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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圣魔婚典

白海青留守山腰严防妖兵妄动,九狐儿则将魇主贺礼带回山顶呈予灭魂,那贺礼虽然贵重,也没什么稀奇,倒是一幅贺联别有用心。

上联写着:「交杯酒、雄心志,凤凰于飞蒂连枝,乾坤合定天地事。」

下联则是:「不灭火、圣灵泉,魔魇无仇何对峙?圆缺分别水火势。」

灭魂道:「这对联意思再明白不过,我们要不灭火种、魇主要云深竹隐的阴泉,本来两不相干,都是圆缺从中挑拨,才弄得双方对垒,我们何不与魇魅连手诛杀圆缺,然后各取所需?」

单人离心中暗惊,赶紧劝道:「上联看似祝贺,其实是来耀武扬威!表示魇主已经知道今日婚宴攸关天下大事,如果我们不肯与魇魅合作,她就要兴兵大闹。但属下已在不染峰顶布满阵法,又在圣女身上施下追影符,山腰处尚有三千鹰军把守,如此滴水不漏,必定万无一失,主君何需屈从这无礼挑衅?」他话中搧风点火,暗示魇主欺压魔界,就怕灭魂真倒戈,转而对付孤焰。

灭魂看出单人离一心向着圆缺,冷冷挑了他一眼,语带双关道:「本君既不惧怕魇妖威胁,更不会轻易受人挑拨!三足鼎立的形势,谁都是敌人,谁也都是盟友,本君只在乎怎么合、怎么竞,才对魔界最有利?术师以为呢?」

单人离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定,这一问只是试探,但为了孤焰,仍硬着头皮继续劝道:「魇主性情反复,心思邪不可度,不是能信任合作的对象,她这么提议,背后必另有图谋,此刻关乎我界千秋大事,一切务求稳守,不宜临阵改换策略,否则很容易横生枝节。」

灭魂道:「但本君以为这是夺火种、杀恶僧的绝佳机会。」

单人离道:「大喜之日,主君万万不可出手,以免见凶染血,讨了恶兆。」

灭魂道:「倘若能一举功成,岂不是双喜临门,何来恶兆?」

单人离道:「但灵王曾许诺不能与圆缺为敌,若为服从王命而丧失信义,如何立足众军之前?他们心中生了怨憾,不免损及主君威德。」

灭魂冷笑道:「术师似乎忘了本君刚收了把神兵利器!」转向九狐儿道:「将云深竹隐的二千鹰军调回来,全力固守不染峰,另外,让风小刀去对付圆缺!」这一命令是既杀圆缺,又可全力防止魇主破坏婚典的两全之策,狐王领令而去。

灭魂道:「一旦我军撤出云深竹隐,魇主必会发动猛烈攻击夺取灵泉,圆缺独自对付魇主和风小刀这二大高手,再加上五千魇兵,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三头六臂?本君趁两虎相争时完成大婚,等得到天应力量再下去收拾残局,不管圆缺和魇主最后是谁留下来,都将成为我神功大成的第一件祭品……」他眸光如刃,恨声道:「圆缺敢耍弄本君,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单人离道:「主君既已决定,吉时将至,属下该去准备了。」当即躬身告退,缓缓推轮椅出去,心中想着孤焰:「小子到最后一刻,还是按捺不住回来抢亲了……」他五指掐算,急思该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下骤然变局,一向平和的双眸蓦地湛出光芒:「看来天机已至,得用上杀手锏了!」

他来到圣坛,看了坛桌上所布的阵法,暗吃一惊:「有人闯进来!能穿阵而入者必是无邪门主!四周还有魇魅和巫祆虎视眈眈,这局势当真扑朔难测,与其费力助小子回来,不如……」他两指捏了支蓝色小旗,轻轻一抽、毁了阵法:「让人将圣女劫去送给他!」

孤焰离开湘竹居后,一路疾奔,想赶回不染峰守护婚典,却见到天空中一批批鹰军从云深竹隐退去,他暗叫不妙,心知灭魂已经改变主意,打算不顾一切与魇魅合作,既然灭魂调回全部兵力守护不染峰,那么梦初的婚典应能顺利举行,他就只好先留守竹斋看顾阴泉,果然在魔军退离不久后,魇兵立刻浩浩荡荡开拔过来,将小小斋舍包围得水泄不通。

胡兹骑着骏马居高临下,冷笑道:「玄焱,昔日你夺我主位,众人拱仰,可想过今日会有盟友叛离、千军围杀的凄惨景况?」

孤焰足下轻点,飞身趺坐于斋舍旁的竹枝上,恰好与胡兹四目平视,道:「昨日有何威风、今日有何寥落?小僧心中不荣不枯,又何来分别?」

胡兹呸道:「如果万恶玄焱也能说不荣不枯,那胡某岂不是成仙成圣了!」

孤焰道:「施主大张旗鼓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数落小僧,有何见教,请说吧。」

胡兹道:「你曾当天下豪雄面前,为南疆下了预言:『始悟心在云深处』,我主上参透玄机,想借你竹斋的阴泉一用。」

孤焰道:「这泉水至阴至邪,非寻常人可用,施主请回吧。」

胡兹冷笑道:「我主上神能博达、通天彻地,岂是寻常人?你已无魔军做后盾,还想摆架子嚒?」

孤焰合十道:「棋峰论势时,小僧曾好意劝你归隐,你执迷不醒,以至落得出卖魂魄、徒作傀儡,此刻小僧不让你碰触阴泉,仍是好意规劝,还望施主自重。」

胡兹老垂的双眼一瞇,心中恨惧交加,呸道:「你若执意不肯出借阴泉,那也不用多说废话!」他高举令旗,一旦挥下,即是教大军进攻。

失聪、失明、失闻三僧立刻饱提气劲站在斋舍前,打算誓死相护,孤焰道:「请三位师兄先离去,这儿交给圆缺即可。」三僧尽摇头,表示共存亡之意。

孤焰只得劝道:「三位师兄跟随师父最久,最通晓他的学问,他胸中禅悟还需仰赖师兄传承下去,真可谓任重而道远,怎好轻易牺牲?」

三僧一时为难,你眼看我眼,只得离开斋舍,但他们并未走得太远,各自飞上竹枝观战,打算孤焰一遇危险,至少可以出手救人。

孤焰道:「魇主既已亲临,何不出来较量?小僧愿接她一掌,若是输了,我四人立刻离开,否则还请魇主退去。」

胡兹脸色一寒,道:「主子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要见就见?」

孤焰道:「你怎不问问主子意思,难道傀儡还可以自己拿主意?」

胡兹勃然大怒,吼道:「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命令!我就以多欺寡,以大军压死你!」他一挥令旗,魇兵大队立即冲向斋舍,众人本以为孤焰会下来阻挡,却见他仍安坐竹枝上,只折下一节尖竹,破风射去,竟是射向魇主所乘坐的绿轿!

