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相照,归霜坐在楠木雕花的桌前,盯着摇曳的火苗。她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灯影渺渺,她的半张脸映在灯花里,心中百转千回。
敲门声“笃笃”想起,归霜猛地抬起头,却月华衬着一袭白衣。
“是师父吗?”她问道。
门被推开,夜风将烛火吹灭,满地的清辉在白卓面前亦是失色。白卓面色冷清,幽然站着。
“归霜。”
归霜站起来,走到白卓面前,问道:“师父是不是有话与我说?”
夜深千帐灯灭,遮住归霜的紧张,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带着莫名的期待。
“你是我最好的徒弟。”白卓的话说的清冷,他背着月光站着,广袍扬起,风华绝代。
归霜只觉得心里发凉,如同从高空坠下,身边空的发虚,仅仅刹那,便粉身碎骨。是呀,她怎么会抱着那样的希望,师父永远都是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竟然抱着那样的心思想他。她自嘲地笑了笑,屋内一片寂静。
白卓看清她的笑,如同雪一般,大片大片的棉絮撕开。虽然灿烂,却叫人心疼。
“白卓,你不明白,他是魔君也罢,是天神也罢,他都是我的父君,是我最爱的人。”凤笙的话那样清晰,她与魔君,隔着神魔两界却是不惧。
她心里痛的难受,问道:“师父,我在幻境中看到水神与魔君,明明相爱,却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白卓的目光冷的叫人发寒,他突然伸手,“啪——”一声打在她脸上,她只觉得耳中“嗡”一声响如同什么东西炸开一般。她反应不过来,打雷一般,总要慢半拍在闪电之后。师父从未打过她,哪怕犯再大的错也不过罚一罚她。可如今他打了她,脸上红肿过了许久才传来痛意。她大概也被打懵了,只呆呆站着。
白卓背过身去,归霜只觉得他那袭白袍那般刺眼,只听他道:“为师教了你那么久,连天理伦常都不知道吗?”
白卓拂袖而去,她却久久会不过神来。她只觉得很累,浑身都是痛,却说不哪里痛。她捂住胸口,是这里吗。对他而言她永远都是她的徒弟,只能敬之、远之。天理伦常,原本是她亵渎了他,她却还存着那样肮脏的想法。
那一夜她第一次梦见自己的母神,她温和地抱着自己,那么近,却那么远,她听见低低的叹息声,想要拨开迷雾看清她,却连她的衣服颜色也看不清,可是她知道她是她母神。她流着泪,想把心事告诉她,话到嘴边,却那么苦,什么也说不出。
第二日,白卓的病情却恶化了,竟有几分发热。灵烟遣了侍女去寻归霜试药,却寻不到人。初时并未在意,直到傍晚时分,白卓渐渐转好,却吩咐灵烟去给归霜看看,他只道:“那孩子,恐是染上了风寒。”灵烟虽是不愿,却也亲自走了一趟,依旧没见归霜踪影。
这才发觉不对,几位仙娥问过守门的侍卫,却是都言并未看见归霜。无奈之下只好报与白卓。白卓面色惨白,依旧是淡定,可是灵烟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一丝焦灼。
净醒殿几乎被掀了底,依旧找不到归霜,只听白卓吩咐仙娥道:“去遣了铭忆过来。”那声音如同千年寒潭里的滴水,静如止水却波涛汹涌。
灵烟心里却是一惊,讥笑道:“一个孩子闹脾气,还要兴师动众劳烦刑司部么?”
