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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宝刀之谜

翌日,天宇澄朗、沁凉如霜,公子益一大早即带他们进入山林,走了一段路后,原本苍绿树荫却逐渐转为枯黄,淙淙清泉也干涸消失,到最后,竟成了寸草不生的沙砾,地面甚至龟裂得宛如旱荒。远处传来阵阵呼喝人声,越响越大,直到进入一开阔谷地时,眼前景象直教四人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右方是数百张击剑石、磨剑石、试剑石……等击铁台铺井然排列、一望无际。左方则是数十间堆放玉、石、金属各种不同矿材的仓廪,另外还有三间设计兵器的工图房,和试验新造兵器的试刃场。

谷地中间是一座高达数丈的铸刃塔台,由无数轨道、运送石车、梯阶、铁汁流道交错建构而成,塔上数十个巨镬正燃烧蒸腾,将四周空气烤得犹如热浪袭身,土地也变焦黄。

这气势恢宏的铸刃塔实有鬼斧神工之妙,教四人叹为观止,而这个浩大工程能川流不息地运转,当要归功于数以百计上身赤膊、汗流浃背的剑阁技工卖力工作,呼喝声、击打声、冷淬声、磨砺声,声声撼动天地!

风小刀见到这些认真勤奋的铸刃技工,穿梭在如此壮观的场面中,不禁回想起父亲敲敲打打的瘦弱身影……

风盛原是一名铁匠,平生所愿就是打造一把锋利的刀,所以才为儿子取名「小刀」,父子二人总在窄小阴暗的铁铺敲敲打打一些锅炉、刀铲,打造锐利兵刃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如穷人本希望能发点小财,却忽然进入富人的金银宝库一般,风小刀从未想过神兵利器是这般打造出来的,心中的震撼感动实是笔墨难以形容:「爹,兵刃原来可以这样打铸,小刀今日替您瞧见了!」

路潇遥指着塔顶巨镬惊叹道:「这就是打造神兵利器的地方嚒?」

公子益摇头道:「不,铸剑谷只用来铸造寻常兵刃,真正阁主亲手炼制、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器乃出自于『剑池』的鼎天炉,像风少侠手中的薄冰烮火即是。」

风小刀拿起手中宝刀细细观看,想象着它是经过如何的淬炼才被铸造出来,就足以令人心驰神迷:「我将兵刃安全送至无间岛,也不要什么宝刃封赏,就求阁主让我在铸剑谷学习一段日子,好一偿爹爹心愿。」

路潇遥笑道:「原来益前辈早认出他手上宝刀啦!」

公子益得意道:「出自剑阁之物,咱们岂有不识?当年阁主本已封艺,是看在若水上人面子才又开炉铸刀,此刀实是他巅峰之作,今日他听说好友高徒到来,十分高兴,定要与少侠见上一面。」

风小刀此时才知有这般情由,心中感激师父,更觉得与阁主亲近了几分,道:「我也万分仰慕阁主,愿能当面答谢赠刀之情。」

路潇遥看风小刀见到这铸剑谷后,愁眉微舒、双目放光,终于放下心来,忽觉得自己怎这般容易因他开心便开心、忧愁便忧愁,若他离去就意兴阑珊,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大事不好!我怎能如此着紧他,这可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她倒想不上来,忍不住偷瞄风小刀两眼,心却怦怦跳了起来,两颊直是发烫,只得急忙别过头去,悄悄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大伙儿一路相伴总会互相关心!」隐然间又觉得这话并不能说服自己。

幸而无人注意到她古里古怪的神情,公子益只专注在风小刀身上,微笑道:「阁主见到少侠气宇轩昂、正直朴实,定然十分欢喜。」

孤焰和画儿却都觉得公子益才是有些古怪,对风小刀不但赞誉有加,还暗暗上下打量,笑意盈盈得连刚正的方脸都柔和许多。公子益忽脸色一扳,对路潇遥道:「路少侠是最后胜出者,敢问少侠师承何处?」

