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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里应外合

天穹阁才刚褪去冰雪尘封,一青衫身影从遥远天际乘风破云而来,他身未临、罡劲先至,一掌击得阁顶檐断瓦碎、土泥飞扬!

待尘埃落定,鹰王以傲视寰宇的气势立于阁顶最高处,青袍风动,昂然不群,宛如天降神军睥睨人界!

风小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宿世对手,但见他两鬓虽微染霜白,双目却更加炯亮,精气神的饱满无瑕,完全显露出灵王之首的卓然风范,与日益深湛的修为。

白海青无视满地蝼蚁,只专注察应屋檐下方宿世对手的所在位置,瞬间天穹阁屋顶被他重逾千斤的掌劲击破个大洞,他身形倒栽,双掌挟着裂天破地之威,再对准底下的刑无任当头轰落!

风小刀见情况不妙,腾身飞起,身刀连成一离弦箭矢,对准白海青疾射而去!

厅堂内,刑无任保持盘膝练坐之姿,一声长啸,两手高举过顶,以强悍的意志和无坚不摧的深厚内功,正面迎上白海青从天而降的惊天巨力!

「碰!」声大作,四掌相对,当世两大高手的硬实相拼,没有半点花巧和回避余地,气劲如滚滚翻腾的惊涛热浪,一波一波传荡开来,震得人人耳膜欲破、焚身炙烈,离得近者,甚至已内元受创、口吐鲜血。

就在风小刀穿堂越众、长刀劈向白海青之际,却被两人浩大的气劲挡住,他薄冰似砍中一堵精钢之墙,寸进不得,反被扫得往后连翻数个觔斗,退回至门边,才消去力道。

风小刀紧握薄冰、战意激昂,不自觉地汗流浃背,眼前这两大顶尖高手都是生死仇敌,初臻双无融合的自己真能一较高下嚒?那个始终未露面的魔界少主,又是怎样的莫测高深?

白海青和刑无任比拼内力之际,两人目光湛厉得如森寒精刃、齐向风小刀望来,三人之间呈现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单打独斗,风小刀或许不敌其中一人,但此刻,却成了最关键!

良机一闪即逝,君无言大喝一声:「快动手!」众人以为他说的是白海青,纷纷附和,风小刀却明白他所指其实是刑无任!不容细想,剎那间,他刀锋一转,已作下决定!

白海青见薄冰荧荧闪动,凭刀尖振动的气流,已判定刀者的心意是对准自己,再不迟疑,倏地弹起身来,一个翻腾又从屋顶的破孔飞出,抛落远方。

「他必是赶去修罗道,快追!」刑无任再按捺不住地呕吐鲜血,他身子尚未恢复,勉力硬接一掌,虽内元受创,却也退去强敌,白海青一样受了伤。

就在这时,门外无间弟子齐声大叫,天空随之传来振翅扑击的声音,绵密不绝、声势十分浩大。风小刀刚追出门去,惊见天空似被分成两半,一半晴空万里,另一半却如乌云密布般,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的尽是千鸟飞翔,每一黑点都是身长三尺的昂首鸱枭,白眉赤眼、爪如钢钩、羽翎雄健,大举往千尸冢方向飞去。

风小刀令众人守护天穹阁,自己则提气直追白海青,寒香默从后方赶来,道:「我瞧你一人也对付不了白鸟贼,只好再助你一把,我早说中州少不得寒某撑拄,唉!天降大任于斯人,真是片刻不得闲!」

风小刀对他于危急时刻还能这般自赏,实在佩服:「多谢相助!寒兄确非常人也。」

寒香默又叹道:「我寒香默是旷世奇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不必风兄多口夸赞,可遥妹妹什么都好,偏偏眼光最不好,竟喜欢你这凡夫俗子,真是独钟驽骀弃麒麟、不选彩凤重寒鸦,唉!难怪古人说:『自古英雄多寂寞』!」

风小刀听他贬损自己,也不以为意,倒是挂怀路潇遥:「遥儿该是负气回家,不知她是否平安到达?」

风小刀心急、寒香默有意较量,两人谈话、脚步却丝毫不慢,总是并肩而行,几句话间已快到千尸冢,忽听得后方又有人奔来,二人回头一瞧,竟是孤焰,原来莫非问仍在沐寒林为众人解毒,孤焰便悄然退身出来,要赶赴千尸冢与灵族会合。

白海青突然折返,越过风小刀和寒香默,凌空扑向孤焰,大掌攫夺,犹如一头大鹰猛扑向羊只。风小刀见孤焰要落入敌手,忙一个旋身飞回,薄冰幻化千百刀影狂攻过去。白海青双袖展扬如鹰,右袖将风小刀锋刃荡开,左袖陡然伸长数倍,弹指间已卷了孤焰入手。

