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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兄弟决裂

孤焰与风小刀见面之前,就密令龙朋回转魔界,与白海青一起秘密护送幽鬿的肉身到清水无崖山脚下的一座荒废石屋里,若水身死之后,孤焰就通过石桥到了玉镜峰,取走九天玄葫,然后赶去石屋与两人会合。

石屋内,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色魔魂从九天玄葫的壸口袅袅升起,再飘入幽鬿天灵之内,心情都是既忐忑又激动,随着幽鬿肉身逐渐有了气息、缓缓睁开双眼,父子俩分别历经十二年的折磨之后,终于在这一刻重聚!

孤焰俯首跪伏幽鬿脚前,恭敬道:「孩儿来得迟了,请父君降罚。」

幽鬿伸出微然僵硬的大掌抚着他低垂的顶心,道:「不愧是我的好孩儿!你比我所想的还要早来二十年,想必吃了许多苦。」

孤焰未得允许,依旧跪伏道:「比起父君,孩儿受的不算什么。」

幽鬿吩咐龙朋和白海青:「我父子俩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要说,你们先出去守着。」两人恭敬称是后,即退出石屋。

幽鬿道:「焰儿,你抬起头,让为父看看我的好孩儿已长成什么模样。」孤焰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久违的父君,虽多了几分沧桑,却一如往昔的严峻。

「真像!」幽鬿深邃的眼瞳中,原本的一丝温情倏然消失,忽然精光湛厉、高举大掌狠狠挥了过去!

这一下猝起突然又石破天惊,孤焰若是少了几分修为,就要筋折骨断、当场毙命,但他残天七阕可感应任何气流变化,瞬息间他已知道这一掌的重力与方向,本想极力躲开,却在瞥见父亲眼中恨意的剎那,决定不闪不避,硬是生生承受!

犹记得,父君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在六岁时,娘亲偷走梦初背叛了魔界,那时不知情的他以为父君恨的是灭魂,还拼了命为兄弟求情,却反而被丢进暗无天日的「圣魔月陵」整整三年。他虽然以为父君罚错人,也甘心为兄弟承受,后来见到石碑上的残天心诀,更安慰自己父君是要传授神功才这样对待他。从前的迷惘如今看得透澈,却是无比心痛,因为他终于明白那眼神所蕴含的深意,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极其复杂的心情!

孤焰心底泛起一丝寒意:「父君早就知道我们兄弟被交换,为什么不拆穿?却仍教我修练残天阕?为什么?」转念瞬间,他已被打得倒飞出去,撞破了石屋土砖。

屋外的白海青和龙朋大吃一惊,赶忙奔来,龙朋抢上去相扶孤焰,道:「少君,你……」

孤焰一挥手道:「不要紧,这一下我挨得起!」他稍稍调息,挣扎爬起身后仍双膝跪地。

幽鬿走到门边,冷声道:「你挨得起?」

白海青想他父子团聚,本是最欢喜的事,怎会起了冲突?见幽鬿满身杀气,急拱手道:「主君,这几年少君为了救您,真吃了不少苦,也为魔界建立许多功绩,不管少君有什么冲撞,还请主君看在这份上能够息怒!」

幽鬿缓缓道:「连向来骄傲冷硬的鹰王也肯为他屈首求情,我有这儿子该心满意足了,他又会做错什么?」

白海青一时摸不清主君这话是真心或讽刺,不敢再出声。

孤焰抹去口角血渍,抬起头来,目光平和地与幽鬿对视,淡淡地道:「是孩儿不中用,才令父君多受磨难,我该当受罚!但虎毒不食子,我想父君并非真要取我性命,只不过在盛怒之下出手,难保不会失了轻重,孩儿自得以七分功力护身,让您既可出气又避免日后悔恨。」他虽是跪着,却是身躯直挺,那样平静的回答更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高大气势,宛如与幽鬿齐肩对立。

「好!」幽鬿杀光迸射地瞪视着他,沉喝道:「很好!你挨得起!你只用七成功力就抵去我这一掌?你神功到第几阕了?」

孤焰并不隐瞒,直言道:「第八阕。」

龙朋和白海青知道这是前主从未达成过的境界,万分惊喜,齐声道:「恭喜少君!」

龙朋不曾跟随幽鬿,见他竟对孤焰下如此重手,心中实在气愤,他多年不受界规拘束,后来又与孤焰称兄道弟,比起魔界其他人随性许多,忍不住就大声道:「我曾听闻少君是千年不世出的奇才,历代主君没人比得上,这样看来,果然不错!」

