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平的思想意识里还从来没有“出事”的概念,他看见警察突然出现在面前,全身打了一个激凌,更多的是因为难堪。一个姑娘全身裸体压在自己的身上,这终究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
让许光平欣慰的是,虽然皮带被圆圆脸解开了,但全身上下还是衣衫完整。要是自己也光着身子,那不知道该有多么难堪!他迅速推开圆圆脸柔软的身子,站起身,扎紧皮带,同时向警察发出友好的微笑。
“少年家,很爽啊?”这个叫作魏三明的警察充满嘲讽地问道,脸上一条斜斜的刀疤在橙红的灯光里显得触目惊心。
许光平掏出一包红塔山,可是手指头抖抖的怎么也抽不出一根烟,这种情况是极为少见的,他索性把封口全部撕开,然后快捷地向警察敬上一根烟。
“少来这一套。”魏三明义正辞严地喝斥,“今天算你倒霉,栽到我手中来了。”
许光平越看越觉得魏三明很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凶蛮的口气使许光平心里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给他保持着笑脸。“玩一玩,还没开始呢……”许光平说,好像是责备魏三明打断了他的好事。
圆圆脸见事不妙,已经三下五下把衣衫穿上,正想偷偷溜出去,被魏三明喝住了。
“想溜啊?干你佬,给我在那边站好!”魏三明转头对许光平说,“少年家,你完啦。”他咧嘴笑了,脸上那条刀疤好像也在笑,大笑,狂笑,声音非常古怪。
许光平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全身不禁暴起鸡皮疙瘩,他不得不使出秘密武器,问道:“你认识王田根、吴秋光吗?”
王田根、吴秋光分别是县公安局副局长、县政法委副书记,事实上,许光平说出这两个人的姓名,对他的处境更加不利。魏三明原来是县公安局内保科任科长,因为得罪王田根和吴秋光,前不久被贬到西坑派出所当副所长。他从许光平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名字,笑得更厉害了。
“王田根是我表叔……”许光平很郑重地说。他摸出打火机想点烟,只见一道白光飞来,好像是一只暗镖,原来是铐子,咔嚓,铐上了他的手腕。“你别开玩笑!”他的眼睛瞪大了,打火机怦的掉到地上。
“谁开玩笑!”魏三明止住笑,绷紧脸说。“嫖娼,劳动教养一年,罚款两千元,有你的好戏看了!”
许光平的脸顿时憋得通红,真没想到会这样,这简直太意外了!他用另一只手去掰铐子,焦急地说:“你快放了我,别开玩笑!”
魏三明转过身子,拉着铐头往外走去。许光平叫了一声,不得不跟着他走。
“还是老实点。”魏三明警告说。
许光平想象着那个该死的白皮或者那个混帐的老板黑鼻突然从天而降,把他解救出来,可是没有!走出了发廊,街上只有几个狂喜不已的看客,他们激动万分地呼朋唤友来共享眼福。许光平觉得魏三明纵容他们这种嚣张的做法,是一种极大的卑鄙。为了避免更大的耻辱,许光平不再哼声,顺从地跟着魏三明走过小巷,在看客们幸灾乐祸的议论声中向派出所走去。
西坑派出所是一座陈旧的围院平房,看来先前是某个大地主的住宅,围墙的墙头依旧插满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表明着地主在防卫策略上的蠢笨。
魏三明像牵着牛一样把许光平牵进派出所,他的神情透着一种洋洋自得和一种不可告人的快感。派出所四五个房间的门洞然敞开,但是悄无声息,犹如骨灰灵堂一般静寂。这种静寂给许光平的感受便是寒冷,他的嘴唇在不知不觉地哆嗦。
“少年家,你惨啦。”魏三明说着,把手铐的一头扣在窗棂上,“先歇歇吧,做个思想准备。”
魏三明出了房间,向廊道的一头走去。接着许光平就听到了他撒尿的声音,叮叮咚咚,像牛一样持久。在这种令人恶心的声音里,许光平想这可能是一个变态的家伙,连撒尿的声音也充满挑衅的意味。
“你先放了我。”许光平对撒完尿走进房间的魏三明说,“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知不知道嫖娼是犯法的事情?”魏三明拉了一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刀疤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你知不知道我在发廊外面守候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没抓到嫖客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手脚痒得厉害?”
“你说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许光平认真地说。
“钱?你有一百万吗?你想收买人民警察?我告诉你,我今天不喜欢钱。”魏三明说。
“那你想怎么样?”许光平有些害怕了。
“你搞妓女,我搞你,把你搞臭!”魏三明眼里发出寒光,直盯着许光平,“什么单位?姓名?”
“我没单位。”
“没单位?”魏三明原来还以为他是哪个政府部门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当散仙啊?”
“是,我是山城散仙,圩尾街的许光平。”
“我怎么不知道山城还有你这么一个散仙,看来你也是太没名声了。”魏三明干笑了两声。
“王田根是我表叔……”
魏三明霍地站起身,一手把背靠椅推倒在地上。许光平的这句话再次激怒了他。“什么王鸡巴根!难怪有你这么一个鸡巴亲戚!你去告诉他吧,让他再来调我,最好把我撤职好了!”
许光平这下明白他错了,就好像在赌博中想要出奇制胜,谁知却出了一张臭牌,心里顿时冷冰冰的。
“少年家,你惨啦,”魏三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我这人铁面无私,你就是抬出县长的神位,也救不了你啦!”
许光平忍受着魏三明冰凉粗糙的巴掌在脸上的拍打,心里算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想,如果拍到第十下,他将不能再忍受,飞起一脚踢破他的裤裆。但是这时候,腰间的传呼机唧唧唧响了。
魏三明眼疾手快,一把从许光平的皮带上拔起传呼机,看了看号码,向桌上的电话机走去。
“干你佬!把传呼机还给我!”许光平骂道,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魏三明拨通了电话,威严地问:“你是什么人?”
许光平猜想那人肯定是自己的兄弟朋友,急忙大声嘶喊:“我被西坑派出所抓了,快来……”
魏三明咔嗒一声,把话筒重重地挂下来,绷紧脸向许光平走去,抬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
叭!
许光平听见脸上发出声响,心里发出声响,全身每个部位都发出声响。
叭!叭!叭!
许光平的嘴唇咬出了血,右腿积聚着力量,随时准备出击。
“你想踢我,”魏三明有所防备,往后退了几步,在裤头上解下电警棍,“你踢啊,你怎么不踢了?你最好把我踢死,让我也当一回烈士。可惜你还不是李小龙,你还没这个功夫。我要踢死你就太容易了,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你这个散仙,你这个社会渣滓!”
许光平看见电警棍好像一节黑甘蔗,一点一点朝他的下巴逼过来,他想象着被电警棍击中的情形,脑袋恐惧地往后仰,突然脑袋碰到了窗棂,他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
魏三明手上的电警棍戳到许光平的下巴。在他的叫声里,魏三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