路潇遥正想着自己心事,一时吃惊,慌忙道:「我……我出自无邪门!」

公子益瞧她身形瘦弱,又是侥幸得胜,心中并不十分看重,见她神色慌张,更以为她是未见过世面的无邪门小徒,微微哼道:「幸好也算名门正派。」

谈话间,众人已离开铸剑谷,前往剑池,经过夹道万竿的竹海,眼前赫然出现四叠飞瀑临空的壮丽奇景,飞瀑旁伫立一巍峨石壁,上刻「剑池」,字体端正,笔势遒劲雄浑。

公子益指着前方磅礡飞瀑,道:「此乃『剑池四叠』,咱们立于第三叠的剑池边上,在鼎天炉冶炼后的剑体,即投入剑池淬炼,如此冷热煎熬数次,才能成就一把利器。」

这飞瀑乃是高山顶上的二股溪流汇合,顺涧飞奔冲至空中虹桥,珠溅玉碎,形成第一叠,再冲出桥下,猛跌二、三丈,注入小池,闪出熠熠银光,是为第二叠。瀑水稍作蓄势后,再浩浩破空直泻剑池,形如苍龙入海,四周尽呈紫烟弥漫,令观者无不动容、荡气回肠,此乃第三叠。待瀑水飞冲剑池而出,束水入溪,逶迤远去,掩没于翠竹绿海中,行踪自此渺渺,即为第四叠。

这第三迭的剑池水底插着无数刀剑,宛如水中银龙,明光摇曳,阵阵冷霜剑气也飒飒飘上,众人方从炎酷铸剑谷转至寒气袭人的剑池,若是寻常人,定要生场大病。

孤焰问道:「第四叠瀑水可是没入东海?」

公子益点头道:「不错,正是入东海。」又遥指天际,道:「那才是鼎天炉,此炉在阁主封艺后,早已不再开启。」

众人仰首望去,在十数丈高的四叠飞瀑之上,又有数丈高的石柱参耸入天,石柱顶端置有一个玉石炉,约二人合抱的大小,炉身漆黑如墨,在日光照耀之下,隐隐流泛乌金采光,晴空深处时时有天雷之火,宛如银龙般,飒飒窜进炉内。

天雷劈入时,「轰隆!轰隆!」声大响,这天地霹雳之威十分震撼人心,下方炉火也随之旺盛起来,红焰熊熊、势奔苍穹。天雷消失时,炉火转而绿光黯然、阴森青寒,如此红火、青焰交错,实令人无法想象如何在这崖顶铸剑,又会铸出怎样的宝剑?

正当众人惊叹时,公子益问道:「各位可知何谓铸刃六要?」

风小刀道:「晚辈只知炉、火、柴、质都很重要,其余便不知了,还请前辈赐教。」

公子益双目放光,喜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原来风少侠也懂得铸刃,天意!天意!」

风小刀道:「先父原是铁匠,所以晚辈略知皮毛,绝不敢班门弄斧。」

公子益似只对着他一人说道:「铸刃六要乃是『炉、火、薪、质、灵、艺』,一把精刃要能斩金削玉,柔可拂钟无声,刚可开山辟石,论锋利、吹毛断发,说诛戮、血不见痕,不论身含正气邪气,皆需有灵,铸造时就得六要皆备。此六要中,鼎天炉乃莫邪当年投身之炉,已具千古第一铸剑师刚毅的骨血,又立于飞瀑峭壁之上,吸取天地灵气,经千锤百炼,自然是天下第一好炉,但今日剑阁除了『炉』以外,其他五要无一具备,因此阁主心灰意懒,不再铸刃。」众人不甚明白,只听公子益又问道:「各位可知天下第一神器是什么?」

路潇遥未免陷在恼人的心事里,抢答道:「荒尘?是传说中可诛杀魔君的荒尘神刀!」

公子益终于正眼瞧了路潇遥,露出一丝赞赏之意,道:「答得对极!众人皆在寻找荒尘刀,但阁主研究数十年,认为荒尘乃是人手铸造出来,且只有六要配合,方能铸成此刀!」

众人心中一凛,聚精会神了起来,公子益剑眉微蹙道:「今日鼎天炉用的是天雷之火,时续时断,若要保持天火不断,即要……」画儿与孤焰对望一眼,都猜出那事物,果然公子益接着说道:「巫祆教的圣物——不灭火种。」风小刀却是首次听到此物,颇感新鲜。