群兵喝叫起来,纷纷飞身扑挡,但竹箭势道劲雄,更快地擦掠过重重魇兵,碰一声,绿轿被竹箭上所挟气劲轰得爆裂粉碎!

「糟!她果然不在这儿,究竟去了哪里?」孤焰以残天七阕感应气机,一直感应不到魇主强大的妖气,他心中怀疑,才用话刺激胡兹,想不到魇主真是十分狡猾,将整个局势弄得扑朔迷离,完全不照自己当初的计划,他不禁担忧起魔界的情况,但此刻实在难以脱身,也无可奈何。

眼见大批魇兵已如山如海的攻涌过来,孤焰掌气连挥,将周遭竹叶一篷篷扫下,宛如天落针雨,魇兵一近斋舍,就被竹叶射中倒地,化为乌有,却仍不畏生死地前仆后继。

孤焰所坐的竹枝乃是精心挑选,恰好伸展于斋舍顶,才能居高临下的顾守八方,他也不管魇兵汹涌如涛,只专心顾守斋舍一圈范围,不让他们冲进斋舍,以他的功力自是百发百中。魇兵轻功不佳,就算有人想扑身攻向孤焰,还未摸到他衣角,就已被扫落。

三僧跟着五失多年,总是淡然自持、少有言笑,对敌时更是一板一眼,不会想什么奇巧鬼计,见孤焰以竹叶退敌,斗得有趣,不禁大呼:「妙哉!妙哉!小主持当真了得!」他三人距离较远,顾不到冲向斋舍的魇兵,就学着孤焰以竹叶打退外围的敌人。

孤焰近处的枝叶已被扫光,他连忙掌力一吸,将较远处的竹叶吸拢入袖中,再向下洒去,但魇兵数千,不多时周边的翠竹都已一片光秃,孤焰只得连连发掌,以掌风将进攻魇兵扫得向后滚开,只是这样打法,十分耗费力气,又容易顾此失彼,许多魇兵几乎要破斋而入,总在紧要关头才被阻挡下来。

胡兹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已无竹叶可用,还不滚下来!」

三僧正想赶过去帮忙,却听孤焰喊道:「师兄,请送竹叶过来!」三僧闻言,赶紧大袖一扫,将周遭竹叶卷如青龙般飞送过去。

「多谢师兄!」孤焰掌上回风,将飞来的青龙引至近处,看准敌人才往下洒去,魇兵瞬间人仰马翻,又躺倒一片。

失闻最是爽朗直性,一见此法奏功,接连送去几篷竹叶,哈哈大笑道:「老僧失嗅许久,今日竟闻到竹叶清香洗涤了浊世秽气,当真痛快!痛快!」

其他二僧也如法炮制,只见空中几条青龙飞奔来去,又化做青雨点点飘落,既神奇壮丽又别有一番出尘况味。

失聪看得神思悠然,合十道:「从前佛陀是菩堤树下坐,静心证如来,小主持今日却是翠竹枝上坐,捻叶扫尘埃,一是出世、一是入世,两者都一般淑世慈怀,善哉!善哉!」他一心求悟,所见景物皆观想佛道,并无恶意。

胡兹但觉他故意嘲讽自己是尘埃,忿然道:「出家人戒妄语,你却出口刻薄,老夫代佛陀教训你!」便指了一批魇兵攻向他,但失聪居坐高处,又擅飞器,魇兵不会轻功,攻不上去,也奈何不了他。

失明双眼不见,耳听下方众兵惨嚎,不禁合十道:「魇兵不过三千,可这竹林经小主持一点化,就成了千万个枝叶奇兵,胡施主本来要以多欺寡,却反被我们以多欺寡,贫僧虽是迫不得已,但确实失了出家人的仁让,当真罪过!罪过!」他心最慈软,语出肺腑,胡兹却认定他也是故意讥刺,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孤焰见之忍笑,故作开示道:「三千世界三千兵,万般法相万般空,所以三千是空,千万是空,魇兵是空,竹叶也是空,既然以空对空,又何来以多欺寡?师兄,你这是落入外相里了!」

失明合十躬礼道:「多谢小主持示言,我修行不够,当再好好参悟。」

胡兹本是有修养的文人,眼看进攻失利,心中害怕会遭主人责罚,又听到几个和尚不断说风凉话,直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四只臭秃驴!装什么高深?卖弄什么佛法?」

孤焰笑道:「胡施主此言差矣!这里禅香、竹香飘溢,哪来的四只臭秃驴?」

失明奇道:「小主持没落发,就算有秃驴,也只有我们三只,哪来四只?」

失闻解释道:「师弟你瞧不见,我可是瞧见了,这胡施主的头发稀少光秃,应该就是第四只臭秃驴!」

胡兹怒吼道:「我定要教你们一个个滚下地狱去!」

孤焰笑道:「我们师兄弟自谈佛法,施主若听不惯,当可退去,何必气坏了身子?」

胡兹阴冷冷一笑,道:「你们真以为老夫没法子?」他忽然举出一支红棋,众魇兵之中立刻有四名高手冲身飞出,掠过众人头顶,直奔斋舍,其他魇兵则大举进攻,舍身做肉靶,就是要让孤焰无暇杀那四名高手。

孤焰认出四人身份:「执弯拐的是天照宫主龙青麟,耍银炼的是阴川仙子索千千,挥巨斧的是巨金门斧王越杀,这三人都是中州帮派之主,看来短短时间,魇主又快速扩张势力了!这最后一位剑手,武功最高明……又是无间六子云水天!」他周遭已无竹叶可取,全靠三僧接应,但云水天长剑一出,刃光四射,势如秋水横山,非但将飞叶青龙碎成粉末,断了两方连系,更掩护其他三名高手直攻入斋门!

孤焰看准魇主不在,魇兵多是庸手,才用竹叶退敌,但这四人武功高强,光靠竹叶已无法阻挡,要是落地与他们相斗,更会被庞大的魇兵淹没,他正思索间,天照宫主龙青麟已将弯拐勾住竹枝,翻身上来,拐头扫、扯、勾、砸以各种刁钻奇怪的角度疾攻向孤焰,他知道自己身手差了几分,只想逼这小僧落下地来,好群起围攻。

阴川仙子索千千也拉着竹枝飘荡过来,银炼如飞龙般忽甩忽绕,想将孤焰缚绑拖下,斧王越杀则干脆以大斧猛砍,要把孤焰坐的竹干直接砍倒。

孤焰折下一段竹枝做为兵刃,气贯其中,那细软长枝立刻扫如拂尘、刺如利剑,唰唰唰地打退银炼和弯拐合击,最后又对竹干轻然一拂,一股劲涛顺竹而下,越杀那柄千斤巨斧明明砍中了竹干,却被震得飞出十七、八丈。

孤焰虽一招间退了三名高手,但又要分心扫退蜂涌冲上的魇兵,终是未能周全,云水天趁这一瞬,已身如星矢的冲入斋舍!