孤焰听他气息略有阻窒,低声问道:「鹰王受伤了?」

白海青冷哼道:「刑老鬼果然不能等闲视之!中了老二的毒,还能硬撼我一掌!」

孤焰皱眉道:「他恢复得比咱们所想还快,得尽快赶去千尸冢!」

此刻风小刀却风狂雨骤地绊住白海青,不肯松手,寒香默也加入战局。白海青受伤在先又挟着孤焰,在刀法奇快鬼魅、掌法诡谲难缠的夹攻之下,一时难以脱身,千尸冢明明就在数十丈远,却如万里之遥。

风小刀薄冰不断划出环环相扣的小圈,牵制住白海青左方,寒香默银掌则向右方探去,两指一扣,几要捏住孤焰咽喉,风小刀刀锋正被白海青袍袖带向一旁,不及相救,急喝道:「寒兄小心!别伤着大哥!」

白海青右手却从孤焰胁下以不可能的角度弯上,戳指成椎,一分不差地弹开寒香默的锁喉指,他强猛指力令寒香默即使用柔滑卸技化去大半力道,指骨仍剧痛得似要断折。

这一来,寒香默发现白海青竟然护着不让孤焰受伤,他心知风小刀顾惜这位大哥,便以身遮掩,招招阴狠地往孤焰人身弱处暗袭而去,他巧步滑移,抢至白海青右侧死角,两指箕张插落,倏取孤焰双目,双足则悄无声息地连环勾踢,攻其下身,阴毒至极点。

风小刀从另一侧看来,却像寒香默伺机抢人回来,便屡屡出刀配合,白海青护主心切,对应间每多掣肘,果然攻势稍歇,三方顿时成了风、寒才是杀手的颠倒情况。

白海青是何许人,怎勘不透寒香默这点诡诈心思,精光湛射、厉声喝道:「我鹰王要的人,你也敢碰!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当下奇招一出,巨掌直劈、掌倏缩为拳、拳力聚一指,点在寒香默掌心处,瞬间,气劲破掌透臂,竟是长驱直入,毫无阻滞。

寒香默大骇,疾向后掠,他想凭绕指柔神功巧妙卸化,又饱提内力硬挡,然而对方汪洋大海般的气劲仍直扑过来,几乎要冲撞得他骨断身碎。

风小刀见寒香默情况危急,连闪十数刀,直攻白海青头、胸、腹多处要害,才迫得他收劲退身,保住寒香默一命。风小刀大喝道:「你快放了大哥!有种就冲着我来,为难不相干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海青轻蔑的眼神藏着老练狠厉,朗声道:「对付你这毛头小子,也需要带种嚒?臭老道那笔债我迟早要讨!你既送上门找死,我当不客气地先收点利头,至于他——」瞥了孤焰一眼,既不屑扯谎,也不能透露其身份,冷哼道:「曾计杀邪魂过万,我自当好好问上一问!」

孤焰闻言暗自苦笑:「鹰王心底有疙瘩,倒借题发挥。」

风小刀见寒香默受伤退出,独剩自己,当下高举长刀凝神以对,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他终于有能力与鹰王正面对战!

只见白海青似动非动、欲攻不攻,无论是袍袖扫荡、硬臂挥舞,还是小巧到指掌曲直变幻,他形体的每一部分都与招式浑融成一体,形成一幅活生生、磅礡大气的山水风光,展现出难以测度、高深幽远的意境。

风小刀为顾忌孤焰,不敢使出绝殇天雷,但白海青这样融为一体、没有破绽的形影招式,实在无隙可攻,他一筹莫展又不肯放弃,只能饱提元气将对方团团围绕、连连快攻,心想时分一久,终有机可趁。

白海青见风小刀以最耗内力的打法缠住自己,冷哼道:「看你撑得几时?」他几次出手,风小刀都以鬼魅的身法避开又速而复返,过得片刻,竟真得无法脱身,心中虽讶异,也不禁赞道:「算小子有点本事!」

孤焰见风小刀豁命以战,知道他极为韧性,非到气虚力空绝不罢手,又感到身周无间弟子越围越多,时间一久,必要两败俱伤,忙低声道:「你快放下我,否则他不会停手。」

白海青也知拖延愈久愈不利,一边劲风厉厉地抵挡,一边说道:「弃主求生岂是我鹰王所为?」他二人低声交谈,白海青以内力音屏隔挡,再加上四周各种响声不绝,是以高手如风小刀和寒香默都未听见。