公子益又道:「至于燃火的『薪』,南疆深沼中有一奇树,长年不受湿潮,百花璀璨,称之为喜爱命树,正是千年难见的上等薪柴,但此树甚难寻得,又或者说根本无人见过,只记载于《寰宇搜奇录》里。」

即使孤焰也未听过此树,更遑论其他三人,公子益续道:「『质』指的是铸剑的材质,例如百炼精钢,阁主至今尚未研究出该以何种材质来铸荒尘刀。而『灵』则是赐宝刀精魂,当年莫邪投炉,即是以自身为『灵』。至今荒尘刀的『灵』也是一个谜,或者要找出材质来,才能知道相配的『灵』究竟是什么。」

风小刀奇道:「难道两界相争已久的三魂珠只是个幌子?它和荒尘刀并无关系?」

公子益道:「三魂珠必扮演重要角色,如果是铸刀材质,份量显然不够,所以阁主猜测三魂珠很可能是『灵』,或藏着相关线索,但在未确认材质之前,是无法下断语的。」

众人正听得兴致高昂时,公子益又微微一叹,感慨道:「阁主年岁已大,这些年花尽心思在钻研荒尘神刀上,心力交瘁、神血尽耗,身子骨已十分虚弱,再无力铸刀,可惜阁中无人能继承衣钵,只怕『艺』也要丧绝。」

风小刀关切道:「阁主身染重病?难道无法医治?剑阁数百弟子竟无人能传承?」

公子益深深凝注他一眼,道:「我现在就领各位前往面见,阁主自会说明一切。」

五人离开剑池,顺坡而上,公子益指着延路一排洞舍道:「这每一个洞舍皆藏著名垂千古的神刀利剑。」只见洞壁上刻彖着太阿洞、步光洞、却邪洞、月痕洞等共有七十七个剑洞,另有漏影洞、上血洞、百辟洞等共三十三个刀洞。

路潇遥好奇问道:「这些宝刃难道不会引起邪魔外道觊觎嚒?」

公子益微露一丝骄傲,道:「我剑阁收藏甚丰,不免惹人眼红,可是外围机关重重,洞内错综复杂,连蚊蝇也难进入!」

前方山头矗立着一座五楹堂屋,七彩宝石镶缀成屋檐瓦顶,城墙梁柱尽是雕栏玉砌,门窗则以琉璃彩绘着干将、莫邪的各种铸刃风姿,十分华贵雄伟,该就是阁主居所。众人进入后,只见前庭广场处,高结彩栅,精巧的廊檐宫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入门、转折处皆有弟子把守、仆婢穿梭,人人衣着都十分讲究。

大堂宽广高阔,中央沥粉蟠龙金柱攀上屋顶,天花布满祥凤纹雕,气势直比得上皇宫殿宇,堂前的大幅紫金锈布上,一巨刀一长剑交叉而挂,宛如龙蟠凤栖,足具镇殿气势,刀剑之下,诗采横泻:「麟麟刀光,长照古今山河;堂堂剑气,凭看吴越春秋。」

可阁主并不在大堂之中,公子益领着四人穿堂越廊,其间经过一幽静小园,小园角落有一雅房,门楹别致,却不断传出女子喝斥责打声和仆婢哭泣求饶声,但里面漆黑一片,暗无灯火,无法看见发生什么惨事。忽然有一女婢开门冲了出来,险些撞上公子益,赶紧抹了满脸泪水,惊惶道:「总管……」

公子益冷瞪一眼,道:「在贵客面前这般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快下去吧!」那女婢赶紧低首离开。

风小刀等人却已看见这小婢两颊被打得红肿,两手臂也有不少鞭痕,而屋内的斥打声、哀哭声仍未停止。

公子益见四人面有疑色,便快步走过,直抵长廊尽头的内厅,这居室十分典雅幽致,除了几个仆婢服侍在侧,那撑金黄长杖的白眉老先生和握金黄大斧的黑脸壮汉也在座上,唯独不见持黄金鞭的紫衣小姐。

