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卓一个“请”字说完,默然而立。一把琴已经拿在了手上。
连羽动手轻轻拨了一个音,四下落叶卷起散开,归霜身边被一层厚厚的结界阻隔。万象化形,腾腾云雾卷起,幻化为座椅托起两把琴。
白卓淡定地坐着,专心抚琴。琴音相撞,云雾几番变化。犹如颗颗菩提树,瞬间立起。音色婉转之间,杀机隐隐晦晦,如同一曲十面埋伏。天竺桂碧叶被引入空中,伴着乐曲,化为碧色的刀。白云翻滚瞬间化作蛇舌,一丝丝,吞并刀剑。
乐音转为宁和,归霜听得出那是五重音,一时间,万籁寂静,云层平静的如同千年静水。突然间,一个音在两人之间破开,云层断开,连羽重重被摔在地上。白卓依旧淡然弹着,收了尾音,款款落地。
归霜身前的结界消失。归霜跑过去,扶起连羽,焦急地问:“连羽,你没事吧?”
连羽摇着头,嘴角却挂着戏谑,看向白卓。白卓冷冷看他一眼,然后转向他身边的归霜。
“神尊琴艺高超,小仙甘拜下风。”
白卓并不理他,只对归霜道:“若是在千繁阁待不惯,回净醒殿来也是无妨。”归霜看向他,只见他一双眸子冰冰冷冷,她低下头,低声道:“归霜在千繁阁很好,叫师父挂心了。”
白卓闻声,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归霜只觉得骨头“咯咯”作响,似是被冰层层包裹起来。小腹传来痛感,她扶连羽的手本能地一收,白卓的身影隐在云层之中。她痛的难受,格外敏感。他就这样走了,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连羽似乎发现归霜的不适,反扶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归霜的脸蓦然红了,汗水滴下来,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羞、鲜美。她推开连羽的手,急急道了声:“没事。”便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这次葵水来得又急又猛,身上也一阵一阵发寒。千繁阁虽然是阳光灿烂的样子,但那些花仙皆属阴系,阴气极重,比不得净醒殿有天河相护,阳气纯正。归霜这次来得更疼。
她迷迷糊糊睡去,手中拽着被子,身上已经虚虚出了一层汗。却是被痛醒的。她躺在床上,想遣了仙娥去告假,偏偏半分力气也没有。往日里,白卓将她照顾的极好,总是半步不离床榻,她痛的迷糊了,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本能伸出手像床沿摸去。空空荡荡一片,她的心沉了沉,泪水便顺着眼角流下来。师父恐怕已经忘记了,从前这几日,他总命人熬了姜汤,一口一口喂她。大概时日隔得远了,她也记不清楚旧时光。模模糊糊,睡得昏沉。
黑暗里有人点了灯,捧着姜汤来。她感到亮光,睁开眼,本能的张了张嘴“师……”,却最终什么都堵在喉咙里。她看清来人,是荔影,弱弱喊了句:“嬷嬷。”
她捧起姜汤来就喝,辣味熏得满鼻子都是,泪水不住的流。荔影叹了口气,“慢点喝,慢点喝,把自己辣着了吧。”归霜一笑,“谢谢,嬷嬷。”
荔影收好碗,替她掖了掖被角,“多亏连羽与我说了,不然你打算痛到什么时候?”
归霜笑的极为艰难,心中却对连羽存了感激,淡淡惆怅弥漫上来,原来师父真的不管她了。喝了姜汤,归霜略好了几分,喘了口气,“嬷嬷陪我说几句话吧。”
荔影见她可怜,也愿陪她说几句,点了点头。
“嬷嬷与我说说水神的事吧。”
荔影瞳孔一紧,背着灯光显得格外幽黑,深不见底。归霜望着她,她神色渐渐转为柔和,“阿笙的事,与外界传的大致相同,我不知道什么特别的。”
归霜低下头,一只手伸在被子里,握着腰间的白玉骨,问道:“水神有孩子吗,梧画神尊说我的眉目与水神有七分像,或许,或许,水神是我的母神呢?”
荔影“噗——”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发,道:“水神被困幻境时并没有孩子,那时她与魔君成亲不过数月,要有孩子是不可能的,”荔影神色慈祥,“你这孩子,怕是想母神想的紧了,也是可怜人。”
归霜的神色淡下去,垂着眸不说话。也不知荔影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腹一阵阵痛,她睡不着,锁妖灯、梨花雨,难道都是巧合,还是她根本就是水神的转世。她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水神还在幻境之中,又怎么可能。
归霜养了几日,身子便好清了。依旧做些闲差,连羽每日来弹琴,身边莺莺燕燕的仙娥围着一圈,一副人间风流公子的模样。
“归霜神女,近日心事很重。”
归霜剪着花,听到连羽闲来一句话,手一偏,剪错了叶。她茫然回过头,“九华真人身边自有许些仙娥要应付,何苦来烦着归霜呢?”
连羽淡淡一笑,虽然仅是轻轻一勾嘴角,却显得风华无限,“莫不是归霜姑娘吃醋了?”
归霜面上一红,抬起眼来瞪他,一双大眼水灵灵的,“我可没那样的闲心思。”她知道他在说笑,只做不理他的模样。
连羽“噗嗤——”一笑,慵懒的声音响起:“归霜姑娘的心思自是放在行泽馆。”他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却是不偏不倚地点破她的心思。
她蹙了蹙眉,疑惑地看向连羽,镇定道:“水神故居是禁地,我可不敢乱闯。”
连羽眯起眼,眼角飞扬向上,显得格外精神,“归霜神女不敢闯,但总是敢想的,想那行泽馆中是否有水神。”
归霜心中一震,定定看向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可怕极了,决不是一般神仙。
“归霜神女定然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我修仙时习得的是神算子一派道术,归霜神女的心思自是读的出来的。”
归霜微合美目,神算子一派渊源便是司命天君,他竟然是习这一派道术。难怪幻术使得如此之好,她略松了口气,道:“是又如何。”
“天下之事,我亦知晓三分,而归霜姑娘的疑问,连羽正巧知晓。”
归霜看着他,阳光洒下来,显得那般刺眼,熟悉感涌上心头,“你说。”
“这水神不在行泽馆中。”
“不在?”归霜沉吟,那么水神在哪?
“归霜神女不必问水神在哪,这天下事我只知三分,至于知十分的,六界之内恐怕只有天机镜。”
“天机镜?”
连羽却收住了话茬,摇了摇头,淡淡道一句“天机不可道”便不在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