孤焰又道:「枭群已到,你若不走,谁带领他们?刑无任就要恢复,不能坏了大事!」

白海青道:「你才是大事,灵族为魔君舍命是天经地义,救不得他们,也得救你!」

孤焰道:「有风小刀在,我不会有事。」

白海青冷哼道:「我不信那小子,『人』心叵测,能干出啥好事!刑无任若出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他护得了你嚒?」

孤焰冷声道:「我以十三天令命你立刻带灵族离去!」

白海青鹰眉倒竖,怒道:「你……!」孤焰既然祭出魔君天令,他也不得不憾然放手,遂将孤焰抛向风小刀,霍然穿出人墙,拔高而去。

寒香默身影倏地冲升,拦截抱住孤焰,叫道:「风兄,别让白鸟贼跑了!」风小刀见寒香默接住孤焰,当即飞身追上。

赫然——孤焰竟感到一股意外杀气倏然笼罩,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段时间以来,他虽常陷入死局,但如此超乎预想的杀机,令万事掌握、镇静如恒的他不禁全身发寒!

他本能的使力一挣,却未能脱去寒香默的紧紧环箍,反而清香扑鼻、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眼前的五官已不是率性轻狂的寒香默,而是冷傲苍然的白海青,但那双浮佻陌生的眼神却带着凛冽杀意!

孤焰拼命挣扎却浑身无力,对方柔滑冰冷的食、姆两指已探向他后颈,就要使劲捏下!生死瞬间,孤焰不及细思,只能不顾一切运起些微内力,放声大喊:「二弟!接着!」昏晕前,疾将怀中留影画弹射向风小刀,果然,颈后杀机乍然消失!

寒香默挟着孤焰纵身飞上抢夺画卷,风小刀和白海青听见孤焰喊声急迫,俱都回转,风小刀抢先一步接了空中画卷。

白海青见孤焰神光涣散、如醉似醒,不禁勃然大怒,背上幻化出黑色的巨大双翅,张扬得不可一世,剎那间就刮起排山倒海的暴风气旋,有如上古神将威扫人界,令底下的无间弟子承受不住,纷纷咕噜噜地滚跌。

白海青如弹丸投射而下,后发先至地越过风小刀,五指如钢椎往寒香默头顶猛力插落!

风小刀见机不妙,忙提气纵身,长刀唰唰唰急攻过去,每一刀无不精妙绝伦,逼白海青回手自救。

白海青怒不可遏地传音道:「我早说那小子靠不住!」他全然不顾背后凌厉之刀,两手化作无数掌影疯狂攻杀向寒香默,同时间,他背后长翅神幻莫测地向后搧扬,波波连响,化去风小刀攻来的数刀,却因心急救主,终于露出破绽,避不过最诡奇的一刀,让薄冰刀气透体而入,他长翅倏地缩回袍内、消失无形,一道血柱跟着喷洒而出!

风小刀豁尽全力的一击,终使鹰王折翼!

但这冲撞的劲力也令风小刀血气翻涌,向后抛跌数丈遥远。

寒香默见白海青气盛如江河大海,即使后背受重创,身手也未有迟滞,心胆一寒,赶忙抛去孤焰,奋力对战,他双掌上顶、护住天灵,白海青两袖却骤然外分,掌快如利刀,向寒香默双臂划去,若是中招,寒香默臂骨一断,一身修为也就废了。

寒香默不待对方掌刀割来,双手已如潺潺银光不断变化,姿态看似优雅,其实已拼尽全力,瞬息间就施出勾、拨、拍、扣……十八种指法,丝线巧妙弹出六、七种迷香。

白海青却只左袖一展,挡去迎面迷香,喝道:「雕虫伎俩!」再一拂,寒香默即倒身飞跌出去,白海青右袖顺势一卷,恰好将落下的孤焰接了回来。

几回激战下来,寒香默双袖破裂,臂上伤痕深可见骨,几乎要筋断骨碎,他见白海青仍狂猛追来,只得强忍剧痛,手掌按地、弹跳而起,再度迎上。

两人皆以掌功见长,一刚一柔、一猛厉一狡谲,寒香默小巧繁复的十指香灵对上白海青大鹰扑抓,顿时像飞蝶穿入丛山绿水,几乎湮没其中,只有银丝手套偶尔还幻出几道采光。二人越打越快,旁观者都已眼花瞭乱,风小刀再回身加入战局,到最后只见几道旋风鏖战不休,再看不清是谁攻谁守、谁胜谁败。

白海青连受重创,再加上风小刀与寒香默绵密配合,时间一久,他身手终于缓下来,和孤焰屡屡陷入险境,而无间弟子身手相差甚远,虽暂不插手,却是层层包围、虎视眈眈。

双方僵持间,远处修罗道忽生起意外变化,玉冰华当先冲了出来,运起内力大喊:「师父,我遵您吩咐,将灵族全放了,您可以动手啦!」这一喊,连远在天穹阁内的群豪都听见,无不意外万分、茫然不解地望向刑无任!