前方紫纱垂帘,帘后是一卧榻,榻上萎坐一老者,由于紫纱掩饰,看不清他身相,只隐约看出他十分虚弱。

白眉老先生见贵客到来,忙起身热络道:「风少侠大驾光临,咱剑阁真是蓬毕生辉,在下是阁主堂兄,单名一个川字,」指着黑脸壮汉道:「这位是阁主胞弟,单名游。」

黑脸壮汉也抱拳道:「二位少侠昨日好刀法,我公子游真是佩服!」

二人说话周到,但目光都只在风小刀一人身上,路潇遥虽被冷落,却只觉好笑:「这黑脸叔叔实在有趣,他要拍小师叔马屁,何必拉扯上我?我昨日又使什么好刀法,我自己倒不知了。」

四人回礼后,公子川忙招呼道:「大伙儿忙碌了一早,先喝口茶,此乃我剑阁独有的黄芽茶,能涤俗虑、沁身心,有调节寒暑之效。」原来剑阁技工在寒热流转间,若非自身功力高强,便需此茶作为调养。

众人喝了一口,但觉此茶遇口温润,入喉百脉舒泰,能逼出寒气和暑气,风小刀不禁想起灭魂请过的冰魄珠茶却是奇寒之茶,两者大不相同。

帘后老者问道:「老夫今日得见长江后浪推前浪,实在高兴,不知那位是上人高徒?」

风小刀起身行了晚辈之礼,道:「小刀拜见阁主。」

公子遇喜道:「小刀是吧?你上前来,我瞧瞧。」从紫纱后伸出一颤巍巍的手想握住来人。

风小刀跨步上前,一仆婢忙掀开紫纱,风小刀这才看清阁主身骨嶙峋、脸色苍黄、头发稀疏、两眼无光,已是风烛残余之象,心中一酸,忙伸手握紧他道:「小刀在这里。」

公子遇见风小刀虎目聚光、英挺刚朗,轻拍他手背二下,微笑道:「你好极,好极!你的薄冰烮火呢?」

风小刀解了刀递上去道:「晚辈感谢阁主铸刀之情。」

公子遇细细观看着刀,欣慰道:「刀能杀人,也能救人,老夫看得出你一身正气,这刀归给你,一定能解救更多人!这是老夫封艺之作,嘿!可惜还是不能尽如人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不能得到不灭火种、喜爱命树,再不能有所突破,只叹我生命已到尽头……」语气中尽是无限感慨。

风小刀毅然道:「小刀愿为阁主取回这两件事物。」

公子遇将刀还给风小刀,摇头叹道:「取这些东西岂是容易?就算你能取回,只怕我早已尸骨风化了。」

风小刀眼见这慈蔼老者随时可能断气,又不知该如何相帮,不禁心中难过。公子遇闭目缓缓道:「当年我赠你师父这把刀,虽因敬你师父有如天人,但私心上,是有条件的,将来你师父得还我一个人情。」

风小刀忙答应:「是,此刀是师父为我所求,我自当尽力偿还阁主恩情。」

公子遇却神色为难道:「我听老益说昨日拔得头筹的,其实是另一位无邪门小兄弟。」

路潇遥见这阁主垂垂危矣,早已不恼他为何轻视女子,向前行礼道:「晚辈路潇遥拜见阁主。」

公子遇见她活泼清新,也颔首微笑,道:「剑阁有一事要拜托两位,就是将无间岛的兵刃安全送达。」此言早在众人意想之中,公子遇叹道:「只是这中间有二个难处,老益你给他们说说。」

公子益环目一扫四人,缓缓道:「我剑阁向来以铸刃为主,武艺并不高明,而今趟要护送的兵刃攸关天下、不得有失,所以我们才想请一位英雄豪杰来帮忙。」

孤焰问道:「无间人才济济,何不让他派人来取?」

公子益叹道:「除魔大会在即,他正全力备战,怎肯多耗人手?此事最困难处在于所托之物甚为巨大,足有二十口大箱子,每口长九尺、宽六尺、重逾数百斤,完全无可躲藏,只能慢慢托运,若派多人护送,又怕其中有贼子监守自盗、里应外合。虽运送路程只短短二日,无间岛会在千矶湾处派船来接,但途中势必引来四方妖人劫夺,咱们想遍脑子也不知该如何安全送达。」他意思是这段路程必是真刀真枪,没有转圜,极为凶险。