三僧十分着急,决意拼死拦阻,足点枝叶、飞奔向斋舍,孤焰一边退除魇兵,一边阻止道:「天意如此,三位师兄莫要冲动,我们再思对策!」

失闻大声道:「阴泉一出,万灵尽灭,趁这当口或许还可以阻止!」便纵身跃下,孤焰将手中竹枝射去,刚好在失闻芒鞋底下托了一托,失闻但觉被一股滑力卷飞起来又抛回到竹梢上,不禁急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拖延下去就来不及了!」

孤焰也大声道:「师兄舍却性命,就算阻得云水天,最后也只是让后方妖邪当垫脚石给踏过去,我们已尽力了,势不可为,走吧!」

三僧愕然问道:「走?去哪儿?」

孤焰道:「吃饭睡觉去!」

三僧更加惊愕:「吃饭睡觉?」

孤焰道:「待在竹梢上终非长久之计,只要对方火攻竹林或坚壁清野,我们不被烧死也要渴死、饿死,不如先吃饱睡好,养足力气打后面的仗。」

三僧见下方万头钻动、刃光霍霍,知道他说的不错,但眼见大祸即将到来,不知有多少生灵要灭亡,何忍撤手不管?心中十分挣扎,孤焰朗声劝道:「五失师父曾说三千罪墙需以清圣正气才能打开,除了云深竹隐主持的美善愿力之外,这世间只有无欲刀气可以破开,只要风岛主不帮助魇主,这帮妖邪是无法得逞的,我们不必太过担心。」

只见云水天又飞奔出来,几个起落回到胡兹身边,低声说话,胡兹微然皱眉,令旗一挥,众兵竟就此撤退。

三僧奇道:「他们怎么走了?」孤焰解释道:「看来三无派之中,真的只有无欲刀气能够破开罪墙,就连七绝剑气也不行,所以他们只好先离去,再另行设法!魇兵暂时不会攻来,师兄可歇息一会儿,我先去探探魔界的动静。」便向不染峰奔去。

却说不染峰顶,一切准备就绪,圣魔婚典即将举行,梦婆回到绣阁内,见空无一人,惊骇无已,几位女婢见她神情慌张,问清原由,笑道:「婆婆不必担心,因为上轿的吉时已到,婆婆还不回来,织娘刚好送珠饰过来,她就帮圣女着好喜服,扶新娘入轿了。」

织娘并非魔界族民,乃是中州有名的裁衣师傅,梦婆闻言,惊惶气愤的跺杖道:「除了老婆子,圣女从来不习惯让别人服侍,妳们怎能如此大意?」

女婢指着停放前方的锦绣乌金大轿,七嘴八舌笑道:「婆婆放心,我们可都在一旁睁眼瞧着,织娘留下一大口衣饰箱放在轿内,说是给小姐修补妆容,然后两手空空的走了。」

「两手空空的走了?」梦婆摇晃着佝偻身子、三步并二步奔了过去,在轿帏旁唤道:「小姐!小姐!」

轿里传来一把轻柔语音:「婆婆,有事嚒?」

梦婆确认是梦初的声音,拭了拭额上汗水,想织娘若真有歹意,就会将梦初藏在箱子里带走,不会反而留下箱子,空手离去,但她行事谨慎,仍掀了轿帘,道:「小姐,婆婆瞧妳打扮得妥不妥当?」见新嫁娘凤冠霞披穿戴整齐,双手迭膝,端坐红罗茵褥上,梦婆心想:「头巾已盖,不能再掀开,否则要嫁二次郎。」就打开衣饰箱翻看,果然满满的都是珠花缀饰、披巾腰带和新娘的更换衣物,才真正松了口气:「老婆子真是自己吓自己!」

她放下垂帘又道:「小姐,咱们若是在魔界举行大婚,这喜轿是要从雪狼峰的冰晶殿走到圣岳峰的魔宫,一路上都得走在铺地红绫上,不可沾染半点雪泥尘屑儿,宿亲、翻镜、颠轿、落轿规矩多得很,但这里只是临时搭建的喜堂,咱们只得将就点儿,从后门出去,在不染峰顶上兜绕半个时辰,再转至前堂进入就可以,委屈妳了。」她手上握着玉簪,想起梦初泪眼盈盈的模样,心中不禁万分挣扎:「我是应该把东西交还小姐,但要是她拗了性子不肯出嫁,可是会惹恼主君,后果就不堪设想……」忽然一声响亮的喜角打断她的思绪,丝竹锣鼓已响彻云霄,她终于下了决定,将玉簪藏入怀里,喝道:「起轿!」

阴月朔夜戌时,虽是魔界良辰,却蕴藏天下万物归息之意。

不染峰顶,乌云藏月、沉寂阴森,暗雾滚滚缭绕,彷如鬼魔之气横行霸厉、无宇无际。

喜轿稳稳的顺着不染峰山径绕行,八名轿夫皆是鹰王亲自遴选、身手不凡的千夫长,梦婆服侍轿侧,后方随行的二十名梦族女婢,都是精心挑选之人,决无混入细作的可能,每绕一圈,赞礼生便朗声大诵:「一敬天恩降甘雪!」第二圈又喊:「二敬地泽丰万物!」第三圈又喊:「三敬闇神——」

忽然间,轿底幽魂似地溜出一名蒙面黑衣女子,迅速飘上轿顶。梦族女婢吓得齐声大叫:「刺客!刺客!快来人!」八名轿夫忙放下轿子,执刀要纵身攻上,黑衣女子以银丝勾缠住轿子的宝塔尖,银丝的另一端则系着一支长箭矢,趁轿夫放手的剎那,朝密林猛力射箭出去,一顶大红喜轿登时被长箭疾奔之势带得冲飞上天!

但劲箭要拉得大轿急飞,毕竟太过吃力,飞出十数丈即见衰势,轿子往下一坠,众侍卫急忙奔了过去,远方树林中却射出另一道白光,划破天际唰唰地勾住了那支箭簇,又将大轿抛飞起来,越过一大片竹丛!

黑衣女子飘飘立在轿顶,一人一轿齐消失在苍茫夜幕中,众轿夫见刺客有同伙接应,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但因为怕伤害到圣女,并不敢射箭,只长声呼啸,召来巨鹰凌空追赶,又传报消息给主君。

随着银丝拉动,喜轿犹如放纸鹞般被拖飞空中,横过漫漫竹海,几个波浪起伏,竟是从崖边抛飞出去!