白海青心知不妙,赶忙补上道:「少君在主君悉心栽培下,终于学有大成,从此主君如虎添翼,试问天下间还有谁能与主君争锋?恭喜主君大业在望!」

这短短几句话非但将父子分了主从,更声声强调幽鬿主君地位不变,终令幽鬿压抑住心中怒火,勉强赞许道:「焰儿,你做得很好,总算没有辜负我的期盼!」

孤焰示意龙朋和白海青退下,两人看出父子间有着不寻常气氛,却不知该如何调解,只能心怀忐忑地离开,临行前,龙朋忍不住传音孤焰:「虎毒不食子?哼!我瞧他恨不得吞了你,你自己当心了!」

幽鬿待他们走得远了,冷声问道:「你既已练成第八阕,为何没有直接打开第九阕!」

孤焰道:「孩儿心系父君,一旦有把握胜过若水,就先上清水无崖。」

幽鬿敛了怒意,道:「你处事虽不分轻重,也算一片孝心,我不怪你,等回到魔界后,你立刻打开第九阕闭关修练,从此我父子俩并肩作战,必是横扫四方、所向无敌!」他越想越得意,终于忍不住畅怀大笑:「若水啊若水,你陪着我坐十年囚笼,不过换得骨消魂散,而我将要称霸天下了!你阻止得了嚒?」

孤焰知道父君受囚十年,难免要一抒苦郁,待他大笑完毕,才拱手道:「魔界有父君主持,孩儿已可放心离开。」

幽鬿愕然道:「你说什么?」

孤焰平静地重复:「请父君成全。」

幽鬿冷冷打量着跪伏于地的儿子,心中转思:「他历经千辛万苦才练到第八阕,却说要离开,是什么意思?」想起白海青始终尊自己为「主君」,只唤孤焰「少君」,恍然明白:「是了!如今他修为超越我,何必和我共分天下?只是有些前朝旧臣始终不服气,他就以退为进,想以第九阕为筹码,逼我宣布禅位,好断了旧臣们的念头。他自小聪明,这几年又掌握大权,心机计谋岂是简单?我真是大意!还当他是那个唯命是从的小毛孩。」

眼见硕果在前,幽鬿怎甘心横生变数?就决定先放出一些甜头,他伸手扶孤焰起身,道:「我的好孩儿,你放心,这天下是我们父子共有,不独父君一人的。」

孤焰反而伏身叩首,道:「这一叩首是感谢父君生养之恩,」再叩首道:「第二拜,请原谅孩儿不能辅佐您成就大业,最后,是拜别父君。」他要再叩第三首,幽鬿如何肯让他拜完离开,忙使出内力要拉他起身,却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缓缓下压,父子俩竟是悄悄较上劲了!

幽鬿自知输了几分,不敢再逞强,免得向前仆倒更是难堪,只得放了手,想道:「他连共分天下也不接受,难道真要逼我到尽头嚒?」心一横,道:「父君老了,又受了几年折磨,功体大不如前,能在位多久?我不过是想完成先祖遗志,你拼命打下的江山,将来全是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孤焰恭恭敬敬拜完首,才道:「孩儿无意江湖,将魔界交还父君后,就要归隐山林。」

「归隐?」幽鬿冷笑道:「是我听错嚒?魔族天生逞强好斗,面对争夺天下的诱惑,你体内的魔血岂会甘于平淡?」

孤焰道:「孩儿已经和圣女成亲,厌倦了仇恨打杀,想多点时间陪在妻子身边。」

幽鬿精光微湛,惊疑道:「你是说……你已经从圣女身上得到了天应力量?」

孤焰道:「或许是吧,孩儿也不十分清楚。」

幽鬿脸色终于一缓,道:「你起来说说,魔界要如何才能一统天下?」

孤焰却未起身,只答道:「孩儿未臻九阕,并不知晓。」

幽鬿以为孤焰故意隐瞒不说,心中怒极,想这孩子当初若是由自己调教,怎会脱出掌控?如今许多局势竟得重新扳回!但他也知急躁不得,只沉沉一叹:「我们若不站上顶峰,魔界子民岂有真正的太平日子?还不是饱受人族欺凌!到那时候,你真能放下心中罣碍嚒?」