孤焰暗忖:「无间和剑阁各自算计甚精,却教旁人出生入死,我怎能让你置身事外,教二弟独自去拼命?」

果然风小刀抢着说道:「无论多艰难,阁主所托,小刀必全力以赴。」

公子遇微笑道:「当然我剑阁也不会薄待二位,但这恰是第二件难处,剑阁会青黄不接,是因祖上规定,铸刃绝艺传子不传徒,但我三人膝下无子,独我有幼女一名,所以此番比试实是……」他苍老的目光忽然微微亮了起来,注目着风小刀,其他老者也目光灼灼,露出殷殷期盼之意,风小刀等人见他们神色古怪,都不甚明白。

「比武招亲!」公子遇道:「本来胜者即为我儿婿,在送完兵刃后,老夫会将一身铸刀绝艺传给女婿,剑阁一切也会交由夫妇俩打理,但二位都如此人才,实教老朽取决不下。」

如此天上掉下来的福份连孤焰也大感意外,更遑论当事的两人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风小刀这才明白玉冰华为何说参与比武是对不起小蝴蝶。

以剑阁丰厚的家底作嫁妆,就算大小姐丑如蛤蟆,很多人也会咬牙忍受,更何况这桩婚事对风小刀而言,尚有其他更重要的意义,他能偿还阁主赠刀之情、成全父亲铸刀心愿,又完成师父寻刀的交托、甚至还可能凭这把神刀诛灭魔君,正是一举数得。此时他一身孑然,若真要娶妻也未尝不可,但心中伤口仍如此深痛,实不愿意再触及情事:「大丈夫行事当凭自己能力完成,怎可用婚事做踏脚石?我虽不认识大小姐,也不该利用她。」

路潇遥小脸涨得通红,瞄了风小刀一眼又一眼,生怕他说个「不好」,阁主会逼自己娶妻生子,却又更怕他吐出个「好」字,剎那间,那朦胧牵缠的情丝是明明白白、再无法逃避,不禁暗自叹气:「妳真是个傻ㄚ头,他从来也不瞧妳一眼,他有门好亲事,该替他欢喜才是,妳又何苦自寻烦恼?待除魔大会后,妳就乖乖回家去,再不见他,一年半载的,总能忘了吧,唉!难道回去后,妳心里头便真逍遥快活?只怕憋也憋死妳了。」此时才知原来感情这事儿真半点也依不了人,她不禁回望了画儿,颇觉得同病相怜。

风小刀将路潇遥忧愁、害羞、回望画儿的情状全瞧在眼底,暗暗好笑:「小伙子情窦初开,怕这婚事惹恼心上人,担心得不得了!改日我向大哥提提,遂了小子心愿,好显出我这做师叔的本事,教他感激涕零,对我从此毕恭毕敬、任凭使唤!」

二人拱手同声道:「阁主厚爱,晚辈万万不能接受。」

公子遇大是愕然,他以婚事做为酬赏,其实有二层用意,一来自是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二来,有丰厚嫁妆做为后谢,教运送之人不至中途起邪念,岂料竟被拒绝。

本来剑阁与无间关系亲厚,玉冰华更是一时之选,二门结亲早已是公子遇和刑无任心中默契,偏偏这次刑无任不肯护送兵刃,令公子遇心生疙瘩,才想出比武招亲来刺激刑无任,谁知竟冒出个若水高徒,还打败名震天下的玉冰华,公子遇于是打起如意算盘,若风小刀能完成任务,自然是智勇双全之辈,当可放心交付剑阁和女儿,风小刀若不幸身亡,再与无间重修秦晋之好。

公子遇问道:「二位已有婚娶嚒?」二人皆摇头否认,公子游忿然道:「那是瞧不上我剑阁了?」风小刀伤心之事怎能当众说出,路潇遥更无法说出女子身份,两人只拼命摇头。

公子遇笑道:「我明白了,二位是怕小女样貌奇丑,放心吧,老朽虽不怎地,但小女酷似内人,虽未有西施之貌,尚可见人。」就吩咐仆婢带小姐出来。

「我不愿意!」门口忽来一声娇斥,那位笠帽紫纱遮面的女子足蹬金色滑翼飞冲进内堂,手中长鞭挟着呼呼风声直抽向路潇遥顶心,剑阁众人大吃一惊却来不及阻止,风小刀忙拂掌探去,那鞭梢在他掌心兜了几转即被紧紧拽住,路潇遥这才惊呼一声,一溜烟地窜到风小刀身后。

