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殊回到M(市场营销部)的办公室,进门便见展聿恒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人。她唇角牵起一抹嘲讽似的笑:“展总不会是走错办公室了吧,我没记错的话,EO(行政办公室)在左拐第一间。”
展聿恒没有理会她的挖苦,也许是自知理亏,心有愧疚吧。他眸光淡淡地看着她:“慕先生怎么说?”简殊似笑非笑:“这次是贸发局要举办盛大的珠宝展,如果展总想争取协办权,是不是晚了一点?”
展聿恒略略咀嚼一番,蹙起了眉头:“你这是在提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是不是无用功,简殊不知道,但是慕昶峰素来不是以权谋私的人,即便为了私心,也绝对是在顺水推舟的情况下。其实不必他说,她亦能猜到,已是港岛两家大饭店的股东,再来让旁人分一杯羹,绝非他的行事风格。
而男人之间的交易,大抵有个人情搀和其中,然究竟是兄弟情还是儿女私情,就要因人而异了。
展聿恒的态度很明显,吃定她有这个搀和的本事,她多次辩解倒像是不识时务似的。
简殊认真地想了下,随后说:
“我想,展总不如从长计议,毕竟香港市场不是那么好掌控的,‘维多利亚’与‘巴顿’绝不会容许另一个强劲的对手与之凑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她将皮包放在桌上,随手翻出一份业绩报告:“枫丹白露这几年的业绩蒸蒸日上是不错,但对方也都是蓝筹股,再者,国内酒店行业失衡状况一直存在,先要打消香港市场的疑虑才是当务,高端对高端,目标客源总不能一家说了算……”
展聿恒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直接打断她:“慕先生的条件是?”
简殊一怔,好一会儿才回复说:“没有条件,慕先生不做赔本生意。”
展聿恒站起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似乎是笑了:“关于慕先生,你的确比我懂,不过简殊,慕先生从不给人空头支票,这你也该知道才是。”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我会去争取协办权,这时候,简总可别帮倒忙,我不信将近两个小时里,慕先生只说了一句‘no’。”
简殊忽而无话可说,因为展聿恒的问话中不无道理。但是凭什么这个男人可以在利用完自己之后,还如此气势汹汹。她有些不悦,下巴微扬道:“我们做了什么,展总应该最清楚不过。”
“那是简总好本事,大公无私还是以权谋私,就看简总之后怎么做了!”
展聿恒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M,简殊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身子一轻就坐进了椅子里。哪怕是在人才济济的投行,也不曾见过展聿恒这般精于算计的人,或许这就是酒店业的特色,与人打交道,固然比与钱或数据打交道,要老谋深算得多。
但她不敢懈怠,在展聿恒离开后,马上投入了工作,先是替慕昶峰定了次日上午的会议室,然后是向餐饮部下达指令,使之务必在慕昶峰的招待上,下足功夫。
慕昶峰对吃很是挑剔,先不说拒辣拒甜,单单是咸淡不合,都要皱眉头。当年岑佩如也曾抱怨过,说慕二少的胃实在太金贵。
事实上,她接触到的与别人的描述的又大有不同。因为他常常工作起来就忘了吃饭,大概只有早餐按时,午餐就要按忙碌程度来算。最忙的一次,是三年前主持收购富昌集团,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的会,真真是半刻不曾停歇。
他有些心疼地说:“简殊,跟着我很辛苦。”
她从不是爱矫情的女孩,所说也属发自内心:“我不辛苦,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够了。”
那天会议完毕,慕昶峰亲自开车载她去吃避风塘炒蟹。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煞是好看:“我最爱吃这个了,香辣浓郁,脆而不焦。”几句点评,倒有几分美食鉴赏家的样子,他看着她,眸光渐软:“那你什么时候想吃了,记得告诉厨房一声。”
她大抵还是小姑娘的脾性,为他这句话而感动不已,连连点头:“昶峰,你对我真好。”
慕昶峰沉默良久,淡笑了下:“我是看你太可怜。”
结果那天吃完避风塘炒蟹,他的胃就出了毛病,或许真是身娇肉贵,太辣了太腻了都能被刺激到。她大为愧疚,慢慢地也开始从他的饮食上注意很多。
所以,慕昶峰的胃不好,她既然清楚,又身为一个酒店人,总要悉心照顾不是?
一切安排妥当后,她给礼宾部的主管打了电话:“Conciereg(礼宾部)?我是简殊,43层的客人不必安排专人发送报纸,谁都不要去打扰他。如果接到客人电话,第一时间通知我,对,就按我说的。”
挂了电话,便吩咐秘书照看好手头的几个客户,一面起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原本该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辰,可她竟然匆匆忙忙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出去了,还要单独出门?秘书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她胸口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看我做什么,华东的客户预约好了没有?”
秘书吓了一跳,低头说没有,讨了顿骂,也就老实地去做事了。她这才沉沉收了目光,稍整衣领,出了办公室。酒店的廊道时刻有人来往,但在行政区,多数是工作人员。不断有人向她点头问好,她隐隐有些心虚,到了酒店楼底的时候,手心都握出了些许细汗。
去酒店的停车场取了车,开进了主道。她开一辆老款奥迪,车型持重大方,埋在车流里丝毫不显眼。车载里,是一首很老很耐听的歌,调子太熟悉,大略一想该是台湾歌手刘若英。
其实有很多心境已与几年前有大不同。那时候曾喜欢过港岛新晋的一个乐团,每每有活动,都会拉着同学一起去;路边出现新海报,也会驻足观看。
大抵是年轻,光顾新鲜。
这句话还是慕昶峰说过的,他向来不喜这些娱乐场的人事,故而对她的反应不甚赞同,不过好在家教好,并不因为这些事情训斥过她。
她笑着将车速放缓,微微仰着脸,跟着旋律轻哼,仿佛要找寻当年那般,属于年轻放纵的感觉:“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么好的歌词,用在她这里,不想却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大概行驶了二十分钟后,她将车停靠在路边,下车去了旁侧的一家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当年避孕的是他,但是现在,换做是她了。
她想,慕昶峰不会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女孩子一夜成熟,学会了权衡利弊与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