随之响起的是九狐儿嘻嘻笑声:「刑岛主,这次咱们同心齐力、里应外合,定能替您铲除异己,到时您可别忘了答应魔界的事!」他身后鱼贯而出一批又一批的灵族囚犯,齐声高喊:「多谢刑岛主!」声动天地,更震得群豪魂飞魄散!

刑无任见玉冰华在剧毒威胁下,竟还敢阵前倒戈,勾结魔界陷害自己,实是惊怒交加,眼看君无言、花无浪等人昏软无力,七绝剑阵已无法开展,群雄又疑惧地看着自己,再顾不得血气未顺,直运劲冲至丹田,大喝道:「你们这帮妖魔单凭几句狡猾言词,就想挑拨离间、翻天覆地,当真小觑我中州英雄!」这一怒吼回荡天地,教群雄虽震了胸肺却安了心。

九狐儿却学着刑无任口气道:「你这无间岛主一达到目的,就想毁约背盟、翻脸不认,当真小觑我魔界英狐!」

姬伤英大声道:「刑岛主仁心侠义如日月之光、圣照天下,恩泽广被如天降甘霖、沾沐四方,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岂是一只小小狡狐拨弄得了!」

九狐儿大笑道:「好臭!好臭!原来落英楼主姓马不姓姬,才放得出这一长串响屁!」

千闻生忍不住插口道:「狐王此言差矣,马屁不是人人拍得,要能合情应景、舒服到心坎里,姬楼主肯定下了偌大功夫,这马屁五要诀必需『雅而不俗、夸而不浮、虚而不矫、词不可复』才是最高境界。」

九狐儿笑道:「千老头,你算数不大好,这才四要诀,可少了一诀吧?」

千闻生摇头晃脑道:「狐王莫急,最后一诀最是要紧,乃是『响而大声』,教人人都听见!」

众人对姬伤英逢迎拍马、如蚁慕膻,早有人鄙夷、有人妒嫉,见姬伤英气得满脸鼓红,千闻生还认真掉书包,这一长串词果然「响而大声、教人人听见」,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麻九龙心思精练,见刑无任脸色不善,赶紧打圆场:「我龙蛇帮什么狗屁倒灶、卑鄙龌龊的事没少见过,要嫁祸人,得拿出象样的证据来,若只这么放口胡吹,不过是脏了你狐王名号!」

九狐儿口齿伶俐道:「麻帮主这倒像句人话,你们不妨动动脑子,若非刑岛主授命,修罗道里机关巧设的三重锁,使囚犯人人相串,怎能轻易逃出?他心腹弟子玉冰华又岂肯听命魔界?最重要的是他早知蛛王会下毒,当然不会中招,仍可活蹦乱跳地杀了各位哩!」

群豪闻言再对照沈悲宸及其弟子以死明志的惨烈情状,和胭脂坊散毒一事未免太巧妙,若九狐儿所言属实,那事后刑无任杀人灭口是极有可能,不禁万分震骇。

刑无任本来怒火中烧,想不顾毒伤未清,立刻起身毙了这班妖魔,如今却只能按兵不动,心想:「不愧是蛊惑人心的狐王,好厉害的词锋,几句话就让我动弹不得!」因为他若立刻出手,正应了九狐儿所说「并未中毒、仍可活蹦乱跳」一语。

孤焰早将银针奇钥交予九狐儿释放灵族,又教巧舌如簧的狐王当着天下人面前诬指刑无任勾结魔界,好让岛上混乱猜忌,群雄与无间反目,就利于魔界突围救人,至于玉冰华的配合,却是九狐儿以蛛王可解「化身求生丹」的毒,交换而得。

刑无任一面调息,一面朗声回道:「狐王果然会妖言惑众,但刑某岂能任你玩弄!如果真如你所言,为何鹰王仍来取我性命?」

九狐儿不知道白海青曾击杀刑无任,灵机一动,哈哈笑道:「这不自招了嚒?你没中毒才能接鹰王一掌,他不过自负得紧,想与你较量较量,我早劝他试归试,可别伤和气,岛主若因此动了肝火,才想违背盟约,九狐儿替大哥赔个不是,千万别让芝麻小事影响大局。」

刑无任顿时百口莫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眼中杀气腾腾,手上青筋暴突。群雄相顾骇然,心中都万分忐忑,想刑无任若能行动,是否真会杀尽他们?