这一变化实在太过意外,守在山腰的鹰军乍见天空有东西飞掠过去,一时反应不及,等看得清楚,喜轿早已掉落山谷、没入竹涛里!

圣女坠崖的消息自是震动了不染峰顶,灭魂实在不愿相信梦初就这么摔死了,十数年的屈辱忍耐、长久的处心积虑,难道在这短短一刻就尽数落空?他强忍悲痛,想喜轿落地后,应该是被藏入竹林里,于是下令展开天罗地网的搜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劫轿的蒙面黑衣女子是路潇遥,他父女俩原本趁魇主进攻巫祆时,要前往南疆巢宫砍取喜爱命树,却因为听见魔君大婚的消息,知道这事会影响天下大局,只得又折返回来。

路无常为避免打草惊蛇,令魔界有所防范,并没有召集大批人马,只带了路潇遥两人悄悄的潜入行事,且不敢过份施展术法,以免被魔界知悉,将来会大举报复无邪门。

表面上看来,他们是用飞箭、绳索抢走轿子,其实那箭矢含着「千里一日符」的力量,才能令一顶大轿冲飞甚远,而路无常早躲山腰坳处,伺机射出「五雷捆仙索」勾住箭尖接应,这捆仙索极为坚韧,苏无妒曾用来缚绑风小刀,再加上路无常的功力,自然能将喜轿抛飞下山。

喜轿直往下坠,路无常手持捆仙索一端,也被拖着疾速往下飞奔,他本想放手让轿子连同魔女摔个稀烂,好粉碎魔界野心,谁知路潇遥紧紧攀着轿顶不肯离开,眼见喜轿离地不过数丈,路无常拼命呼喝:「ㄚ头!快走!轿子快着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魔军紧追而来,路潇遥当然知道摔死轿中人要比带人走容易脱身,但梦初曾救她一命,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忘恩负义,急得大喊道:「我不走!你答应我,不能摔死小姐!」

就在轿底离地不足半丈高时,路无常急射出四只飞爪,勾抓住山壁,路潇遥也同时施出「八方不动符」稳住喜轿四个角落,轿子碰的一声,刚好稳稳落了地,二人急撤了紫符和飞爪,路潇遥一跃而下,忙掀开帘子探视,问道:「小姐,妳如何了?」

梦初双手紧抓着扶把,凤冠歪斜、浑身微微颤抖,怯弱弱地答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儿头晕。」

鹰军来得好快,上空有人发现了喜轿,大声呼叫:「在那儿!在那儿!快抢回圣女!」鹰族军长连忙命令众兵落地追去。

北方天空黑影成簇,由小疾速变大,乃是一小队鹰军最先赶上,接着南边也出现另一队伍,两方凌空包夹过来。路无常急道:「别磨蹭了,快走!」他单手擎起轿子,和路潇遥一起施了「千里一日符」急急飞奔,好容易躲入一大丛密竹林里,却大吃一惊,林中竟已停着十几顶一模一样的乌金大轿!

每顶乌金大轿都有四名黑衣轿夫,领头之人作揖道:「在下影语,奉教主之命特来迎娶魔界圣女。」这主意自然是昊星安排,她事先派影军勘察过地形,算准了倘若无邪有办法将新娘劫下来,这片竹林十分茂密,是绝佳的掩蔽处,路无常必会走这条路。当昊星和卓穆罕提亲捣乱时,影军就在这儿暗中布置。

路无常暗想:「遥儿不让我杀这妖女,我带着人总是麻烦,不如将这烫手山芋丢给巫祆,也算完事!」身子一让、点头道:「魔兵转眼即到,你们快去吧!」

路潇遥却双臂大张、挡在轿前,哼道:「和尚也学人抢亲,羞不羞?小姐喜欢的是月大哥!你们教主已经嫇妃成群,还贪心不足!我绝不会让小姐羊入虎口!」

路无常见爱女执拗,只得道:「一起走吧,等出了危地再说!」

影语看出路无常有意相让,想双方合作也较容易逃出魔掌,就不再坚持,他自己连同一名亲信和路氏父女共四人一起抬真轿,其余影军抬假轿,他一声令下,十几顶乌金大轿立刻分向竹林各处散去。

鹰军甫着地,见竹林中忽然冒出许多一模一样的喜轿四处奔窜,有的向东,有的向西,却不知圣女是在那一顶轿中,当下兵拆数路、分道追索。过了不久,又见另几乘喜轿从竹林各处冒出、分奔南北,鹰军只得又再分一半追赶,这竹林小径本就紊乱无章、密密难辨,十数顶大轿在竹林中弯弯转转,鹰军也就越追越分散。

影军抬轿时需现出身形,要是被追得紧了,就干脆弃轿隐身,待鹰军落下地来,发现上当离开,他们就又出现继续抬轿奔跑,迷惑敌人眼目,有时也趁鹰军查看喜轿时以暗气杀人,他们就像无所不在的黑暗杀手,但毕竟人数悬殊,也不敢太过份。后来鹰军搜索时见几队弟兄莫名而死,都提高警觉,且毁了假轿,影军就收手不再杀人,只拼命拖延时刻。

路潇遥等四人功力最高,当下疾奔如风,在影军掩护下拼命冲出敌人搜捕范围,但才一会儿功夫,天上鹰群已经密密盘旋,先锋部队有二、三百之多,四人只好抬着轿子躲进竹丛深处,不敢妄动,但想再这样下去,就算出了九荷山,也会被魔军追杀到死。

路无常眼看上空鹰军越聚越多,实在难以脱身,索性心一横,瞒着女儿暗暗传音道:「影兄弟,天下女子千万,贵教主当真非要这魔女不可?」

影语也知情况万分险恶,路无常打算杀了这女子,赞同道:「事到如今,我们是带不出人了,总得以大局为重,相信教主不会见怪。」

路无常悄然举掌,正想击杀轿内梦初,路潇遥见父亲眼露杀机,忙护在轿前低声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杀了小姐!」

路无常道:「妳不让我杀人,就把她交给巫祆。」

路潇遥又拼命摇头,路无常无奈叹了口气,道:「那些假轿已被毁了七七八八,拖着这顶轿子反而累赘,不如弃了轿带她出来,要是拼不过,咱们就赔上无邪整门吧!」

路潇遥拿了一布袋,掀开轿帘道:「小姐,为了月大哥,得委屈妳先躲入布袋里。」

梦初羞声问道:「他等着我嚒?」

路潇遥怕梦初不肯跟着走,路无常可能会狠下杀手,欺骗道:「是,我们已经设好喜堂,月大哥正等着焦急呢!」心想:「小姐,我可是一番好意,妳千万别怪我!」她打开布袋口要让梦初钻入,却看见一道鬼魅身影持着寒冰般的刀光踏风而来,她不禁身子一僵,手上布袋滑落!