白卓淡淡看她一眼,道:“她是我的徒弟。”
归霜一路顺着仙山往下,她只想逃离那个地方。原来一颗真心敌不过伦理纲常。她第一次那样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的父母身在何方。
突然,草丛“簌簌”作响,归霜知道有人,慌忙引出承影剑。只见一排黑衣人围着一个银衣男子。那男子招式快的出奇,归霜一时亦看不清他的招式。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却有一个黑衣人窜到他身后挥手便是一剑。
归霜平生最看不惯背地偷袭,冲出去一剑劈开那黑衣人的剑。其他几个黑衣人将注意引到她身上,她心中暗叫不好。她扫开剑气想要全身而退,却来不及。那银衣男子纵身一跃到她面前,一手搂住她,“噼哩哗啦”几剑,那些黑衣人纷纷倒地。
归霜从未被陌生男子抱起过,面上自是羞赧。那银衣男子冷冷一笑:“尽是些没用的东西。”归霜只想着快走,转身便走。一只剑却阻在她前面。
“我救了姑娘,姑娘也不道谢么?”那声音带着几丝妖气。
归霜不亢不卑,回过头道:“我亦救了公子,你我两清,又有什么谢或不谢的。”
那男子竟是一笑,“姑娘,此去何方,说不定你我同行。”
“我四海为家,任自漂泊。”
“在下银珏,正与姑娘同行,何不一起呢?”
归霜知道银珏法力高强,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并不似坏人,相伴同行却也不差。更何况自己在同一辈仙门弟子中也算的上出色,逃也是没问题的。
归霜对那男子道:“在下唤作归霜,银兄请。”自己已经变作了男子模样。
归霜与银珏随意在一座山头待了近半月,心中压着事肆意释放,每日饮酒作乐,过得也甚是逍遥。只是举杯消愁,终于还是要醒的。她消失了几近半月,白卓竟还未找到她。她心中怅惘,是师父不愿再见到她了吗。
那日与银珏把酒言欢,却见银珏倏然放下酒杯。只道:“可否向归霜姑娘讨要一样东西?”归霜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道:“银兄请讲。”
“归霜姑娘的白玉骨。”银珏眼中闪着银光,无比鬼魅。
恐惧袭上心头,归霜始知不好。自己消失半月师父怎会找不到她,他说过,她是他最好的徒弟。她强作镇定:“不过一块普通石头,银兄何必强求。”她心中亦是好奇,白玉骨虽是仙家之物,却并非什么稀世珍宝,在天界随处可见,银珏何以向自己讨要。
只见银珏眯眼,凑近归霜,一双凤眼妖冶勾人,“归霜姑娘的那块白玉骨可是不同。”归霜“噗——”一声站起,酒杯“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归霜此时着男装。银珏勾嘴一笑,妩媚地如同九尾狐仙,“归霜姑娘这是做什么?”
归霜向后退一步,只道:“归霜不胜酒力,先去歇息了。”转身便回了房去。
夜间,归霜见左右无人,便偷偷溜下山。谁知竟被一层强大的结界挡开。那结界气息混杂,分明不像天界的。归霜心下一沉,难怪师父寻不到她。
她回过头,银珏着一袭银衣站在她身后,月光之下,凤凰团抱的花纹格外清晰。归霜顾不得恐惧,直视他的眼睛:“你是什么人?”
他慵懒地摇摆手中折扇,折扇上红梅娇艳欲滴,如同鲜血淋漓,“魔界左护法——银珏。”
归霜心中一惊,他是魔界中人。传闻神魔大战后,魔君不理事务,魔界之事尽数交予左护法处理。她只觉得被骗一般,心中又怒又怕,“你想干什么?”归霜向后退一步,身后却是结界,她退无可退,只好站定。
银珏用折扇托起归霜的下颚,轻轻一笑:“归霜姑娘不愿交出白玉骨也没有关系,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归霜不再信他,自是不愿看。银珏折扇抵着她的下颚,她动不了,只好闭上眼。
银珏的声音如同蛊惑,“想想你师父如何对你。”
月色下,白卓冷若冰霜的脸,那生疼的一耳光,“你是我最好的徒弟”,所有她不愿回忆的东西,统统浮上心头。心如同在火上烤,难受极了。
“与你师父有关,也不想看吗?”
她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她睁开眼,道:“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