游戏。甚至学会撒谎,一个人跑到灌木丛里,数茂密的丛林里落下的阳光碎片。她忘不了那天黄昏回来,被当班长的小男孩拦住,瑟瑟,你怎么又逃跑?瑟瑟,你要听话,好好念书。不然,你妈妈会不要你的。她一瞬间想起妈妈离开的那个雨天。
十几岁时,妈妈真的不再要瑟瑟。她因涉嫌走私被投入狱。她终于知道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那年父亲的病逝仅是因为他们的贫困没有办法支付医疗费。那之后的妈妈一昧地赚钱,她害怕再重蹈覆辙。
那年夏天她高中毕业,放弃上大学。她觉得生命脆弱极了,像蝴蝶短暂的一生。她决定漂泊下去,永无止境。我一直在寻找善美的灵魂,但我失去线索,再也回不去了。她说。在各个城市辗转,始终在酒吧,白天睡觉,夜里工作。感受重金属撞击耳膜。颠沛流离的生活,从不曾又方向。
直到遇见这个男孩,她觉得有些厌倦那样颠倒黑白的生活。尝试着让生活正常起来。不直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感觉到自己,成为一个时常心存留恋的人。她想起,那个黄昏里警告她的小男孩柔弱的目光。妈妈被警察带走时的痛苦表情。以及那个有星星的夜晚,少年忧伤的音乐。
可是,少年感觉到这是个充满生机的女子。时时蓬勃生长。她在探索灵魂的过程中慢慢变得美好。在见到她的瞬间他会拥有暂时的快乐。真是个好姐姐。
回到学校后,他尝试着和人交往,和男孩子在一起讨论关于女生的话题。他说,他遇到一个漂亮的姐姐,蝴蝶一样的女孩。也会和一些落寞的文艺青年写诗、弹吉他,慢慢发现生活真的充满阳光。已经不再那么悲哀了。
五月校园文艺大赛他从掌声震天的礼堂出来,一个白裙飘飘的女孩向他告白。她说,喻然,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也等了你几个春天了。他想起,高中的时候,有一个总是穿白裙的女孩会在旁边静静听他忧伤的吉他。他接受了这个微笑起来像蝴蝶的女孩。他真的变成一个快乐的男孩。
夏天行近尾声的时候,她到大学里找他,喻然,我又要走了。小店的店主,那个年轻而眉宇柔和男子,每天清晨送她披着露水的百合,并对她说,瑟瑟,真喜欢你,你一定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精灵。可是多年心中爱的缺失已无法让她拥有爱。
她看到他身边小鸟般可爱的女孩,替他欢欣。她知道是这个叫苏了的女孩帮他找回了快乐。她放下心来,她的小弟弟有人照管,可以不再受孤单的侵蚀。
她离开尚城的时候,带上一种更微妙的心情。这一程旅途中,她得到了一点点微弱的温暖。彼时她已成了会向着阳光呼吸的女子。一路行走,一路留恋并捡拾阳光碎片,拼起破碎的灵魂。而生活,也一并温暖并美好起来。
他最后说,瑟瑟,你要相信自己,有一天,你会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偎依在谁怀里
原来,每一段青梅竹马都会有各自的去处,谁都不能例外。
——题记
1
立夏挡在前面,愤怒的对着那群孩子挥舞着拳头,你们不许欺负艾可。立夏用衣袖擦擦鼻血回头说艾可我们回家。艾可怵怵的看着立夏,他粗声说,还不快走。
艾可低头跟着立夏,身后是一片齐声叫喊,他们说顾立夏喜欢艾可,顾立夏喜欢艾可——立夏只顾着向前走,昂着头像个骄傲的骑士,袖口点点殷红。那群声音一直尾随着过了几条街,立夏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艾可。涨红的脸,眼泪啪啪的掉下来。立夏掏出两粒彩色玻璃珠子放进艾可手里,艾可你不要哭。
立夏喜欢艾可。小学校操场的围墙上写满白色的粉笔字。
艾可七岁。艾可很认真的问妈妈,他们说我和立夏以后会结婚,是真的吗。
隔壁传来艾可的练习钢琴的声音,立夏爬在阳台上看着艾可的背影,架子上开满了一层一层淡蓝的牵牛花。
所有人都知道立夏和艾可青梅竹马,后来艾可一直在想,或者大人们也是希望他们以后在一起的吧。
2
成长一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黑黑瘦瘦的立夏忽然而然被骨头撑开了肩膀和胸膛,树一样挺拔的脊梁以及干干净净的平头。艾可是学习最好的女生,写的字也是清澈透亮,说话略带羞涩而少了张扬任性,有双漂亮的眼睛,男生女生都愿意亲近艾可。