路无常见风小刀竟来追杀他们,暗呼不妙,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路潇遥,低喝道:「傻ㄚ头,妳去送死嚒?他入了魔,不会认得妳!」

路潇遥激动道:「他手臂上记了我名字,我去见见他,他一定会想起的!」

原来风小刀本奉命去云深竹隐杀圆缺,刚抵达山脚,圣女就被劫掳,魔军一开始虽受假轿子迷惑,可是梦初身上有追影符,灭魂一下子就掌握了她的方向,即传令正在山下的风小刀先赶去救人。

路无常向影语悄悄使了眼色,又对路潇遥道:「好吧!ㄚ头,妳去拦着风师弟,说不定他真会听妳劝,影兄弟还请帮忙照顾小女,我这就带魔女冲出去!」

路潇遥全副心思都在风小刀身上,不觉得旁人神色有异,一听父亲应允,连忙起身奔向风小刀,影语和下属也跟着出去暗中保护。

鹰军立刻发现路无常等人的行藏,但碍于圣女安危,只能先飞下将人团团包围,且传讯教其他军队赶来支持。

路无常心想要冲出二、三百名鹰军包围并不困难,但白海青率领的大军转眼即至,怎么逃也只是一时,他不得不狠下决心,趁路潇遥出去抵挡风小刀的片刻,双袖疾快挥舞,数十株桃花苗咻咻咻地插入土中,依阴阳之势排列,飞快布下一个阵法,剎那间桃花苗竟开始茁壮成桃花树,又不断飘扬出桃花瓣,越飘越多,似无止无尽,鹰军正感诧异时,路无常又对准喜轿击出一掌,哗啦一声,新娘竟是破轿飞出、跌入术阵里!

密如飞雨的桃花瓣快速围拢,眼看圣女就要消失其中,魔军都着急万分,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边叫嚷、一边群起围攻路无常,想抢进阵法将圣女拉出,但路无常何等功力,岂容他们破坏,自是阻挡得密不透风。

路潇遥听到后方军兵惨叫连连,知道父亲游刃有余,一心只想唤回风小刀,指着他的手臂,柔声唤道:「大哥!我是遥儿!我是遥儿!」她小心翼翼一步步走近,风小刀却精光邪厉,不闻不视,只长刀直劈,毫不留情地冲杀过去。

影语见路潇遥并不闪避,心中一惊,正想拉人离开,忽然间,风小刀却是如光飞掠、错身而过,直投入术阵内,打算抢救圣女。路无常双手飞快结一法印将阵口封闭,风小刀就这么跟圣女一起被封入桃花阵心,消失无踪!

正当魔军错愕万分时,影语二人已隐身退离,「快走!」路无常也拉着路潇遥飞奔出去,几个起落,投入密林中,众兵一时不知该追敌人,还是应该守着阵法,等决定兵分两路时,再看不到路无常等人!

原来路无常一躲入密林,立刻施了「隐身符」偕女儿一起离开,这隐身符只隐得一刻,并不像影军可隐身许久,如果还身陷重围,使用了也无法逃脱,他因此算准了时机才使用。

魔军拿阵法没辄,急忙传报,灭魂亲自赶来,一见这阵法脸色骤然大变、双拳紧握,众兵都可感到主君怒气剧烈如狂涛,心下大骇,想圣女死于非命,魔界千年大愿已毁于一夕,但转念又想道:「倘若刺客真要杀死圣女,又何必费力弄个阵法?」

白海青见灭魂目光寒厉地瞪着阵法,既不开口也不动作,猜想这阵法颇为棘手,请示道:「是否要请先生过来?」

灭魂声冷如冰,却是喝令:「全军回营!未得命令,谁也不准出来!违者立斩!」

此时这里已聚集数千名魔军,众兵心中惊愕,但主君之令不可违,顷刻间,即退得一乾二净,只留下灭魂一人孤寂地立在苍茫夜色中,面对着这座桃花飞舞的阵法,夜风冷冷呼啸,却怎么也吹不熄他满身狂烧的怒火和越来越冰寒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高举,掌含符咒,心中想着的并不是如何破解阵法,而是破解之后会看到什么情景?又该如何面对?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太困难或要人命的阵法,反而是普通至极、不肖术士用来催人合和的——「桃花迷魂阵」!

「桃花迷魂阵」虽是普通术阵,却霸道至极,能令君子失德、烈女失贞,路无常要在最短时间内破坏魔君婚事,自然不会手软,这事关系着天下运道,就算亏缺德行,在万般危急下,他也只有狠下心肠。

风小刀一踏入阵法,立刻天昏地茫、如蹂云端,桃花催情虽然厉害,但上善清心咒和连命术使他本能的抗拒,魔茧含着魔君气血,更是万术难敌,他失去自己思想,一心只想要达成主君命令救回圣女,就拿起薄冰挥来砍去,想劈破阵法,却始终徒劳无功,过得一刻,他感到热汗涔涔、心思混沌,全身燥热难耐,忍不住大力扯破自己上衣,圣女依然红巾盖头,却嗤的一声,也撕开了衣襟,露出香雪玉肩,恍恍惚惚靠了过来。

风小刀见圣女解开衣衫走近,就拿起刀指着她,大喝道:「妳别过来!」又坐到阵法出口,尽量离圣女远些。

两人就这么坐在地上僵持着,但****乃是人性最大的诱惑,时间越久越是焦燥难耐,圣女腻声唤道:「大哥!你抱抱我,我好热、好难受……」说着又将上衣撕开了些,不断轻声喘息:「我……好痛苦!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抱抱我……」

风小刀听那声音娇甜婉啭,直软入心骨里,但觉是朝思慕想的人,却想不起是那个女子的声音,一抬头,见女子白雪玉胸全敞了开来,柔光辉映得教他几乎睁不开眼,他一时心口剧烈狂跳、大汗淋漓,圣女声声唤道:「大哥,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迷茫中,风小刀彷佛听见路潇遥声声呼唤,如何还能压抑汹涌的情思?忍不住就扑了过去,女子也以柔软的玉臂紧紧缠抱住他,低声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苦,让我帮你解了痛苦,只要你给我……」

昏昏沉沉间,风小刀忽然觉得怀中女子变成菊仙歌的模样,他不禁热泪滚滚而落,又其实没有泪水,这泪只流在心底,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伤心,只依稀记得黄花凋落在怀里的凄凉模样。

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两个女子是谁,只感到她们对自己十分重要,心口有如淌血般痛苦,身子受到数道力量拉扯,更不停颤抖。圣女双手圈抱住他,以自己柔软光滑的娇躯贴身摩娑,喃喃低吟:「大哥,我什么都给你,你也将一切给我,就不会再痛苦了!」她春葱般的指尖清冷柔腻,如柳叶拂风,在风小刀****的背上、发上轻轻抚触、轻轻安慰……

灭魂即使对梦初没有太深厚的情感,也绝对无法容忍妻子在新婚之日失贞,还奉送对方圣女精元,当魔君的尊严被狠狠踩在地上,所有的宏图大志瞬间坍毁时,那种噬骨啮心般的痛与恨,绝不是外人可以想象,更足以将一个向来冰冷高傲、自负坚毅的人击垮!