紫衣女子金鞭被风小刀抓住就像嵌入山壁之中,半点也动不了,她冷哼一声,纤腰微扭,藉滑翼后退力道将长鞭使劲往后一扯,同时鞭上传来极细微的声响「喀!」

风小刀耳力极灵,听得响声不对,忙松开手掌,几乎分毫不差地,整条金鞭迸伸出无数细钩倒刺,他只要慢得半分,掌心被百多细刺钩住,又被用力回扯,手掌定是连皮带肉被扯个精光,只剩一堆白骨!

紫衣女子未料风小刀反应如此迅速,抽鞭之力过大,险些仰天摔倒,她窈窕的身躯于空中连翻二个觔斗才落于地面,头上笠帽因此滑脱下来。

宫灯熠熠下,一袭闪亮动人的乌丝飞扬在空中,缓缓飘散在如若削成的细肩上,只见她一身难以言喻的闺秀贵气,配上凝翠黛眉、灿若朝阳的双瞳,本该是倾城绝色,可惜一张黑疤坑洞的脸皮坏了春光!

四人恍然明白她为何身居内室仍要头戴笠帽,孤焰和画儿均觉得阁主真是自家人捧场,此女虽无西施之貌,却有东施之相,而且为一点细故就毁人手掌,心地歹毒让人不敢领教,更认出她就是刚才狠心责打奴婢的疯狂女子,不禁替风小刀暗捏一大把冷汗。

路潇遥从风小刀肩后探出一双晶亮眸子,吐了吐舌头,道:「哇?哪来这不得了的凶婆娘!好凶!好凶!」

女子被外人瞧见丑容貌又被奚落,一张黑麻脸顿时涨得通红,恨恨地瞪着路潇遥,道:「你们瞧见了吧,我剑阁可是高门大户,这口出秽言的粗人怎能高攀入门?」她答应病榻中的父亲比武招亲,已感到万分委屈,竟又被二人同声拒绝,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当然要好好贬损对方不可。

公子益笑道:「路兄弟不行,那也不打紧,可风少侠确是万中无一的人选。」此时公子川和公子游也大力点头附和,他们都知这位大小姐骄纵无已,眼界又高,像风小刀这般宽厚又有本事之人,能够忍受她又不会被欺侮太过,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公子蒻鄙夷地望着风小刀,跺足道:「他喝起酒来就号啕大哭!蒻儿的夫婿需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不要这种懦夫!」原来她见四人住进泉畔小舍,就躲在隔岸观察未来夫婿,却正好见到风小刀狂醉忧伤神态。

风小刀这才知昨夜情状尽落人眼中,见众前辈投来疑惑目光,一时分辩无语,实狼狈万分。公子游对风小刀的推辞早已不满,此时更猛摇头:「我本以为风少侠是英雄豪杰,哭娃娃可不配做咱剑阁的女婿!」

孤焰解危道:「我们昨日才抵剑阁,小姐怎会瞧见二弟喝酒情状?小姐可是认错了人?」他们本是剑阁客人,公子蒻如坚持己见,无疑是名门闺秀偷窥客人,实是丑事一桩,否则便是承认胡诌。

公子蒻本要辩驳,忽然明白这文士是设陷阱让自己跳,忙指着旁边小婢道:「是她说给我听!」

公子益怎猜不到大小姐脾气,虽欣赏风小刀,于此之际,保住小姐清誉却更重要,佯怒道:「这小婢多嘴多舌,是在下管教不当,待会儿定好好教训她。」

小婢见小姐推事给自己,只吓得脸色发白,低头吃下这哑巴亏。

孤焰叹道:「曾有诗人因家国之愁留下『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名句,传颂千古,二弟英雄少年、性情中人,昨夜谈起除魔大会将生灵涂炭,此怀忧天下之心,怎会被轻看?」