夏天的合欢树开着盈盈的紫色花朵,艾可在办公室走廊上看着立夏对面的老师被气得煞白的脸,艾可看到立夏在正午的烈日下拼命的打篮球,艾可看着立夏骑着单车拉风而过,外套迎着风鼓鼓的飘荡。立夏的下巴长出深色,整日拿着一把旧吉他涩着嗓子喊着海阔天空,试图组建自己的乐队,深沉的迷恋着一个叫朴树的男人和他的音乐。耀眼的顾立夏在台上弹唱的时候,下面就有女生的尖叫。艾可会远远的看着,手里永远是厚厚的参考书。散场的时候立夏就用单车带着艾可回去。艾可总是很安静,艾可总是说,今天的功课和笔记放在你书包的第二层。
艾可17岁生日。立夏把路上的艾可抓上单车。艾可说立夏,我们去哪里。
街道上空是浓的树荫,立夏的白衬衣映上一层淡绿的水彩。立夏在街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个穿牛仔裤的女孩向着立夏奔跑过来。那是艾可第一次看到鼓手莫汐。
3
莫汐不是很漂亮但是绝对让人一眼难忘。
艾可看着莫汐。细碎的短发,明亮的眼睛,鼻梁上几粒褐色的雀斑,瘦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黑色体恤里,深蓝仔裤和灰色球鞋,手腕上戴着一串藏银镯子。笑容是这样的自信明亮。艾可呆呆的站在车旁,似乎被灼伤。立夏说莫汐。你看我的艾可,和我一起长大的艾可。莫汐嘻嘻的笑,好漂亮的艾可,我是莫汐。我是鼓手。
艾可第一次看到立夏排练。在临时租的清水房里。落地窗那里可以看到火车站不断进站的火车。地上堆积着废报纸,鞋子,海报和啤酒瓶。通风的窗户都钉上了厚的棉絮。架子鼓。吉他。贝司。效果器。键盘。立夏结茧的手指和莫汐随着鼓点飞扬的头发,心领神会的眼神交错,如此完美的契合。艾可听不见立夏在唱什么,觉得潮湿的汗水不断的渗出脊背,湿透了身上的藕荷色布头裙子,艾可看着窗户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梳着两条辫子的苍白的脸,这样的幼稚和多余。歌曲结束的时候莫汐放肆的尖叫。艾可惊讶于这个瘦小女孩身上潜藏的巨大爆发力,莫汐带着一点点落拓的笑容和在嘈杂的乐声里飞起的跳舞的头发整晚都飘扬在艾可的眼前。然后是一片潮湿的空白。
4
艾可醒来的时候看到爸爸妈妈焦急的脸。还有一旁的立夏正被他的妈妈狠狠的骂着。妹妹身体不好你还带着她乱跑,这次是缺氧中暑下次再有什么怎么办。艾可看着立夏像个犯错的孩子一句话不说,想着那个学校里反叛得让老师头痛的顾立夏,忽然开心的偷偷微笑了一下。
回到学校那天,艾可在校门口又看到了莫汐,隔了人群,她明亮的眼睛还是让艾可感觉犀利而张扬。
立夏走过来说,艾可,那天还没来得及说生日快乐你就先晕了,没出息。艾可。那首歌你喜不喜欢。我写的。
笑容,眼睛,飞扬的细碎头发。心跳忽然差了一拍,是钝钝的痛。艾可抬起下巴,顾立夏你的歌也就那样儿,我的钢琴可是过了9级的,别班门弄斧啦。呵呵。
立夏忽然摔门走出教室。艾可分明看到立夏眼睛里的黯然。她轻视了立夏的音乐和理想,她居然轻视了不可一世的顾立夏。艾可怵在座位上,很久都没出声。
放学的时候艾可又看到了立夏用单车带着鼓手莫汐消失在街口。
牵牛花一片片的在架子上开放。黄昏里艾可的钢琴,流淌了一地的海阔天空。
5
鼓手莫汐常常站在球场边看立夏的球赛。这样率真的女孩,快乐时候便是开心的叫,如同热烈的盛夏天气,爱憎分明。立夏进球的时候莫汐就奔过去和他重重击掌。还是习惯穿藕荷色的布裙子的艾可争取了学校广播台的工作。黄昏的时候,艾可习惯站在4楼广播室的阳台上远远看着场上那个高大的挺拔的身影。谁也不曾注意到,立夏比赛的时候,校园里永远都飘荡着激昂beyond和忧郁的朴树。
临近毕业的时候,艾可收到北方那座著名高校免试录取通知。立夏的乐队在高考的重压面前分崩离析。现实忽然汹涌一如潮水。七月之后,艾可即将北上,立夏留在本城的一所普通高校学经济。
淡蓝的牵牛爬上花架。艾可在黄昏的阳台看到立夏最后一次打完球离开的背影。清瘦而高大,宽肩窄腰,双手插在裤袋,有些摇晃,似是玩世不恭的样子。暮色四合,黄昏无痕。
6
艾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