意志几乎溃决的此刻,他不禁忆起了背叛父君的母亲,满腔怒涛宛如长江大河爆发开来,随着掌心法印击向阵眼中心,「轰!」一声,桃花大阵崩然碎裂,桃瓣翩翩如烟花羞落、春雨谢红,一瞬间,天地尽付凄艳!

桃瓣旋舞中,风小刀披头散发、上身****、下身淌血的冲了出来,与灭魂几乎对撞个正着,一个全力突围,以为前方是敌人,一个怒火狂烧、要杀淫徒泄恨,双方自是大打出手!

灭魂瞥见梦初乌发红巾披盖脸上、****半敞、衣衫凌乱地昏倒后方,裙摆上甚至染了一片血迹,实是惊极怒极,再顾不得风小刀是手下猛将,招招尽要毙其性命,风小刀双无大成后,修为高出一大筹,在求生本能下,自然奋力抵挡,不一会儿,灭魂就被杀得节节败退,生死交关时,他醒悟到保命要紧,急喝道:「风!快住手!」

风小刀目光血红,竟不听管束,薄冰仍闪电劈来,灭魂心中惊骇,不禁万分懊悔:「他是怎么了?我何必让大军退去?」又赶紧大喝:「风!我是你主君,你不听令嚒?」

风小刀恍若不闻,势若疯虎,刀刀像要劈山破海,灭魂虽拼命闪躲,但不如风小刀速度快,来不及反应下,左腿终是中了一刀,跌坐在地,见刀光又至,他狼狈地向旁滚了开去,正当危急时,空中忽有人乘鹰而来,大喊:「敌命术!是无邪门的敌命术!主君,快取出魔茧与他斩断关系,否则他会拿你当死敌!」

「敌命术?」灭魂从未听闻这术法,听喊声是任鹰扬,不再怀疑,想是单人离碍于方才的立斩令,又算出自己有危难,才教这心腹爱将赶来通知。灭魂虽百般不愿意放弃风小刀,但眼看就要命丧刀下,只得忍痛取出魔茧,他双手交划,大喝一声:「天地,起!」点向自己胸口,只见魔茧化作一道赤烟窜出,同时风小刀胸口也化出一道赤烟,消失于天地间!

风小刀乍然清醒,一见到魔君就在前方,精光更加湛厉,长刀狠狠的刺向灭魂!

任鹰扬正飞落下来,危急之中,灭魂只得长臂一伸,将他抓到自己身前,挡去薄冰惊天一击!

但风小刀此刻功力何其凌厉,两人被轰得直向后飞退十数丈,任鹰扬早已身亡,灭魂虽在后方也受了重创,他瘫躺于地,只感到浑身虚空,生息一分分消逝,他永远也不知道风小刀身上的「敌命术」其实是单人离所下!

单人离少时曾在无邪的藏经阁「搜罗天地」洒扫,无意中窥得无邪宝鉴「五命术谱」其中二页「敌命术」和「催命术」,便牢记于心,但世上除了他自己,并无任何人知晓此事。他藉「明月清风」客栈在风小刀身上种下「敌命术」,使之与魔茧上灭魂的气血相融合,风小刀因此昏睡了一段时日,此后灭魂一旦生出杀风小刀的心思,这「敌命术」就让风小刀视他为死敌。

单人离无法替风小刀解除魔茧,只能用这方法逼灭魂自己取出,魔茧和敌命术一时间本来难分高下,但风小刀修为高强许多,灭魂惊慌之余,自然会选择取茧保命,且事后只会以为是无邪门所施,根本怀疑不到单人离!

灭魂拼命滚入竹丛里掩身,但身受重伤又能躲得多远?恍惚中,看到风小刀如鬼魅般追了过来,万念俱灰下,似有一熟悉身影巍然出现、挡住了索命刀光……

不知为何,生命几乎殆尽的这一刻,他什么也想不起,心中只浮现孤焰的身影,曾经加诸于兄弟的夺妻之恨、杀身之祸、皇图梦空,逐一报应在自己身上,然而,当时那个人承受着更惨烈的折磨,大可以杀掉自己一了百了,却为了成全,宁愿让出主位和挚爱、永世不得翻身!

回忆一旦开启,就会如潮水涌现、无法停止,六岁时,当娘亲尹无艳偷走圣女背叛魔界时,父君几乎要出手杀了自己,是那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挡在前方求情,后来还因此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圣魔月陵里整整三年。

因为父亲严厉、母亲冷淡,族人又都鄙视自己,于是兄长成了他唯一的敬爱与信赖,但在十二岁时,却被对方狠狠抛弃!那个人下令送走自己,临行前,他满怀怨恨地回头一瞥,瞥见的却是一双沧桑沉痛、不属于十二岁孩子的眼神,那一刻,他就知道兄长的痛苦不下于自己,那眼神也同样烙印在他心底,无法忘记。

多年以后,就算明白兄长用心良苦,决意一肩挑起魔界重担才送他离开、放他翱翔,他仍然无法释怀,因为嫉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随着年纪发芽茁壮、无可收拾!

他不计一切代价要杀了圆缺,只因圆缺有那道身影!

他渐渐寂灭的心不禁涌上一阵苦涩,有时你恨一个人,恨得那样深,不是因为人家亏负了你,相反的,是你亏欠太多,担不起、弥补不了,又比不上,所以恨不得毁了对方,就像毁掉心中的负疚和卑微,自己才能重生!

如果早知道天应力量到头来是一场空,是不是还会伤害世上唯一真心爱护自己的大哥?

他没有答案!