听着两方隔空放话,身处中间战场的风小刀和无间弟子更是惊颤不已,因为他们一下子就落入四面楚歌、敌我不辨的情势之中。而白海青和孤焰也感到身周无间弟子密密围聚,几难脱身,同时陷入危局。

孤焰见白海青内伤、刀伤交并,失血甚多,再支持不久,急道:「你挟我要挟,快快离去!」

白海青得孤焰之令,假意扣住他咽喉,甩挡到身前喂个两招,风、寒二人投鼠忌器,果然攻势稍停。白海青借机大喝:「今日暂且饶你们狗命!」便挟着孤焰飞掠入空。

风小刀和寒香默二人提气直追,刚奔至千尸冢海滩,却见到另一番奇异景象!

天空阴沉沉,黑黝黝的千鸟浪潮飞涌至千尸冢上方,无间弟子数百双眼睛盯着上空景象,一瞬都不敢瞬,人人紧紧握住长剑蓄势待战。

千头鸱枭却如蝗虫过境般,形成一道黑流在空中盘旋、弯转扑下,这些巨鸟虽不如钦鹀巨大有灵性,但个个矫健有力、动作齐整、迅快如流星,最特别的是脚爪下系着一大竹篮。

成千灵族早在九狐儿的对话拖延中,听其指挥,悄悄从修罗地道牢奔向千尸冢海岸,鸱枭一见灵族到来,就如飞鸟捕游鱼般,投射冲下,灵族则奋力跳跃,抓住竹篮攀身爬上,若是老弱妇孺跳跃不起者,鸱枭便双爪一钩,将灵族提领放入竹篮内,每一鸱枭负载一灵族,达成任务即直冲天际,一下一上,又快又准,宛如离弦飞箭,不让无间弟子有出剑击杀的机会,不过半刻,灵族已走了近半。

风小刀和寒香默见成千鸱枭宛如朵朵乌云从天而降,布满天地,大为愕然,本以为魔军会大举来攻,岂知上岛不过三灵王,连魔主也未现身。

守海岸的无间弟子见玉冰华放人而出,又听九狐儿谣言,都不知该不该出手拦截,一见风小刀到来,忙上前请示。风小刀见鸱枭救灵族即走,并未啄人,思及地牢中凄惨景象,看着灵族个个满身伤痕血水,脸上却是长泪涕零、欢欣无比的神情,心中倒盼望他们就此逃脱,无间弟子看他不发号施令,就任由枭群救人离去。

空中又传来刑无任大声怒喝:「无耻妖魔,待我割下你利舌、取你狗命,看你还如何蒙骗世人!」

九狐儿存心占刑无任便宜,笑道:「虽说狐群狗党好结盟,但我是狡狯的狐,不是乱咬的狗,岛主可别蒙骗世人!」谁都听出他言下之意,指结盟又反咬的刑无任才是狗。

刑无任几时受过这般羞辱,剎那间,黑衫身影奔行如风,人未至、双掌齐发,灼热掌气如一条火龙轰喷而出,距离虽甚遥远,已有几十只鸱枭扺不住热浪焚身,着火焦黑,「咚咚咚!」掉落下来,它们脚爪一松,竹篮里的灵族也跟着滚跌落地。

鸱枭虽训练有素,究非神禽,突受攻击,吓得呱呱大噪,顾不得底下灵族,啪啦啪啦地拍翅振翼、自顾性命地四散飞逃,泊在高空,不敢再下。

白海青将孤焰护在身后,青袍一闪,推掌而出,硬是从中截断刑无任扑向枭群的烈焰罡气,和他隔空对上一掌!

「轰!」地一声巨响,空中景象被两道交击气旋扭曲得混沌不清,众人都惊诧不已,骤然间,白海青往后飞退数丈,喷洒出漫天血雾!

灵族见枭群不肯再下,鹰王又受重伤,生机断绝,一时大乱,吓得尖声哭叫、狂奔跳海,手脚并用地拼命前游。白海青一声长啸,鸱枭受其命令,再度俯冲扑下,到稍远的海面上捡起游水的灵族。同时,九狐儿也赶紧嘬唇吹起「天魔笛」,笛口传出缕缕黑氛,却不闻笛声,原来这是魔界十里之内的传讯号角,只有魔界子民才可听闻,他指挥未及逃离的灵族转北向逐月滩,灵族忙互相搀扶,听令疾奔。

「快动手!杀无赦!」刑无任一声喝令,无间弟子登时分成二军,一军由古无叶、邝无音领军,转向逐月滩紧追九狐儿一方;另一军则留在千尸冢,施展轻功凌空截杀。

白海青虽拼命阻挡无间追兵,但他们个个剑艺高强,心硬手辣,许多不及高飞的灵族被数百道剑光从背后追刺,都受伤坠海,海面一时漂浮近百身影、血染成片。

孤焰见刑无任已到,心知无间情势诡谲,自己绝不能一走了之,否则立于浪尖上的风小刀将会十分艰困,对白海青道:「你快带他们走!咱们都是刑无任必杀之人,若在一起,恰好便宜他一掌两命,连第二掌都省下!」话声甫毕,刑无任火殇剑果然已攻杀过来。

