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突然约我去茶馆见面，我很早就把手机号码告诉她了，这却是她第一次打我电话。
我很意外，如约而至，去茶馆见了她。她依然穿着紫色的衣服，头发绾成一个发髻。她要了一壶铁观音，气定神闲地为我沏茶。她闻着碗盖上的清香，语气淡淡地告诉我，尹榛的母亲去世了，死于心脏病。
我一愣，脑海里浮现在度假村见到的那个老太太，那时看她觉得她有些神情恍惚，以为她只有神志方面的问题，没想到她还有心脏病。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寒冰递给我一盅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盅，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我现在没什么挂念，可以告诉你实情了。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儿找到线索，想知道庄一自杀的原因。”
我意外她如此聪明。
我说道：“我始终无法接受庄一自杀这个事实，我相信一定是什么让她无法承受，击垮了她的意志，不然她那么自信的一个人是不可能以那种方式结束生命的。”
寒冰放下手中的茶，冰冷的目光扫过我的脸，说道：“没错，她是被击垮了，被我。她像个疯子，经常去酒吧找我闹事，骚扰尹榛。当时尹榛饱受病痛的折磨，可她还在雪上加霜，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么痛苦，那么绝望，我的心在滴血。有一晚，她又来酒吧闹事，打了尹榛，我终于无法忍受了，告诉了她尹榛的病情，但是我没有告诉她尹榛和我在一起的真相。我想让她死心，我说尹榛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他不爱她了，他到死只爱我一个人，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她当时失去了控制，哭得很厉害，我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个星期后，我就听说她自杀了。尹榛曾说过庄一喜欢走极端，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害怕告诉她实情了，他以前一再警告我，我忍了又忍，我以为他是在恐吓我，所以我告诉庄一实情时，我的潜意识里有故意刺激她的成分。结果我的故意应验了尹榛的警告，是我害死了她。我没想到她那么爱尹榛，没想到尹榛是支撑她活着的支柱。我很后悔，可是我没办法弥补。我不想让尹榛受刺激，趁他还不知道这事，以他母亲的身体为借口，连哄带骗地送他回老家了。我想让他清清静静地走完最后的日子，但是那个警察偏偏找到了他。尹榛质问我，我说了实情，他咆哮着打了我一记耳光。他认为是我害死了庄一，他恨死我了。我哭着求他，我答应照顾他母亲，为她养老送终。要不是他母亲，他早就跟我断绝关系了。现在他母亲走了，我跟他唯一的纽带也就断了，我们不再相干了。但是我心里明白，尹榛恨我，庄一也恨我，他们到死都恨我，不原谅我。我是个罪人。”
真相被剥开，原来是如此辛酸、残酷。我的心变得冰凉，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怔怔地看着寒冰，我好恨她，如果她不告诉庄一实情，庄一不会绝望，是她害死了庄一。
寒冰的眼泪掉了下来，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知道真相了会跟他们一样恨我，谁都恨我，包括我丈夫。他知道我欺骗了他，我给他的只是一具躯壳，没有灵魂，他受不了，他快要疯掉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可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其实我要的并不多，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爱就可以了，可是我得不到。我那么爱尹榛，我愿意用我的生命，用我的全部去爱他，可他不要，当我把自己赤裸裸地奉献到他跟前时，他不屑地转过脸去，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爱是那么廉价，我的灵魂是那么无耻。我真的很嫉妒庄一，为什么她能得到那么多，她并不比我干净多少，可他们依然把她当珍宝。即使她死了，还有好多男人为她牵肠挂肚。而她对他们又做了什么，除了伤害，她又给了他们多少爱。这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为什么我倾尽所有也换不来一点点爱，而她那么容易就得到。现在她死了，她得到了解脱，可我还要承受着煎熬，承受着那么多恨，现在又多了你的恨。”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了下来，她的肩膀抽搐着。
我的心也很痛，可我面对她的泪水和痛苦，一句指责她的话也说不出来，但我真的很恨她！她这美丽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怎样残酷的心？她明明知道那样会害死庄一，可她还是那样做了。潜意识里的不相信和故意，把庄一逼上了绝路，她在拿庄一的性命当赌注，她爱得太自私。
“寒冰，我不想原谅你。庄一是我最好的姐妹，我没办法宽宏大度，我会恨你。”
“我打算跟你说这些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我是个罪人，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和宽恕。我这是跟你见最后一面，算是解脱。以后我会遵循我自己的心，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我累了。另外，还有件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拿了庄一的日记？尹榛说庄一自杀前曾给他打过电话，说她会离开一阵子，让他回来看她的日记，她在日记里写满了对他的思念和爱。她让他看完日记后烧掉，她不希望别人看到她的内心世界，除了尹榛。当时尹榛在老家，他以为庄一找不到他，是想骗他回来，他没想到她是在跟他告别。尹榛有庄一家的钥匙，他回来后去庄一家没有找到日记，后来他住院动不了了，让我继续去找，让我找到了帮他烧掉。如果日记真在你那儿，你就帮他烧了吧。那些文字不是写给我们看的。”