孤焰从云深竹隐赶回不染峰,远远见到是儿躲在一旁的竹丛里,向自己拼命招手,便奔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会来这里?先生呢?」

是儿恭敬道:「大师父,你现在不能上山,先生有密事相告,请随我来。」

孤焰想魔界此刻正举行婚典,单人离为何要密会自己?他心生不祥,问道:「山上发生事情了嚒?」

是儿答道:「主君不准大家下山,也不能靠近他,但先生想见你,就吩咐是儿偷偷溜下山,来这里等你。」

孤焰以为魔界大婚已成,灭魂正是新婚燕尔、洞房花烛,才不让属下打扰,心中既替梦初欢喜又难免伤怀,他跟着是儿在竹林中走了一小段路,迎面飘来几许桃花瓣,他随手接住,心中奇怪:「九荷山并未种植桃树,哪来的桃花瓣?」

不一会儿,已见到单人离掌着一盏小灯,隐在幽暗竹丛里,神情凝重,沉默不语,孤焰更觉得不安,摊开掌心的桃花瓣,问道:「先生看这是什么?」

是儿抢答道:「桃花!大师父连这花儿也不认识嚒?」

单人离轻咳一声,示意是儿到一旁去,等是儿走远了,他微然垂首、避去孤焰目光,才低声道:「圣女和……风小刀被一起送进了桃花迷魂阵里!」

孤焰一怔,手中花瓣无力坠纷纷,心彷佛也随之碎落,阴暗夜色中只余荧荧灯火沉默的跳动,映照着一地残红。

许久,单人离轻叹道:「你该知道魔界已容不下她,就算回来,灭魂也会杀了她。」他拿出龟筮放在轮椅前的小桌板上,道:「前路如此艰险,让为师送你一卦吧!」

孤焰深吸一口气,强忍抑心中的震栗和伤痛,低声道:「魔界的事有劳先生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哗啦一声,坚硬的龟壳被他转身劲风一扫,竟碎了一地,单人离知道他是不愿让人窥见脆弱神情,才走得匆匆,叹道:「筮壳再坚硬,总有不堪承受、碎裂的时候,更何况是人?」他正要唤是儿过来捡起地上龟壳,却见到碎片排列的形状十分特别,一时惊奇:「咦?这不是巽上离下的『风火家人』卦嚒?这卦于男女情感最是大吉啊!初九爻象:『闲有家,志未变』,无论圣女如何,你的心始终不变,既是如此,当初又何必苦了自己?」

他拿竹杖往地上碎片轻轻一拨,叹道:「这变卦乃是九五变爻:『王假有家、交相爱』,你们明明相爱,为何竟走到了这步田地?」

忽然间,他脑中有灵光闪现,激动道:「我不会记错!九五变爻的彖辞明明是:『家道正、而天下定』,我们都以为魔君大婚将带来浩大兵灾,难道我们全都想错了?魔君婚事底定,天下才会平靖!这中间……究竟有什么是我没参透的?」他挣扎着想起身,一个着急,几乎打跌,是儿急忙相扶,问道:「先生要什么?」

单人离大汗淋漓,原本平和的双眸闪着炯炯火光,一手指着孤焰的背影,一手抓着扶把,激动唤道:「孩子!快回来!」可是孤焰早已走远,又如何能听见?

是儿忙道:「先生,是儿要去追大师父嚒?」

单人离一挥手道:「你追不上,追上了也没用……」他颓然瘫入椅内,眼泛泪光,喃喃道:「圣女精元给了不该的人,一切皆已惘然!我忍辱负重十数年,却换来这样的结果,这世道究竟会沦入怎样的境地?」

孤焰顺着桃花瓣飘落的痕迹,在竹林里狂奔、切切寻人,好容易追寻到了法阵处,只见遍地残花和腥膻血迹交织成一大片红艳,喜服布角、珠花首饰洒缀满地,形成一幅华丽却凄惨不堪的景象,乌金大轿里已空无一人,他实在不敢想象单纯柔弱的梦初怎能承受这么大的惊吓与伤害?想俯身查看情况,才拾了一把染血的桃花瓣,却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颓坐在地。

他忧急心疼梦初,更恨自己没有保护她,如此恨伤纠结下,几乎引得噬心发作:「梦儿还等着我去救她,我怎能轻易倒下?」他痛下决定要与风小刀划清界限,免得再伤及梦初,更强迫自己要忘却惨事,努力调息大半个时辰,终稍减胸口剧痛,一抬头,却见到远处有两条人影厮杀激烈,竟是风小刀正追杀已经受重伤的灭魂,剎那间,他满腔怒火宛如惊涛巨浪一下子轰爆开来,再无法压抑凶魔杀气的直飞冲过去!

风小刀一刀劈落,就要了结这个欺辱自己、逼迫自己为恶的魔头,也结束纠缠已久的杀父血仇,电光石火间,一篷白色冰雪从后方疾速冲撞过来,残狠的凶意笼罩得无边无际,风小刀一惊,来不及回头,只本能的凌空纵跃三尺,那篷冰雪寒气打向竹林,一声轰隆巨响,顿时凝冻成一片冰竹林,接着哗啦啦的一阵碎裂倒落,将灭魂全然掩埋在底下。

风小刀还来不及回身,孤焰已如影随形的追来,魔掌罡劲直朝着兄弟的背心轰去!

风小刀大吃一惊,他身法本以鬼魅快速见长,双无大成之后,功力更进升不知凡几,想不到背后这人已经连出两掌,自己还无法看清他模样,敌人不只身法极快,掌力更是凶猛无伦,下手毫不留情,修为之高,实是无可想象的绝顶高手。

危急间,他身子前飞之势不减反快,瞬间如电,直飞冲天,要摆脱身后掌风,再做还击,不料背后那人端的是非同小可,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再度贴近在后。风小刀足点竹叶,直往前飞纵,时左时右,忽上忽下,躲避后方洒来满天冰雪寒劲,却始终连回身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以反手刀在背后拼命格挡,他虽无法看清背后敌人,仍可感到此人恨火满天,杀意浓浓的目光紧盯着自己,掌风更像有灵性一般,风驰电掣的追逼不休。

双方上天入地,移形换位,速度如电如光,却居然一直如影随形,距离既不拉远、也不稍近,只是所过之处,竹林尽数坍毁,骤化为烟硝冰屑。

孤焰满怀痛苦悔恨尽化为噬血杀意,全身更迸发出强大的魔戾凶气,整个人几乎陷入疯魔之中,此刻若还有旁人,定会瞧见他双眸红芒大盛,宛如凶魔现身,除了刑无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全力击杀对手!

风小刀在满天冰雪寒劲之中,竟毫发无伤的穿梭闪躲,孤焰恍然明白他功力已提升到几乎能与自己匹敌,不禁想起父亲被若水囚禁多年,受了许多苦,他父子三人都受这对师徒欺辱,悲愤之中更生出一阵寒栗:「倘若他师徒连手,我怎可能救回父君?」心中陡然下了深狠的决定,今日务要除掉眼前人!

风小刀感应到后方魔气冲天,一时震惊,更生忧虑:「魔界竟有如此高手!除了幽鬿和小魔头,此人究竟是谁?我即使双无大成,也没把握能除灭他,倘若他为祸天下,必是苍生浩劫!」他也定意全力反击,务要击杀这比魔君更可怕的妖魔。

双方修为都极高,一旦全力开战,根本无法停下,这是一场不分出生死,就绝不罢休的殊死战!

