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慈善晚会正式开始，照例是由主办方慕氏集团主席慕启元致辞演讲，各界人士响应，包括叶柏刚也上台致辞，支持与鼓励完毕，又提出几个要点：一是通过晚会的拍卖活动，募集更多的款项，以支持香港慈善业的发展；二是以今夜工商界人士的聚集，作为一个纽带，促进香港经济更加融洽，更加和谐；三是把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定位逐步清晰，并保证港币汇价持续稳定。
一场慈善拍卖晚会，就不该叫央行行长上去致辞，他要说的总会从慈善本身扯到金融货币上头。不过有了开始，在座的各位自然不再拘谨，顺势借题发挥，左右低语，相互联络沟通。
叶柏刚回到位子，正是与慕家相邻，侧头冲慕昶峰笑了笑道：“近来贸发局努力开拓内地市场，成绩斐然，慕二少功不可没。我可听闻上头有意再度委任，恭喜了！”
慕昶峰亦是笑了一下，举杯道：“不比叶总操劳，忧心全港生计。”叶柏刚笑着摇摇头，只说“哪里哪里”，彼此寒暄几句，也就将视线抛回了舞台。
这时，台上灯光一聚，就见几名身材高挑的模特穿戴一身珠宝款款走来，远远的，亦是周身闪耀。司仪介绍道：“首先感谢慕氏大名珠宝提供的本轮拍卖品，本次特别呈现的是一系列的白钻首饰，均由国际知名的设计师L亲自打造。”
慕家人同坐一桌，就听隔壁叶淑仪冲谢碧文笑道：“慕太太真是好眼光，几年前的L还名不见经传，如今已是国际知名，作品更是好得没话说！”
谢碧文回以微笑：“白钻适合年轻人，于我都戴不出去了，不然我也不会舍得拿出来。”
叶淑仪眸光淡淡，看似宠辱不惊：“慕太太说笑了，您风姿优雅，哪有驾驭不了的首饰。”
随着司仪报出底价，台下忽而骚动，举价声不断，不多时已将价格提到200万，三声确认，敲槌成交。其后几件作品亦是很快出手，募得近千万善款。
只剩最后一件叫做‘天成’的珠宝作品，压轴出场，却属惊世之作。11颗白钻勾连，顶级D色，内部无瑕，是谓“天然浑成”，更寓意为一生一世。底价便是1500万，成当晚之最。
司仪继续介绍，说：“L在设计之初，意欲表现世间一切‘天成’的东西，不做作的交集，不掺假的感情，就如同选取D色钻石，晶莹透亮，堪称追求完美的典范。各位先生们，还在犹豫什么，为您身边的太太、女友，赶快出手吧！”
场内一时安静，大家似乎都在观望，便听叶淑仪笑了一声，手臂一抬，扬声道：“既然是做善事，何必拘泥太多，不过本城女性向来习惯自主，不如我来牵个头好了。”
台上模特皮肤白皙，眉眼清丽，这条“天成”戴在颈上，为其增色不少。灯光下，若颦若笑的样子，乍一眼看过去，竟与简殊有几分相似。可是谈不上气质，最多是长相。慕昶峰将视线收回，状作自然地饮了一口酒。
司仪的话还在耳边，所谓不做作的交集，不掺假的感情，怕是世间难有吧，不过是仍觉遗憾，或者愧疚，没有把信仰变成真实。所以一条无暇的链子，并不足以证明一切，说白了，那种意愿，更趋近于可惜。
叫价声此起彼伏，却并不嘈杂，与多年前混迹期货交易所时的情景大不一样。那时有接不完的电话，谈不完的客户，说是经理人，其实是销售，一天就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似的，费劲唇舌。
后来他想，或许他的喜静，不是真的喜欢，而是已经厌倦嘈杂。
慕昶峰又倒了一杯酒，听到周围掌声雷动，恭喜叶淑仪拍下“天成”。他眉心才皱了一下，遗憾更深。
直至拍卖晚会结束，众人依依散去，慕昶峰方在何景年的陪同下离开饭店，返回九龙行。
他喝了酒，不足以醉人，却足以伤胃。从四季酒店到九龙行，只有半条街的距离，何景年坐在旁侧，分明察觉他面部紧绷，眉头紧蹙，不是心情不好，便是身体不适。试探地问了一句：“二少，你……”
慕昶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再问下去。
何景年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即便是三年前，简殊离开的时候，他负手立在窗前，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既然是她选择的，那就让她走吧。”
跟了慕昶峰不多不少，整整十年，往来多少女人，何景年都一清二楚。高管层的女人大都巴辣不近人情，诚心与他交好的，也多性格不符；性感聪颖如岑佩如，几乎已是最佳人选，可惜算计偏多，难成正果。
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二少，有句话不知……我还是直说好了。当局者迷，你一直为简小姐做的事情，她并不知晓；反过来，她被蒙在鼓里，所做之事也不属偏激。你们两个都这样，又是何苦？”
车子缓缓停在金融中心楼下，两侧景物静止，他才瞥向窗外，声音淡淡道：“我一直当她是小姑娘，但她这次不止是任性。”
空气似乎都要凝结，窗外霓虹闪烁，透过玻璃映在他脸上，斑斑驳驳，忽明忽灭。
何景年又叹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先他之前下了车。
接到何景年的电话时，简殊正与展聿恒在铜锣湾的茶餐厅休憩。
夜晚的铜锣湾人潮鼎沸，灯火通明，商场饭庄人来人往，像是几十年没断过热闹似的。展聿恒以明日返回a城为由，拖着简殊帮他物色几件礼品带回去。简殊信以为真，便直接将他带到铜锣湾，并问他：“你要买给谁，家人朋友，还是杨总？”
展聿恒无奈地笑了下：“既然你有兴致，那就一并买齐好了。”
简殊不禁啧啧两声：“这算什么，‘来港购物并非女人特权，五星酒店总经理临行狂扫货’，你信不信狗仔会这么写？”展聿恒并未在意她的揶揄，只笑吟吟地说：“你肯开心，我不介意当你的笑料。”
简殊不过低了头，淡笑道：“谢谢你，一如既往地逗我开心。”
展聿恒想了想，还是说：“简殊，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或者你可以跟我回a城，我想董事长……”
“展总，”简殊打断他，“我不会回去的，你不用劝我了。”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