刑无任与沈悲宸的气血尚未完全融合,就连中蛛王之毒和鹰王之掌,功体其实折损近半,也是勉力支撑,所以他急想速战速决,遂将内力提至极处,剑光如烈焰飞舞,将孤焰二人围困在火海中心,就连天际景色也被火光染红一片、扭曲波动。

白海青虽满身血水又顾忌少主,仍展现高手风范,身移如行云流水、掌劲迅猛无伦地扑灭火势,他几次想展翅突围,无奈羽翼受创,上空又火影燎乱,一时形成僵局。

刑无任满腔怒火下全力进招,忽而右掌一放,以数十年深厚功力掷射出火殇剑,顿时一道红光划破长空,去势如电。这一招看似至简至朴,其实蕴含七绝剑法中至狠至绝的精妙神髓,务求一举毙敌,不留活口!

白海青一个弯身回翔、才避过穿胸火剑,岂料刑无任御剑之术已臻化境,他掌心就像有一条无形丝线系住剑柄,火殇剑随他长臂挥洒,挑、刺、翻、飞,生出十八般变化,巧妙至极,白海青几个闪躲,火殇剑忽绕向他后背,刑无任运掌一吸,长剑随即往前猛奔,就要从背心一连贯穿白海青和孤焰身子!

剑未触身,孤焰二人已被烧灼得不能呼吸,全身似要着起火来,白海青虽提尽功力相抗,也只能推迟背后的剑势,火殇剑仍一分一分地逼近,前有刑无任猛掌相迎、后有火剑追逼,白海青带着孤焰夹身当中,情况十分险恶,却无法闪避离去,因为只要相抗衡的内劲稍撤,刑无任澎湃的内力就会瞬间大举压来,造成焚身灭体之祸。

风小刀急得大喝:「岛主,大哥还在他手上!」他纵身而出,薄冰寒星四射,硬是横刀挡于白海青身前,隔断刑无任的御剑吸力。

刑无任精光一寒,喝道:「快让开!」大袖一挥,要将风小刀横扫一旁。

此时君无言从天穹阁飞出,远远瞧见双方僵持,风小刀横插其中不肯相让,白海青若趁机自背后袭击,他就要送了小命,君无言急扑向风小刀,用力抓了他手臂,顺着刑无任一推之势使劲将他拖离,风小刀受两大高手合移之力,虽拼命撑住,仍不得不退至一旁。

白海青趁风小刀舍身救护的空隙,猛喝一声:「大爷不奉陪了!」运足十成功力,将孤焰向风小刀抛去。风小刀但觉罡风扑面、气劲横强,显然鹰王就算受了重伤,这一掷力道仍是锐不可当,他忙稳凝下盘,卸化来劲,轻轻扶接住人,孤焰则趁机取回风小刀手中画卷。

白海青表面上是利用孤焰挣取逃脱机会,其实是冒着长剑刺身的危险,豁命将孤焰丢出危地,火殇剑趁着他分力抛人的瞬间,倏然前进尺许,刺破了他青衫,眼看就要贯透背心!

忽然天空一朵大黑云飞掠过来,原来是一直藏身云端的钦鹀见白海青危急,猛地从高空扑下,勾啄他衣领转上云霄,来去疾如闪电,直是惊鸿一瞥即没入苍穹。

空中随即掉落一串血水和一把红剑横飞,交错成十字!

刑无任收回火殇剑,饱提元气跃至海面点水飘行,他连奔数丈,足下波澜不兴,对空击去数掌,枭群一时受惊,再度冲飞到掌力不及的高空盘旋,这一冲飞,教许多灵族都翻滚下篮,跌入海里,尖叫声此起彼落,灵族脚下忽然一紧,齐齐被拖沈入海,这才发现水底下竟藏有鬼王派遣百多名水鬼前来接应。

刑无任见灵族一眨眼全没入海底,知事有蹊跷,长气又将尽,身形一飘,落于最外的一艘走舸上,要追去瞧个究竟。靠近海岸的无间弟子忙提剑登船追随,众人足刚沾船身,猛地一声声轰然大响,火光乍射,海岸线上犹如一排烟花般不住爆放,这些无间弟子闪避不及被炸成粉碎,顿时血水、尸块满天飞。

风小刀大为震惊,一时呆愕:「我明明告诉君师兄船上埋有火雷,怎还会这样?」他虽早就知道玉冰华的图谋,但无间弟子仍是死伤无数、无法挽救,剎那间,他心中剧痛,双手不禁微微颤抖,一股寒气直升胸臆:「难道君师兄真为了复仇,连同门情谊也不顾了嚒?」

他见君无言也是满脸沈痛,随即逼自己压下这污秽心思:「不!君师兄光明磊落,绝非这样的人!我怎能如此猜想?一定是所有事情连串地发生,教他来不及撒走火雷。」但不知为何,那惊颤始终无法释怀。

烟硝弥漫中,一道黑色光影突窜升起,急转回岸!

