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把车子开到了后海，带我进了家名叫“岁月写意”的酒吧。青灰砖瓦，彩绘梁楣，雕花窗子，露出几分朴实，屋里弥漫着一股历经百年沧桑的味道，内敛深沉，依稀有八旗子弟提着鸟笼高谈阔论的身影。墙上亮着几盏羊皮纸灯，光线柔和。简单古朴的家具，怀旧的老照片，宽大的竹藤椅，几盆绿色植物，古朴中透出几分新意。岁月在这里变得凝重了。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下巴留了一撮胡子，穿着丝质中式对褂，见了我俩像招呼老朋友似的笑着说：“嗨，来啦！”
秦渊点了点头，带我上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铺着动物皮毛的藤椅坐起来舒服至极。
老板递上一本精致古朴的菜谱。秦渊翻了翻，点了几道菜，问我：“会喝酒吗？”
我说：“会一点点。”
秦渊说：“那好。”他对老板说道：“我们吃完饭后，准备两杯‘似水流年’。”
老板说好，微笑着离开了。
秦渊说：“不急吧？吃完饭，就着什刹海的夜景，品着老北京的文化，喜不喜欢？他们这儿的鸡尾酒很不错，调酒师是台湾人，有很多人特意来欣赏他调酒，你要感兴趣，待会儿可以去吧台欣赏欣赏。”
我在三里屯看过调酒师调酒，不是很感兴趣，说道：“我不懂得欣赏。秦总，没想到您挺有情调的，我还以为您一天到晚就忙着赚钱呢。”
“我也是看个热闹，也不懂。”秦渊笑了笑，抽出根烟来点燃了，是我送他的Zippo打火机。他又说道：“吴晴，不在公司，你就别叫我秦总，也别您您地称呼我了，叫我秦渊好了。咱们这会儿没有业务关系，是平等的。”
“那怎么行，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呀。”
“你就损我吧。好了，以后离开公司，就叫我秦渊吧。”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菜做得十分精致，漂亮的点心看得我不忍下筷了。
“岁月写意”不像“走过那夜”那样喧闹，但是气味十分丰富，空气中充满了烟草的味道、香水的味道和酒精的味道，还有男人和女人的味道。
吃完饭，服务生收拾完桌子，不一会儿，两杯“似水流年”端了上来。高脚玻璃杯中红蓝渐次的液体色彩柔和，气味清香，像淡淡的柠檬味，又像清新的青草味，沁人心脾。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觉柔柔的滑滑的，苦中有甜甜中有酸，满口芳香。
秦渊也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种岁月在心底流过的感觉？甜蜜中带着淡淡的酸。”
“我正找不到词形容呢，您一下子就说到我心里去了。”
“刚说了，别您呀您的。”
我吐了下舌头。
秦渊笑了笑，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就喜欢上这种酒了，不过这酒的后劲很足，你如果酒量不好，就慢点喝，千万别喝醉了。”
“放心，我没那么差劲。”
我俩就着窗外的波光灯影和室内清幽婉约的琴声，品着芳香四溢的“似水流年”，聊开了。
秦渊问：“你喜欢北京吗？”
我说：“不知道。”
“那为什么来北京？”
我想到庄一，沉默了一下说：“我爱北京天安门。”
秦渊被我逗乐了，笑着说：“天安门上太阳升？”
我也笑了。
秦渊说：“其实，有很多人在某个城市奋斗并不是因为他喜欢那个城市，而是为了以后过好生活。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个人从小被父母送到国外上学，他们家为了他省吃俭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吃了很多苦。他在国外读了大学，然后又考了研究生，考了博士。这其间他父母去世了，不过两位老人去世时，他的家人没告诉他，因为他母亲去世时他正在考研，他父亲去世时他正在考博士。家人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不打扰他让他好好考试，以后能过好生活。他在国外辛辛苦苦过了30多年，拼命工作，成家立业了，房子、车子都有了，和同行相比算不错但很普通。他又拼命工作，直到50岁以后才有了那个国家认可的那种好生活，他这才明白其实好生活的标准是别人说了算。为了过好生活，他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光阴，失去了很多。”
秦渊说完，看着我，问道：“你说他值不值？”
“不值。”
秦渊对我的回答没发表评价，说道：“可能有很多外地人在北京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为了过好生活，也会像这个人一样，辛苦一生去获得别人的认可。”
“我不会这样的。”我说。我来北京只是为了换一个环境，从来没想过要一直待下去，所以不会为了所谓的好生活牺牲一生。
“其实有很多人刚来北京时和你一样，但是不知不觉中就变了。”
“那你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是什么想法呢？”
“很明确，为了创业，当时中关村遍地是黄金。我们那一拨同学纷纷下海，我也是其中一个。不过我很幸运，没花几年时间就实现了最初的目标。我现在过的是不是好生活，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是我自己认可。不过我感到比起以前累多了，心很累。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哪来这么多故事？”
秦渊笑了笑，说：“算了，今天不说了，留到下次再说吧，一次讲完了不好玩。”
“你怎么想到给我讲故事？”
秦渊吐出一个烟圈，看着我，说道：“因为我觉得你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北京很难找。有的要么真的简单得像个白痴，有的要么世故得像久经沧桑。而你把这两者结合起来，既纯真又现实，既开放又保守，既张扬又内敛，既清高又自卑，既敏感又多情。你的名字对你做了很好的解释，道是无晴却有晴。”
他眼中有一些异样的东西，然而只一刹那，立刻又变得清澈如水，什么也没有了，我怀疑是我的错觉。他从烟盒中又抽出根烟来点燃了，狠狠抽了几口，说道：“别听我一派胡言，这都是从书上copy来的，你可别当真啊！来来来，喝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Cheers！”
听似无意的话，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立即惊醒了。好好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端起酒杯，也说了句“Cheers”。“似水流年”一下子流走了一半，喉咙里苦苦的，酸酸的。
“似水流年”后劲的确厉害，我从酒吧出来头晕晕乎乎，一脚高一脚低地像踩在棉花堆里，又像在云中漫步，飘飘然，怎么回的家我一点也不清楚了。
第二天，白纯不停追问送我回家的男人是谁，是不是开宝马的那个，又说太有男人味了。
我惊讶，秦渊送我上楼了？我和白纯可是有君子之约的。
白纯笑得坏坏的，“那样的帅哥，来一百次我都不计较。天啊，太迷人了，你知道他戴的什么表吗？”
“什么表，你连他的表都认得？”
“你是真白痴还是假白痴，百达翡丽，20多万一只，你不知道啊？”
“什么丽？”
“吴晴，你个猪！”
白纯拿起抱枕砸向我，我冤死了，我真不知道什么丽表啊。
我接到秦渊的电话，问我酒醒了没有，又说我酒后吐真言，说了许多秘密。我一听，惊了，我说了些什么呀？他却故弄玄虚，说回头再说，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