公子游皱眉道:「妖魔胆敢作乱,咱们就打他个屁滚尿流,有啥好掉泪!」

画儿笑道:「黑脸叔叔,剑阁想打魔界个唏哩哗啦,恐怕得再多收些像风大哥这样有本事的女婿才成,可阁主只一个女儿,总不能一女侍多夫!」

公子蒻听她话中辱及自己名节,怒道:「妳这ㄚ头竟敢在我剑阁胡说八道!」

画儿满脸无辜道:「我说错话嚒?难道风大哥没本事?还是大小姐想一女侍多夫?」

公子蒻性子虽骄蛮、却素有教养,明明气得脸色发白,却还不出半句恶言,只得迁怒孤焰道:「月公子,你也不管教管教这牙尖嘴利的下人,教她知晓自己的身份!」

孤焰微笑道:「小ㄚ头不知轻重,小姐乃高门大户的千金,何必一般见识?」

公子遇深知运送兵刃得靠风小刀,忙缓颊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每每想到宝刃未毕其功,也常夜半兴叹、感伤难忍,风少侠的直率侠义与老夫真是相合!」

公子益也急打圆场道:「风少侠正是这样怀忧天下的英雄,小姐该当欢喜才是。」

公子川见阁主和总管都如此说,当是不会错,也道:「他在擂台上连救田文辞老师和无间五侠,老朽也十分佩服。」

公子蒻脸色如冰,再不言语,找了一位子碰然坐下,风小刀忽然从万般尴尬成为众人夸赞,向孤焰投以感激目光,便偕路潇遥回座,悄声道:「大哥,运送兵刃万分凶险,我一人去即可,遥儿就交由你照看。」

路潇遥急道:「你答应要带着我的!我……」她俏脸一红,低声道:「我只跟着你。」

孤焰道:「别急,我有一计可送出兵刃!」

剑阁众人听了这话,都把目光注视过来,但见这人神清丰秀、飘逸轩昂,最特别的是当他掩身群众之中,气势内敛,似乎只是个素雅文士,一旦立于众人之前,却又有股说不出的领袖气势。公子益道:「公子有何高见。」

孤焰道:「我想请问从剑阁附近的凉风小楼挖一条地道,通达千矶湾附近的百仞谷,贵帮多久可完成?」

公子蒻插口道:「爹,为何咱们没想过用地道运兵刃呢?」她正想说挖个地道,就不需找旁人护送兵刃,孤焰却冷冷回道:「若只用地道运兵刃,小姐未免太轻看对手。」

公子益怕小姐又坏事,忙截口道:「我立刻差人计算。」

孤焰道:「不如我来回答,离交接兵刃尚有七日,扣除来回二日行程,尚有五日可挖这地道,且在地道内铺上滑轨,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公子川愕然道:「月公子是异想天开嚒?五日内挖一条数十里长的地道?这……这怎么成?」公子蒻冷哼一声,嘲讽之意甚明,公子遇深思半晌,却道:「愿闻其详。」

孤焰道:「剑阁技士共有八百一十六人,这五日中,四百人先以钻山甲或天火雷之类的兵器钻出地道,日夜接力在三日内完成轨道布置,此地道需长三十里半、向下倾斜五丈,半分都不得差池,另一百人备齐一批假兵刃装箱,以假乱真,这样尚有三百一十六人可维持铸剑谷的日常运作。」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他只看铸剑谷一眼,就知道技工人数,并推算出最低运作人数,实是大为惊愕,更不用说于三日内挖一条地道铺轨所需人数及所用器具。

公子游急道:「万万不行!减少五百人力只能勉强维持住炉火,产量必大幅下降,我剑阁要损失惨重!」

孤焰道:「减产至多五日,两相权害取其轻,益兄的意思呢?」他转问公子益,实是因为看出剑阁中真正有见识者只公子益一人,公子游性急而鲁莽,公子川性和无定见,公子蒻性骄不成事,而阁主公子遇则醉心铸刃研究,不理琐事。