寒冰冷冷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打了个寒战，点了点头，“我会还给他们的。”
寒冰又说：“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永远也无法拥有，我这生走上了一条歧道。”
我说：“既然你明白过来了，就改变方向吧。”
寒冰嘴角泛起一丝嘲笑，“我是个一条道走到底的人，这是我的悲剧。茶凉了，我给你换壶茶吧。”她说着把杯中的茶水倒了，重新续了热水，又递给我一盅茶。
我离开了茶馆，在茶馆外透过窗子，我看到寒冰端着茶，安静地喝着，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一地斑驳的影子，有些寂寥，我心里的空洞慢慢地扩大了。我受不了这种空洞的吞噬，我想见秦渊，于是打他手机。他说他有事，他的声音很低。
“你在哪里？”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他，我特别想让他拥抱着我填满我心里的空洞。
“上地的研发中心。这样吧，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去找你。听话，好吗？”
我只好挂了电话。看着一地稀疏的树影，我心里失落至极，在路边长椅上坐了会儿，脑子纷乱。
我坐了会儿，接到王霏心的电话，他想和我讨论关于威华举办的一个高层论坛。这个高层论坛下周举行，而且邀请的都是在通信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事非同一般，我于是拦了辆出租车去东方广场。在车上我梳理着纷乱的思绪，努力调整好心态。
到了东方广场，我刚要下车，无意看到秦渊和一个女人从楼里出来。我一惊，他不是说在上地的研发中心吗，怎么出现在东方广场？一时半会儿他不可能从上地到东方广场，他在骗我！
秦渊没看到我，等他们走远，我才下了车。我看着秦渊和那个女人朝停车场走过去，女人不知跟秦渊说了些什么，挽住了秦渊的胳膊。
我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耳光，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呼吸也变得紧促。如果说刚才见到秦渊和女人从楼里出来，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是有紧要事情没去上地，把那个女人当成他的客户。可是挽胳膊的一幕，让我怎么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了，如果她真是秦渊的客户，那也是关系非同一般的客户，否则她不会那么坦然地挽秦渊，秦渊也让她挽。
“吴小姐！吴小姐！”秦渊的助理打断了我的思绪，“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忙掩饰内心的难受，说道：“刚才看到一个女孩，挺像我的高中同学。你出去啊？”
“嗯，替秦总办点事。”
“秦总在公司吗？”我故意问道。
“他刚出门了。”
“哦，他没去上地？”
“没去，可能现在去吧。”
我进了大厅，又打秦渊手机，我想再试试，至于具体要试什么我也说不清，可能是想试我的爱情吧。电话通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在哪里。他说还在上地。我故意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和漂亮女人在一起。他说别瞎说，他在和工程师谈点事。
他在骗我！我再次证实了刚才的想法，他的确在骗我！
我心情沉重地上了楼。王霏心一见我，说道：“吴晴，你没生病吧，脸色这么差？”
“没有，昨晚没睡好。”
“想什么心事呢？”他笑了笑，带我进了间小会议室，和我谈起高层论坛的具体操作事宜。他说了很多，可我一句也听不进，我不停地回想起那个女人挽秦渊胳膊的一幕。我喜欢两个人简简单单地相爱，讨厌复杂，讨厌欺骗，可事实偏偏复杂，偏偏有欺骗。
王霏心见我心不在焉，说道：“吴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事。”
“别骗我了，你脸上都写着呢。有没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真的没事。”
“那好吧，不谈工作了，到饭点了，咱们去吃饭吧，想吃什么，我请客。昨天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山珍海味，你想吃什么，只管开口。”王霏心满脸笑容。
这时他就是请我吃鲍鱼熊掌我也没胃口，我说：“改天吧，今天没食欲。”
王霏心盯着我的脸说：“要不咱们去喝一杯？走吧走吧，给我点面子。”他说着便硬拉着我向外走。
Karen周的项目丢了，我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于是和王霏心出了门。不过我心情很糟，在车上不怎么说话。车里放的仍然是神秘园的音乐，我听到Nocturne时，心里的空洞突然被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填得满满当当，我再也忍不住，泪流了下来。
王霏心见状赶紧把车停在路边，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我。
“对不起，这支曲子太伤感了。”我想掩饰内心的痛苦。
“不是曲子伤感，是你心里难过。”王霏心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似乎能洞悉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切。
“如果你觉得哭出来心里舒服些，就大声哭吧，别憋在心里。”他说着用手轻轻撩起我脸上沾了泪水的头发。当他的手指触及我的皮肤时，我本能地把头偏了偏。
王霏心把手收回去，搭在方向盘上，“天气这么好，要不我带你去兜风吧。”
与我的心情相比，今天天气的确好得不得了。天空像一片湛蓝的大海，几朵白云轻飘飘地浮在上面，像一缕轻烟，似乎只要微风轻轻一吹，它就会散得无影无踪。金色的阳光透过轻烟，透过树枝，轻轻柔柔地洒了下来。
我同意了，王霏心打开天窗，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王霏心专心开车，我看着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