孤焰道:「孩儿解了融冰之祸,族民已可在北原长居久安,魔界此刻兵强马壮,也无人敢犯境,实在不需要征战天下,何况孩儿也不觉得一个人拥有绝世武功,就真能一统天下、令众心归服,那样就算暂时坐上了霸主高座,也只是昙花一现!」

幽鬿勃然大怒,几乎要再挥掌过去,猛然想起若激得孤焰出手反抗,自己定要受伤,那大掌硬是凝劲不发、生生停住,满腔怒气仍冲口喝出:「你如此大逆不道,竟敢怀疑闇神遗命?单人离那个老匹夫把你教成什么样子?让你变得这样懦弱!你是我幽鬿的孩儿,就该有魔主的宏图野心!」

孤焰忽然道:「真像!」

幽鬿如何听不出他语气中那一丝嘲讽之意,道:「你说什么?」

孤焰道:「刑无任临终前,说的也是这一番鸿图大志,他之所以要站上巅峰,正是为了中州子民、天下太平!」

幽鬿怒道:「你竟拿无耻狗贼与我相比?你有什么不满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孤焰终于缓缓起身,冷声道:「孩儿没什么意思,只不过英雄果然志趣相同,难怪你们会看上同一名女子、我的娘亲!」

父子久别重逢,却是无声地对峙,两人沉默许久,幽鬿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硬是压下心中波动,缓缓道:「你知道了。」孤焰目光炯炯、一语不发。

幽鬿暗思:「这孩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人魔之子,聪颖优异、天赋奇才,当初教他学残天阕,真没有选错!可是他偏偏有人族看重私情的缺点,又兼具魔族执着的意念,心中一旦认定就万难动摇,与其过份逼迫,不如循循诱导。」当即敛了怒气,温言道:「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心中的结,那么为父就替你解开,我们父子有什么不能谈的?」

他眼神深沉,静默许久,才感慨道:「当年圣岳峰一役,我军本已胜券在握,单人离却忽然出现,以二道赌局阻止我大军东进,且引诱我向西而行,我因此遇见妳母亲,我一见到她就惊为天人,即使因此放走上官秋水、失了大好战局也不后悔。后来我更因深爱她,不想你受到歧视,才交换了你们兄弟!你应该知道人魔之子天下无处容身,可是我排除万难、费尽心思栽培你,甚至冀望你来继承君位,难道不是出于爱你?」

孤焰虽猜到一切是父君所为,却想不到他是出于一番好意,心中激荡难平,只听幽鬿续道:「你为何不能体谅我的苦心?竟想浪费一身绝世武功去看守无用的土坟,你真是令我失望透顶!」

孤焰心中一刺:「我从未提起梦儿身亡,你为何会知道?」但他硬是吞下几乎冲口的质问,幽鬿又道:「你弟弟呢?他怎不来见我?他也知道了真相,所以怪着我?」

孤焰冷冷地道:「他失踪了,孩儿已让狐王去追查,我也想找到人,问清楚究竟是谁将石书中后半片的石笺交给他。」

幽鬿见孤焰目光清冷、容色平和,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心底也不禁泛起一丝寒意,只得坦言道:「不错,那石笺确实是我割下!当年我征战四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你兄弟俩年纪尚幼,我就吩咐单人离,将来你们谁有缘与圣女成亲,就把这半片石笺给那孩子,让他决定是否要为了魔界霸业亲手夺取妻子性命,你既然选择大义灭亲,如今又来后悔?」

孤焰忍痛回想从前种种缘由,更觉得前方迷雾重重,始终无法看清:「如此说来,梦儿却是枉死了嚒?单人离如果遵照父君命令,怎会将石笺交予灭魂?他处心积虑要我放弃征战,又撮合我与梦儿成亲,难道是为了削弱我的斗志?他究竟算计着什么?」不禁又问道:「灭魂的母亲也是梦族圣女,为何能存活下来?」

幽鬿冷怒道:「她是个自私的贱人!梦族、灵族生来都是要成就魔族的!所以那精元只有魔族可以吸收,她无意中知道石笺上记载的事,因为害怕丧命,就故意先和灵族男子相好、破了身子,以至于她可以保着精元,而我却无法得到!她那么希望活着,我就令她永远活着、永远承受罪罚!」

孤焰黯然想道:「我多希望梦儿能自私些,那么她就还活着,可是她却不会这么做……」沉默半晌,终于道:「孩儿并不想夺取妻子性命,那是一场错误。」

幽鬿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父君知道这几年确是辛苦你了,也难怪会生出倦意,但你弟弟失踪了,我很需要你在身边,你若真无法释怀,更应该打开第九重石碑,才不会辜负圣女的牺牲!」