刑无任脸色铁青,黑袍也有多处破损,他心中明白要将焚业火雷埋入船底需费一番功夫,绝非魔界仓促来去所能为,究竟是谁的诡计?

未上船的无间弟子早已吓得魂飞天外,生死一步之差,再坚强的人也要丧失斗志,他们见岛主默不做声,都噤若寒蝉。此时古无叶却又疾奔来报,魔界在逐月滩布下蛇阵,他们无法追敌。

田封厉和姬伤英功力恢复,也从天穹阁奔出。田封厉宏声道:「岛主休急,让老身来收拾这帮胡乱嚼舌的畜牲!」而姬伤英听见蛇阵出现,更要大展神威,刑无任就命令风小刀和君无言随姬伤英前往逐月滩破蛇阵。

田封厉飞身立于一楼船的桅杆上,左手托弓、右臂运劲拉弦,金弦发出嗡嗡大响,声传千里,她下方海水受弦声激荡,急转如漩涡,不一会儿,卷起腾腾水花、水花漫成水涛、水涛又束聚成擎天水柱。只要她一松放弓弦,这擎天巨柱立刻就化作千百道水箭射出!

孤焰心中一惊,想满天箭雨若直冲云霄,枭群无法闪避,灵族必要死伤惨重,赶紧大声疾喝:「慢着!田前辈请先瞧瞧这个!」手中画卷抛往楼船高处。

刑无任正指挥无间弟子救护被炸伤之人,忽见孤焰抛出画卷,想出手拦截已来不及,心中震惊:「他怎有画卷?是路ㄚ头遗失的那一幅嚒?」

田封厉长臂一伸,已抓画卷入手,又将画卷展开,剎那间她脸色剧变、苍目湛寒,金弓缓缓掉转,竟是厉厉对准刑无任!

风小刀三人赶到了逐月滩,只见原本朗朗晴空被枭群遮蔽得阴沉晦暗,平时嬉戏的红嘴白鸥早躲得不见踪影,原本细白柔美的沙滩成了一片银光闪闪、蜿蜒蠕动的景象,成千上万的银蛇绵延数里,它们口中舌叉不停晃动,化成一片舌海交错起伏,宛如小妖乱舞,煞是恶心惊人。饶是风小刀和君无言艺高胆大,也不禁头皮发麻,只有姬伤英一人兴奋不已。

海天交接处,一名满头细发辫、身影朦胧的黑衣男子立于小舟上押阵,天魔笛横于唇边,十指轻盈弹跳,不断飘传出黑色魔氛操弄蛇群,令它们时左时右地摇摆、忽东忽西地奔窜,形成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邝无音向风小刀禀报曾多次冲入蛇阵都无功而返,众人只能持剑对峙,眼睁睁看着灵族冲进蛇阵中,让鸱枭接应离去,她双腿粗黑肿大,显是被群蛇咬啮惨重,可想见刚才战况十分惨烈。

九狐儿正指挥灵族逃离,见风小刀三人前来,暗暗忧心,尤其姬伤英能破蛇阵最是麻烦,而风小刀也能破他的离魅瞳术,只得强撑起笑容,道:「君老二,怎么你无间真要翻脸不认、赶尽杀绝?不如咱们再来谈桩生意,你把他二人都杀了……」他不停挑拨,好拖延时间让灵族能逃走。

君无言不愿作口舌之争,只命弟子赶紧去取来数座十箭一发的飞天连弩。

姬伤英道:「我瞧邝女侠的蛇伤并没有毒,否则那么多咬痕早该毒发攻心,不如老夫先破开一条通道,好让大伙儿拦截他们!」他提气跃入蛇阵之中,银蛇都吓得匍伏后退、四方逃散,不多时,他落足处已空出一个丈许的圈子来。

黑衣男子见状,十指弹挑更快,群蛇被声声催逼,战意越来越高昂,蛇头抬挺,数千对凶光闪烁的细眼盯着当中的姬伤英,舌叉不住吞吐挑衅,似想扑前又十分害怕,蛇身挣扎更剧,波动得像银海浪涛。