公子益左思右量,附议道:「事关重大,咱们不能不付点儿代价,若丢失兵刃,除了要赔偿双倍银两、损失更重外,若危及除魔大会,无间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公子蒻不服气道:「咱们大兴工程,谁都看见挖地道,又如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孤焰奇道:「我几时说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公子游拍桌怒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孤焰道:「各方人马会千方百计打听消息,我们挖地道的事自然无法掩藏,所谓『虚掩实之,实欺虚之』,兵道不过虚实之变,我方兵分三路,声东击西,教他们难以猜测。第一路,乃飞瀑水路,此路行程最快,会首当其冲,需示敌以弱、引人来攻,由益兄和画儿率小批善泅水的剑阁弟子乘船护送,此溪水直抵千矶湾入东海,再于海上交货,船上需重新布置,兵刃箱需先秤过重量,以免对方依船吃水深度瞧出端倪。第二路,走林间小道,由二弟和路兄弟率剑阁大批人手相护,需大张旗鼓。」

公子川问道:「为何要大张旗鼓?隐蔽些不更好?」

孤焰道:「勇怯强弱不过是形势,善形势者,敌必从之,如果剑阁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敌人自然不会手软!所以此路反而要虚张声势,好引人来助。一日英雄会中,剑阁已去掉许多跳梁小丑,此时大张旗鼓,一方面表示剑阁无所畏惧,可再吓退一些人,另方面让自以为聪明者进攻其他路线,最后只需应付最强的敌手即可。」

公子川愕然道:「还得应付最强的敌手?」

孤焰冷冷地道:「该来的敌人总会来,倘若剑阁在江湖上人面广、交情够,来的就不只是敌人,还会有帮手!」

公子益听他话中带刺,暗想:「他说得不错,剑阁在江湖中虽有地位,但从前阁主索价甚高,又要求银货两讫,不讲情面,有人甚至因取不到刀剑而心怀忿忿,才弄到今日需重酬召人相帮,何况江湖上又有谁想蹚这浑水?」

孤焰道:「第三路即是地道,由我和大小姐主持,届时布置妥当,命人将兵刃箱由轨道滑入地洞即可。如此才可分散攻击力道,因路程极短,等到袭击之人发现错着,再回头时,兵刃已至千矶湾了。」

公子蒻想这人一肚子诡诈,和他一起定要吃苦头,嗔道:「我可不愿与你同路!」

公子蒻这般反应,正合孤焰心意,道:「那就请大小姐与二弟同走林间小路,我本意留大小姐在地道,是因为此路最安全,既然大小姐勇气十足,那就请阁主再多派好手在这陆路上,此道树大招风,最是凶险。」

公子遇和公子益恍然明白他是要扣着公子蒻在身边以防万一,正想如何推托,公子游已大声道:「蒻儿不必淌这危险,这地道由我去行了!」

孤焰道:「我刚才听说大小姐将来要主持剑阁,若连这点胆识和经验都没有,如何成事?再者,路上和未来夫婿连手抵御外侮,才能明白那一位是值得托付的对象,正好解决阁主不知选择那一位做为佳婿的问题。」

公子蒻甚是好强,拍桌站起道:「游叔,不必再说,难道我便怕了!」

孤焰心知无论公子蒻如何要强,阁主派与风小刀随行者必精锐尽出,微笑嘉许道:「这才有剑阁主持的风范!」

公子益疑道:「这地道为何要通抵百仞谷,却不达到千矶湾?」

孤焰暗赞此人果然较具见识,终于切中要处,答道:「通往百仞谷的地质较松软易掘,才赶得及交期,且离千矶湾也只半里路程。」

公子游搔搔头,忍不住问道:「到底那一路才放真正的兵刃?」

孤焰笑道:「此事装箱分配时自然知道,否则消息走漏,戏法就不灵了。」

公子蒻怒道:「此间俱是自己人,怎有走漏之虞?你这个外人又来胡说什么!」

孤焰悠然道:「若有人又多嘴多舌,剑阁后果自负。」

那小婢以为这贵客又说到自己,吓得低声道:「小婢绝不敢多嘴。」只有公子蒻自知吃了一肚子闷亏,却无可奈何。

公子川问道:「那我二人呢?」

孤焰呷了口茶,微笑道:「自是留守剑阁,静待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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