孤焰心灰意冷且痛恨魔界的盲目,更不知道还要承受什么血咒代价,早已决定不打开第九阕,当即道:「不,孩儿答应过她,救您出来是最后一件事,我再也不插手魔界!」一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慢着!」幽鬿怒急攻心,竟险些软倒,他倚着土墙、摀住胸口不停喘气,孤焰只得止步回头。幽鬿喘气道:「你坚执如此,父君也不勉强你,不过我身子还有些儿疲累,需练功调和元灵,你和他们先到外面守着,待我恢复些你再走。」

「是。」孤焰走到屋外,命令白海青和龙朋形成三角之势守护石屋,三人相距都逾数十丈,过了半个时辰,孤焰忽悄悄走近龙朋,低声道:「今日情势你已看得十分清楚,若还想回转魔界,就要死心塌地效忠我父君,不可再对我存着妄想。」

龙朋道:「不错,面对这样的主君,我一刻也待不下,但情况越艰难,我更应该留在你身边,我早已打定主意,少君在哪里、我龙朋就像跟屁虫跟到哪里!你当和尚,我就跟你吃斋念佛,你当魔主,我就陪你征战天下。」

孤焰想他如此护卫自己,定会惹恼父君,招来杀身之祸,就道:「你听好了,你快趁现在离去,从此不准再回魔界!」

龙朋道:「我是蛇老大,可不是龟儿子,一遇事就藏头缩尾!」

孤焰微笑道:「我是绝顶高手,可不是三脚猫,还用蛇老大保护?」

龙朋哈哈一笑道:「少君执意如此,蛇老大只好自在逍遥去!请受属下拜别。」当即叩首拜别,十分干脆地大步离去。

孤焰心中知道龙朋表面上走得洒脱,其实永远会在暗处守候自己,然而未来的路,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了!

幽鬿练功许久,直过了一日也未出关,孤焰和白海青只得耐心等候,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熟悉的脚步声,越奔越近,孤焰心中一紧,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或许他刚刚一走了之,就能避过接踵而来的事端,但他终究选择留下来,这一念孝心竟令他深陷泥沼,再也无法退身!

晨曦之中,急急奔来的兄弟身影,两眼血红、浓眉深锁,神态既疲累又愤懑,就像蠢蠢欲爆发的火山。孤焰索性迎上前去,风小刀一见到他,即重重握住他臂膀,难过道:「大哥,我师父过世了!他留了书信说天命已至,我却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若水早知自己不久人世,才说不让他们兄弟为难,这样的侥幸确实令孤焰暗暗庆幸,他只能安慰道:「上人寿终正寝是喜事。」

风小刀点点头道:「我知道,可是……大哥,你下山时可有遇见小魔头?」

孤焰正无言响应时,风小刀已万分激动:「那小魔头竟趁我们不在时,潜上山顶偷走九天玄葫,临走前,还以魔功毁了我师父身子!」

孤焰惊道:「你说什么?你怎能确定……」

风小刀不待他问完,愤然道:「小魔头在清水无崖的石壁上留了血书挑衅!说他练成魔功第八重,定要我师徒二人偿债,且要血洗中州,当初我真不该放过他!」

孤焰心中一沉,已经知道幽鬿假意练功,其实是去做这事,其目的不言可喻!当初他随风小刀上山时,为避免这次行动没有顺利救下父亲,就沿途做下破解天罡七星阵的记号,好为将来留一条后路,想不到竟成了幽鬿上山行凶的指标。

风小刀大声道:「本来我想求师父放出魔君幽鬿,他们一旦父子团聚,或许就能明白我们的善意,就肯订立休兵之约,想不到竟成了这样,我实在太天真了!」

孤焰一时无语,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兄弟,心口却像被自己狠狠刺了一刀:「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万般筹谋算计于他……」

从相遇以来,他早已设想过千百回怎样才能顺利救出父君,这其中当然包括万不得已时,必需伤害风小刀的念头,虽然他始终未忍心下毒手,却不表示他的心磊落坦荡,真无愧于兄弟。

风小刀又叮咛道:「大魔头出了关,他父子连手就是天下无敌,你是我大哥,他们一定也会找你麻烦,你自己千万当心,我得尽快赶回无间一趟!」他正要转身离去,忽然间身子一凝,抓住孤焰的手更用力了些!