无间弟子见姬伤英真能克制蛇群,心胆一壮,再度提剑蜂涌冲杀,但他们不敢落地太久,都施展轻功左腾右跃,在蛇山蛇海中挥剑砍劈,每一剑光都令蛇身斩成数段、四处飞散,洒溅的鲜血如川河流溢,将白滩都染成殷红,群蛇凶性大发,一忽儿就攻爬人身,狠狠反扑。无间弟子都害怕叫道:「姬先生,快!快!」

姬伤英摘下小帽拼命提劲,蛇群感受威胁越来越强烈,慌不择路地逃逸,众人终空出手来,举剑杀向尚未飞走的灵族。

灵族见势头不对,又哭又喊,奔得更快了,九狐儿长尾一展,射出漫天雪针,数十名无间弟子中了白毛针,从空中跌落,群蛇尖牙闪闪,就要狂扑而上。风小刀想这些弟子若跌入蛇阵中,哪里能活命?飞身纵上,长刀疾舞地护住多人,且连发数掌,将受伤弟子飘送到远处。他身子凌空,将金龙鞭啪啪啪重打在地,凌厉得有如从天而降的金龙,凶猛狠辣地吞噬掉遍地小龙。

九狐儿不敢近身搏斗,只猛发白毛针要逼风小刀坠入蛇群,却见他藉鞭子击地的力道保住身形不堕,且守得风雨不透。九狐儿正感忧急,君无言却已飞扑过来,剑势强大得直要一招取命!

九狐儿边射针雨边退掠至海中小舟,君无言身子凌空,瞧底下万头钻动,白毛细针又如闪电火花不停射至,若不慎掉落蛇阵,将万劫不复,不敢再追,剑尖着地一点,反身折回。

姬伤英趁这空隙将全身功力逼至顶门,头顶肉瘤发出荧荧星火,焚身火虫越转越快,终化成一缕白光自他天灵飘出,宛如银河漫流。

成千成万细小的焚身火虫飞天流舞、四处散射,群蛇吓得嗤嗤乱窜,就像蜂群见到花蜜般兴奋地寻找寄主,一下子就不着痕迹地钻入蛇皮之下,它们紧紧咬啮蛇骨、吸吮骨髓,被附骨的蛇痛苦绻缩,体色逐渐黯淡下来。

银亮亮的蛇海逐渐转为灰暗,无间弟子既震惊又欣喜,都持剑冲入蛇阵中,想乘胜追击,只是这蛇群成千上万,只怕砍麻了手也斩之不绝。姬伤英喊道:「甭忙!」双袖挥舞向天,大喝一声:「破身而出!」竟是呼唤焚身火虫破蛇体而出,返回他脑袋里。

一片荧荧星光遍地应声冲起,美得像火树银花般、又像银河垂瀑,接着群蛇像忽然炸开了花般不住爆裂,满天血雨纷然、腥膻冲天,看得众人瞠目结舌,浑不知身在何处。

正当众人回过神来,要追杀灵族时,忽地,一阵奇怪的刺鼻味悄悄在血腥焚烧中传荡开来、弥漫四野……

风小刀见蛇群被焚身火虫附骨变色,知道蛇阵已破,他不愿追杀灵族,身子一转,即退离战场,去查看中白毛针弟子的伤势、助他们逼出细针。才一忽儿,海滩众人竟全部软倒在血泊之中。所有灵族却都安然脱身,就连九狐儿和黑衣驱蛇人也乘枭离去,幸存的蛇群像银浪退潮般游回海里,魔界大军剎那间走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

风小刀大吃一惊,赶忙起身去察探究竟,足踝却被突窜而来的细红索勾绊住,他回首一望,莫非问冷立于风中收回红索,寒声道:「别过去,那儿全是毒瘴!」

风小刀急问道:「那蛇不是无毒的嚒?」

莫非问摇头叹道:「蛛王把风花雪月下在蛇皮上,砍个一、两条,自然不是问题,像姬老头那样用焚身火虫一炸,毒氛四散,就成这等模样,蛛王算计之深,连我都难望项背!」

风小刀不解问道:「魔界为何不直接用毒蛇阵,却如此大费周章?」

莫非问冷笑道:「魔界若使毒蛇阵,无间门人有了防备就不会冲入蛇群中,至多能毒伤十数人,所以他们故意用无毒的蛇诱大家入阵,好让他们全中了毒。」

风小刀倒抽一口凉气,暗思:「这次魔军进攻,来去匆匆,看得出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好似全然了解岛上的安排,然后逐一瓦解,为什么呢?难道真有人勾结魔界透露消息?幸而他们也未派大军前来歼灭无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两界向来誓不并立,他们为何轻易放过这机会?」想起魔主并未现身,那个幽鬿之子始终神秘,无缘交手,不禁又是庆幸又是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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