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腾云席卷,犹如千万条白蛇婀娜动人。千万云烟,层层叠叠,迟亭隐在其中,若隐若现。
所谓“迟亭”不过是座酒楼,为酒神醨箫所开,开在人间与天界的结界之处,因其酒水清冽,故赢得四海八荒的神仙们的好评,四方酒客络绎不绝。
几丝清风吹来,迟亭檐角金铃“泠泠”作响犹如酒水落杯,掷地有声。坐在窗口饮酒的正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子,一双细眉若远山青黛,双眸水灵尽显楚楚,如何看也似是一位女子。
那男子轻轻一挑眉,盼顾之间尽显灵动,只听他道:“兄台莫不是说笑,我堂堂男子几时成了你的师妹?”
对面的男子剑眉星目,生的也甚是俊朗,只见他沉眉紧锁道:“师妹,莫要胡闹,师父正等你回去呢?”
原来那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子唤作归霜,几日前,酒神醨箫在迟亭外捡到他,探过他的元神,竟全无半分记忆与修为。幸而那男子身上带着白玉骨,上面正刻着“归霜”二字,酒神料想这便是他的名字。而这白玉骨是司律天君白卓的府邸净醒殿的信物,酒神便捎了信给白卓。
不过几日功夫,白卓便派了坐下大弟子铭忆前来带回归霜,却不料,这归霜原本不记得前事,这几日在迟亭又玩的疯,任铭忆磨破嘴皮子,也抵死不肯回去。
归霜“啪”地一声打开玉骨扇,只见扇面上空无一物,皓白如霜雪。归霜纤纤素手握着扇柄,竟一时分不清手与扇的界线。归霜由扇面挡住半张脸,一双桃花目露在外面,带着三分笑意道:“归霜生做男儿身,若是这位兄台执意以为归霜为女子,欺我记忆修为尽失,强行将归霜带走,归霜自知不敌,只好悉听尊便了。”
归霜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在坐的客人听到。铭忆气急,强行抓起归霜的手,欲强行将她带走。
人群中小声骚动起来,只听得一声冷笑:“素闻司律天君危言危行,却不想座下大弟子竟有断袖之癖。”
这四海八荒的散仙们平日里也是闲得无聊,如今听了这段趣闻,尽是窃窃议论开来。
“这般有辱师门的事……”“没想到……竟有这般癖好……”低低笑声传入铭忆的耳中,本是茶余饭后的闲话,难免有些夸大。铭忆听来却是不堪入耳,脸一时涮红,赶忙松了手。归霜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玉骨扇,只等他下话。
醨箫此刻正上楼送酒,见两人之间气氛僵冷,便顺手斟了杯酒,对铭忆道:“想来这其中必有误会,你何不回去将此事细细说与你师父,再做决定。归霜这孩子并无修为,想来净醒殿的弟子纵使学艺再不精,也不至如此罢。”说罢,醨箫将酒杯中的酒轻轻一洒,酒水落地,铭忆与归霜之间便出现了一条结界。
醨箫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铭忆便有千万言语也被这席话一并堵了回去。正当他为难时,却听远处遥遥传来声音:“若由本君亲临,不知酒神意下如何?”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素来只听说乐曲可绕梁三日,却不想这人的声音如同玉碎,教人久久难忘。
迟亭外的白云散去,却见一位男子已经站在酒楼之中,男子墨发披肩,白衣飘然,归霜痴痴望向他的眼,只觉得万山红梅盛开,满室的灿烂。
这位男子便是司律天君白卓,周围的散仙皆是闭了嘴。早年,月老在瑶池花会偶遇司律天君,称赞这位司律天君:“人间都道‘天人之姿’,若要我说天界当的起这个词的,仅白卓一人。”只是天下太平,司律天君甚少离天庭,可一睹其仙姿的神仙自是少之又少,如今这帮小仙们见到司律天君,自是不敢吭声。
待归霜回过神来,手中玉骨扇已经握在了白卓手中,他将扇柄一摇,归霜便恢复了女儿装。
他淡淡看了归霜一眼,语气中并无起伏:“你是我徒弟,便随我回去。”仙风吹来,白卓的白袍随风而起,宛若要羽化而去。
归霜望着他,头脑中一片混沌,莫名的熟悉感,却好像在黑暗中抓不住一丝记忆。
白卓微微蹙眉,走向归霜,将玉骨扇在归霜眼前一转,那一转宛若腾云变幻,而归霜感到自己连心跳都静止了,似乎前事蜂拥而上,到头来却万事皆空,什么也抓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归霜回过神来,却见白卓的眉蹙的更深了,他转过身对铭忆道:“带她回去。”归霜与铭忆之间的结界瞬间消失。
腾云卷起如同神龙吐出的三味真火,一团一团地翻滚。白卓对醨箫冷冷道了声:“多谢。”便随云而去。
白卓的身影隐在千层万层白云之中,漫漫云海不见半点踪影。归霜倚窗望去,云海依旧,如同残雪映日,掩住天界霞光。
铭忆轻声一笑:“如此,师妹可愿意随我回去了。”
归霜抬起眼狠狠瞪了铭忆一眼,随手将袖子一甩,走到铭忆身边,“师兄,”本是寻常称呼,归霜却将这两字重重咬下,显得另一番滋味了,“醨箫前辈这几日照顾我,我自是要先向前辈道谢。”
并未得到铭忆应允归霜已经转过身子,对醨箫道:“多谢前辈几日照料,前辈的忘忧酒与三生酒归霜改日再与前辈共饮。”
醨箫随意寻了身边的椅子坐下,似笑非笑:“你这孩子确是讨人喜欢,此番与你师父回去天庭,勿念尘世,专心修行,这三生酒,忘三生、记三生、念三生,你既然选择忘记,且重新开始,”醨箫小斟了杯酒,一摇手,“且去罢。”
归霜告别后,铭忆密声入耳,“师妹将全身真气逼至胸口,切勿松懈。”
归霜闭上眼集中全身真气,待她再睁开眼,她已在云雾之上。透过重重云雾,千山万水尽收眼底,归霜沉醉于碧海青山之中,胸口气息顿时散开,脚下云雾化为虚无。归霜本能地想要抓住铭忆的衣袍,却已经沉沉下坠,什么也没抓住。
耳边的气息“嗡嗡”作响,身上犹如千斤压顶,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高空万丈,定然是要摔的粉身碎骨了。她绝望地闭上眼,却没有意想的疼痛,身下软绵绵的,温黁的气息传来,心中一片悸动,只觉得残留的记忆漂浮,如同置身天山温泉之中,雾气氤氲,看不清往事。她睁开眼,救她的正是白卓,鬼使神差似的,她唤了声:“师父——”。白卓嘴角笑意淡淡晕开,归霜不由惊呼:“师父,你笑了——”
白卓的身体不由一顿。“师父,你笑了——”似乎多年前亦是同一个人说过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