薄雾朦胧之中,缓缓走近一身影:「少君,什么事?」熟悉的青袍衫,低低一声呼唤,令风小刀全身剧震,他幼时即十分害怕白海青,到了今日,终于可以不必害怕,却反而怕得厉害,一股极大的恐惧从内心急速涌起,令他几乎不敢相信耳朵所听,只睁大了眼瞪视着孤焰,希望这许誓同生共死的大哥能有一丁点的否认,却见孤焰双眸一闭,再精光对视时,已是容色冰冷!

「你……」风小刀不自觉地放下抓孤焰的手,退了一步,颤声道:「大……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相信!」

白海青道:「少君,属下料理了他。」

孤焰冷冷地道:「不必,你不是他对手。」

如此简单的几个字,狠狠割断兄弟情谊,也将风小刀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碎,剎那间,所有往事如山崩海啸般在心底翻卷了一遍又一遍,他生怕有一丝误会,犹不愿相信地再次问道:「你……真是小魔头?」

孤焰道:「是。」

风小刀颤声道:「你利用我去无间岛?又让我带你上清水无崖?」

孤焰道:「是。」

风小刀精光大湛、如要喷出火来,大喊道:「你说要借我的手杀人,竟是借我的手去杀我师父!甚至到最后……连他去世都不放过?」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每喊一句、倒退一步,恨不能离这妖魔越远越好,恨不能此生从未相见。

面对兄弟如此痛恨鄙视的眼神,孤焰心中越来越凄冷,却无意逃避,只淡淡地道:「若水是天命已至,就算不是,结局也一样。」

长久的欺骗令风小刀再也不相信眼前人说的任何话,心中只想:「从前师父怕我打不过他,就要我『若遇则避』,后来见我带他上山,知道死劫临头,就故意留下书信说天命已至,还藉小牛子来开解我不得寻仇,师父怕我内疚难过,又受妖魔伤害……」想到师父如此爱护自己,更是恨悔难当,忽然间,痛苦的回忆像火山爆发般直冲烧脑海,他嘶声大吼:「我明白了!你……才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孤焰心中微然一震,问道:「你说什么?」

风小刀长刀直指,刀光已炽烈得宛如他满身怒火:「十二年前,你不过是个小孩儿,就在菊香村灭了黑风寨?」

孤焰缓缓点了头,道:「那又如何?」

剎那间,他恍然看清了眼前这个坚毅俊朗的兄弟,就是当年那个浓眉大眼、双瞳点漆如墨,拼却性命也要杀了自己的小男童,他终于明白命运不只注定,还纠缠至死!

不久之前,这个兄弟才对自己滔滔诉说人魔两方应该放下仇恨、和平共处,令他早已死寂的心重新燃起一丝曾有的感动,然而此刻兄弟的刀尖已逼在心口,想着前夜两人倾诚交心的情景,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世事是如此讽刺,又笑自己是如此愚蠢,怎会轻易相信了「人」的话?如果连生死与共、胸襟广阔的兄弟都不能真正放下血仇,那么两界太平的宏愿也只是痴人说梦而已,又怎可能实现?这么多年来,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除了亏欠梦初、赔上她性命,何曾改变过这个世间一丝一毫,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

忽然间,一个极度灰黯的念头升起,或者毁了这个天地还更容易些!

另一个更诡异的想法随之浮现,或许毁天灭地才是闇神创立残天九阕的真正目的!

当他坠入了绝望深渊,闇神就能藉他的双手灭绝人世,这样的臆测令他内心感到深深颤栗!

笑声稍止,孤焰拿了怀中的银黑奇诡面具,缓缓往脸上一罩,遮住他苍白如雪的面容,冷嘲道:「像这样,是嚒?」

望着这张从小在恶梦中不断出现的魔影面容,风小刀终于解开此生追寻的答案,然而答案竟是如此残酷,当崇敬信任的大哥剎那间化为一袭妖魔身影,藏在伪装面具背后的那双眼,一直像盯梢猎物般盯着自己、算计自己、得意嚣狂地嘲笑自己,他才明白妄想人魔共处,有多么愚蠢!