孤焰原本满腔怒火,既下了决心杀人,反而沉敛下来,只专注在如何一举击毙大敌,他蓦地收敛全身气息,藏入竹丛里,风小刀感到后方敌人骤然消失,心中惊异,才立在竹梢上向后望去,孤焰已从另一端悄然飘出,再度来到他身后,一指戳出,不带任何声息,疾点向风小刀背心要害!

如此又静又快,完全出乎风小刀意外,直到敌人指气逼近背后丈许处,他因感应提升许多,身子蓦地大震,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前翻越数丈,同时薄冰也全力向后扫去!

薄冰与冰寒指劲剧烈碰撞,整片竹海被震得不断摇曳翻搅、沙沙作响,形成一个又一个波涛传荡出去,彷佛掀起了惊天巨浪。

孤焰没料到风小刀武功提升到如此境界,指气还未完全靠近他身子,自己就被震得闷哼一声,倒退而飞,只得顺势隐入竹丛里,但他刚强至极,甫一站稳脚步,立刻改换策略再度攻上。

此刻风小刀立在竹梢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却不知强敌又已藏身下方的竹林里,孤焰算准时机、方位,饱提气劲,正要发掌向上击去!

忽地,一声清扬,星芒刀光破空锐啸,瞬间刺破竹海绿涛,形成一巨大光柱直往下冲,孤焰也不闪避,径直飞上,硬生生突入光柱之中,直扑向风小刀!

生死一击,就在此刻!

风小刀紧握薄冰,蓝光大盛,喷涌直下,孤焰也大掌擎天,对冲而上,两道当世最强大的厉劲,将方圆半里的竹海推倒一圈又一圈,不断向外扩散!

两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决出生死的一刻,这一瞬间,谁慢了一分、或稍有迟疑,就会被对方击毙!

柔软的竹海向四周散开倒落,缓缓现出了暗袭敌人的身影,风小刀眼中瞳孔瞬间收缩,全身都僵硬起来,面临这生死一刻,他无法忘记圆缺曾三番两次义助,自己还欠着恩情,光芒大盛的薄冰突然微微一偏,向旁让去三分,这一让,却是胸口空门大开,将性命交给了对方!

这稀微的变化,孤焰自是感应出来,也明白风小刀为何让刀,望着这个曾经许誓结义的兄弟,眼中清光依旧,行事也一般磊落,他不禁回想起从前,生死相扶的情义宛如波涛般漫过深心处,渐渐止熄了满腔怒火:「他虽然伤害梦儿,但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会身中魔茧,也因此神智混沌、犯下错事,我又如何能怪他?」

方才孤焰始终在背后袭击,并非故意使卑鄙手段,而是知道两人一旦照面,自己就再也无法狠下杀手了。终于,他手腕微扭,借掌势弯转的力道带着一整个人向旁侧飘了出去,躲过风小刀如狂瀑般下扑的刀势。

二人决杀的力道太大,无法收速,只能朝相反方向、身不由己的错飞开来,最后两道身影分立在竹梢上,相隔甚远,四目精光相对,整个天地彷佛突然间沉默下来,只余竹海沙沙余韵。

孤焰敛了眸光,垂首合十道:「小僧得罪了!」

风小刀却是精光直视,逼问道:「大师刚才可有感受到冲天魔气?」

孤焰淡淡道:「方才魔君就在附近,有些魔气也是正常。」

风小刀虽觉得奇怪,但毕竟五失钦点的高僧会发出强大魔气,实在太不可思议,他只好说服自己那真是小魔头发出的,又道:「那么大师为何追杀我?」

孤焰道:「魔君已受重伤,风施主何必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风小刀不能理解这个亦正亦邪的小僧,心忖:「方才他还全力杀我,此刻却说着滔滔大义?」但他知道眼前人是不会再多吐露半句,冷声道:「修行之人有慈悲心,小刀理会得,也十分佩服,但魔君如何能留?大师若执意相护,我也只好先动手,日后再向你请罪!」

孤焰道:「小僧不能见死不救,而你我若真动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此时魔、魇两军还埋伏九荷山附近,风施主若因此赔上性命,值得嚒?倘若我逼他许下誓言,终其一生不再兴兵四进,风施主可愿为天下太平,放下仇恨、饶敌一命?」

风小刀深深望着眼前这个人,那平和深邃的目光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既熟悉且陌生,似知己又像敌人。若是从前,他即使落在下风,拼了命也要手刃仇人,可是经历了太多恩怨情仇、生离死别,那一句「天下太平,放下仇恨」触动了心弦:「我若执意报父仇,那么菊香村的血仇又应该由谁来负?」

他隐隐觉得当日若换成自己遇上黑风寨逞凶,也会将恶盗一口气灭尽,转念又想:「遥儿为了我、为了君师兄的改过自新,愿意放下弒母之仇,难道我就做不到嚒?倘若魔界允诺不再犯境,又有什么可争战的?」

许久,他冷锐的目光逐渐敛藏,就像手中长刀卸了寒芒,缓缓点头道:「一言为定!」

孤焰合十躬首道:「多谢。」

风小刀听出这声感谢由衷肺腑,似乎不只为了苍生,更单单为了小魔头这个人,不禁起了怀疑,沉声道:「大师与魔君倒真是交情匪浅。」

孤焰也不避言,道:「我和他亲如兄弟。」

风小刀未料他如此坦白,只点点头不再追问,恶名昭彰的巫祆圣子与为祸苍生的魔君有交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觉得五失果然有如天人,竟能点化了他。

二人寻找许久,居然都不见灭魂踪影,风小刀方才与孤焰对决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知小魔头要逃,但想他连起身都困难,应该不会走远,也就任凭他,岂料竟中了拖延之计,不由得怒道:「想不到一介高僧竟来骗我,好让恶魔逃走!」

孤焰微一蹙眉,沉声道:「小僧大可带了人走,何必耍这诡计?我有意化解人魔两界怨仇,希望风施主能体会这番苦心。」

风小刀见他一意护卫小魔头,冷声道:「大师曾在九荷山出言相挺,又在千佛石窟为我承担罪孽,小刀万分感念,但魔君之事非同小可,不能以私恩做为偿报,还望大师恕罪。如果小魔头不再掀起战祸,我也会依照约定饶他一命,若他又野心不熄,就休怪我刀下无情了!」

孤焰看着风小刀离去的背影,心中不胜唏嘘,这个兄弟已强大到足以威胁自己,无论如何,他只盼两人别有倾命对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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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人的寿命能被准确地测量出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如果需要花费寿命为代价进行时间穿越的话,你愿意吗?各位读者对本作有任何意见和建议,欢迎加入本人Q群52090304参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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