一句话将她问住，展聿恒停下来，表情认真地看向她：“你根本舍不得把孩子打掉，狠话都是你说来给自己听的。可是简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今时今日你不做好打算，日后孩子长大，你是否能任由慕昶峰与你争夺？如果放不下，还能重归于好，为了孩子，我想你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不能……简殊，你更要替自己考虑。”
她当然不是没有想过。之所以选择移民，便是有这样的顾忌，然逃避始终都是逃避，不管是面对慕昶峰还是面对简繁，一下子，留港或是出国都成了矛盾。
真真的前无路，后受阻，进退两难。
然后铃声大作，简殊略略蹙眉，因为并未猜有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她，将手机翻出来，才发现是何景年。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有礼，叫她简小姐，几年如一的称谓：“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不过我想有些事情，你有权知道。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能否见面详谈？”
简殊略作沉吟，才说：“不知道何秘书所指为何？”
“这么说吧，简小姐，请问你是否知道慕先生现在在哪？”
不待简殊回答，何景年继续道：“二少这几日并未回山顶别墅，也没有留在公司，他就住在浅水湾的酒店里。有一句话算我一直想说的，简小姐，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请你扪心自问，慕先生是不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简殊无言以对，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信任么，如果她连生父生母都不敢相信，是否真的理由去相信一个曾将她欺瞒得滴水不漏的男人？
她早过了不顾一切，执拗信仰的年纪。怕是将慕昶峰重新拖回偶像的位置上，她也要迟疑一下，绝不可能做到真的信任。
故此，她唯有对何景年笑了下，说：“多谢提醒，我已经有所打算。如果何秘书必须见我一面，可以由你决定时间地点。”
何景年笑了笑：“自然以简小姐方便为先。”
简殊这方说了自己的所在地，随即挂断了电话。她冲展聿恒扯了个笑容，说：“慕昶峰的秘书要见我，我把位置告诉他了。”
展聿恒不无紧张：“是什么事？”
“不知道，”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像在自我放松似的，“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没有亲自找我，便是无意与我纠缠下去的。”
展聿恒怔怔地喝了口茶，道：“是啊，还是你了解他。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回a城……以后，你多保重。”
展聿恒走后没多久，何景年便赶到了，茶餐厅里四周嘈杂，食客进进出出的，颇显混乱。他扫视一眼，方道：“简小姐，是否方便换个场所？”
简殊点头，要了个包厢，随意点了两杯茶，也就将服务员打发出去了。
何景年看她两眼，终于开口：“今天下午我们见过，你与展先生从料理店出来的时候，我就在外头。”简殊“嗯”了一声，继续听他说，“其实是二少打电话叫我去的，准确说是叫我找个女人过去，还要求年轻漂亮。”
他笑意渐深，却隐含苦涩：“我觉得莫名其妙，至少跟了二少这十年来，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直到你与展先生一同走出来，我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最近公司业务繁多，二少几乎从早忙到晚，包括一些创业板的IPO业务，他都亲自参与，像要做回十几年前的工作。从马来西亚返港后，他还未回过山顶，基本上就在公司睡，这两天才去了浅水湾的酒店休憩。而且，他的胃一直不好，你该知道，如今三餐不定，又多饮酒，绝对有害无益……
“简小姐，我信人有良心，二少待你如何，不需我多说什么，如果你仍要介意他不肯将你身世告知，那么，我只问你一句，如果可以选择，在你与二少没有血缘的情况下，你是否永远不想知道这个消息？”
简殊一怔，双眸下意识地望进何景年的眼里，妄图窥探些什么。何景年不过是叹息一声，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简小姐，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这份文件，二少曾叫我把它烧了，但我没办法这样做，希望你看过之后，能够理解。”
她手指微颤，心中疑惑颇深，有些不安地接过那份文件，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是一份私人协议书，一式两份，慕昶峰全都签了名字，再看内容条款，不过几行字而已，可是还未看完，眼前便已开始模糊。她从不是脆弱爱哭的人，遇事最多慌而不乱，无论如何，面上也要佯装过去。但这次不一样，她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再去欺骗自己，说她不信，说她不在乎……
“MJ要与大少同归于尽，劫了大少的人，是二少答应以九成高价收掉他手里的不记名债券（一般来说，3成就差不多了），他才肯把大少参与走私的账簿拿出来。至于这份协议，我想你看得很清楚，只要大少答应把你的身世变成秘密，二少就会把那份加密账簿烧了……”
何景年摇摇头：“该烧的，是那份账簿，而不是这份协议。但是事情总是发生的太突然，没想到大少不动声色，倒是铁娘子等人坐不住了。”
简殊单手捂住嘴，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眼泪破了栓，顺着脸颊流到嘴角，丝丝渗透，似苦又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