然而浮沉海生死与共、修罗道情义相挺、掠影峰舍命维护,万般回忆如狂潮涌来,兄弟情义怎能轻易割断?他忍不住又大声喝问:「你早有机会杀我,为什么不下手?」

「杀你?」孤焰冷嘲道:「杀一个根本不是对手的人,有什么意思?现在的你才有点样子!通常弱手我只拿来当棋子,才勉强有点价值!」

「你……!」风小刀星芒闪烁的刀锋遥遥锁住孤焰,彷佛已射出一道穿人胸膛的厉光:「你为什么与我结义?又助我坐上无间岛主?」

孤焰微笑道:「一个人无敌于天下,实在太寂寞了,所以我培养你成为真正的对手,所谓的兄弟情谊,不过是我无聊时的一场游戏,你可以选择离开、懦弱地退隐,我不想勉强你,当然,你也可以继续领导中州,对抗我这要一统天下的魔君!」

风小刀探手入怀,大声道:「那这个呢?你为什么拿不灭……」未等他说完,孤焰已发掌攻去,掌风如雱然大雪,封冻住整个天地,也封冻了彼此的情义!

风小刀赶紧放下怀里的非烟雪囊执刀对抗,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他心计武功都无法相敌,更何况一旁尚有白海青虎视眈眈,魔主幽鬿也在附近,此刻除了豁命以搏,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狂大的怒气、必死的绝境,令风小刀全然放弃自卫,以绝殇天火的杀招只攻不守地朝孤焰全速冲去,曾经他努力放下父仇,然而欺骗、利用、背叛的伤害令他全然崩溃,再度坠入仇恨的地狱!

刀光笔直激射,两人急速拉近距离中!

一切除了「快」、还是「快」,快到肉眼难辨!

这一刀没有转圜、没有退路,蕴积了惊天地、泣鬼神、同归于尽的气魄,庞大的烈火刀气从四面八方狂涌过来,在无欲心法的推波下,空气中每一分子都是灼热无比,无孔不入地侵入孤焰身体发肤,就像地狱烈火要熔尽冰雪天地。

当白海青才感到风小刀长刀刺出时,那道狂猛火龙已突窜至孤焰面门前。孤焰却反而凝顿身形、不动如山,只凭着残天七阕去感应刀气所在,就像能预知所有刀势变化,直等刀尖几乎抵至掌心,他前进的猛掌才倏然分开、化成合围之势,中间不断生出玄奥气劲,恰恰抵消风小刀扩散的刀气,他双掌从两旁逼近、试图夹击朝自己冲刺过来的火刀。

风小刀不只速度极快、内劲盛大,刀法更是诡谲难测,他感到刀势被阻,立刻改施绝殇天风,刀尖从孤焰双掌拑制中拼命钻进。孤焰双掌轻妙一转,剎那间就将蕴含其中的刀风吸个干净。

「轰!」气流冲爆扩散。

时间似静止了般,两大高手凝住对立,就像没有生命的雕像。

孤焰双掌神奇似地夹中薄冰刀锋,看似只一眨眼功夫,其实两人已经历过无数场气劲较量。

只要白海青再出手,风小刀就必死无疑,他仍拼尽全力要刺杀孤焰,一命换一命,竟是此刻最划算的抉择!

终于,在他拼命提高功力下,刀尖前进几分、刺破孤焰衣衫,白海青几乎按捺不住要出手时,「哐啷!」薄冰再也承受不住七绝的连番巨力爆断开来!

几乎同时,孤焰精光冷厉、掌心狠狠轰向风小刀胸口:「没有荒尘刀,你凭什么杀我!」

两人相距如此之近,风小刀连闪避也不及,就如炮弹般急射出去,白海青正想飞追过去做个了结,却见风小刀身子仍往后直飞、尚未坠地,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

白海青愕然道:「少君,怎会这样?」

孤焰精光一湛,道:「有人以隐身符救了他!」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激战过后,幽鬿终于在满目疮夷中缓缓现身。

孤焰道:「他双无大成,孩儿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幽鬿道:「人心狡诈,下回他有了防备,要杀他就更不容易了。」

孤焰道:「是孩儿利用了他才能救出父君,说狡诈,谁比得上魔族?」

幽鬿道:「蛇王呢?」

孤焰道:「他刚才出言不逊,我怕他坏了我们父子感情,便罚他永不入魔界。」

幽鬿冷哼道:「走吧。」

白海青跟上前去,孤焰却立定不动,只道:「孩儿告辞了。」

幽鬿皱眉道:「我瞧那小子身手已不下当年若水,日后必会再来寻仇,咱们得先回魔界好好计议。」

孤焰知道那一掌要不了风小刀的命,但将来兄弟生死对决,已是无可避免,冷冷地道:「是孩儿欠了他,他找上我,是我自个儿的事,他若找上魔界,就是父君的事了。」说罢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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