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怎么这么恨他?”崇刚哥好奇地问着我。
他这么坏,全天下人人皆恨之,欲啖其肉。”崇刚见我如此回答,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四壁的火把竟也是用人的胳膊做成的,应该是先把骨头和瘦肉想办法抽离出来,剩下这脂肪。看这粗度的火把,被选者生前一定是胖子不可。
被掏空后,这半截手臂就像是一只长臂手套,灯盘被套在里面。想必是先在灯盘事先放一点人油,捻个灯芯,然后把这个空手臂罩在上面,在烘烤下,粘附在皮肤内侧的脂肪便被熔化掉,顺着内壁缓缓地汇集到安放在灯盘上方的漏斗上,再由漏口滴到灯盘,火把就能持续燃烧发光了。手指是事先被剁掉的,以便于通气放烟。隔着这层人皮,能看到烛火莹莹,如梦如幻,黑暗中如果能够寻摸到这样一丝丝的光亮,也让人倍感温馨了。
“董卓被点天灯这事,我之前竟然一无所知。”我对崇刚莞尔一笑。
“他罪过确实是罄竹难书,可是好歹一条人命,死时如此作践,未免也太悲惨了些!他当时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这样死才对。”
“你……”崇刚迟疑地看着我,眼眶中晃出一丝疏离的意味。他刚要说什么,便欲言又止,那刚要说的话好像一缕微风倏然不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嘴角微蹙,倒落得冷冷清清的。
“好了。”我略带愠色地打消了他继续这个话题的可能性。再怎么着我也不喜欢他为这种人付出自己的深情,“真是猪脑子!”内心积攒的怒气使得我险些脱口而出这话,虽是压抑下来,但是内心却翻腾蹈海。
看着这十米之外的这四座人形油灯心中就解气了不少,不像刚才岩洞侧壁上斜插的火把,它们统统是由整个人做成的,极为完整。想必是当初丧失谷的刽子手们,先把人体的内脏全部掏清,抽取所有的骨骼,甚至把脑袋里的东西也全部清理出来,只留下颅骨。
“好精美的天灯!”我赞叹道。脑海中又浮现出董卓被点作天灯的整个过程。
在董卓的心中也许有一条人生信则——统统的清规戒律和纲常伦理都是人类的作茧自缚,罪恶的****也在于此。人类能够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的唯一的真理或者真实除了享受、享受,还是享受——突破一切虚伪之享受。没有界限,没有期限,完全无条件的享受和幸福,之后行将就木,随便去让人盖棺定论。
我没有机会见过他,我只是想,或许,他站在天堂的路口时,淡淡一笑拍着手说道:“好了,我完工了。该喝的美酒我尝过了,该听得天籁之音我听过了,该饱览的大好河山我走过了,该做的官我也做过了,不该当的皇帝我也当过了,不该动的女人我也沾染过了,我现在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生来什么也没有带来,我进入天堂也将归还我生前的所有,包括我的衣服,我要一丝不挂地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家。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进入天堂,安心修炼空一境界。”
天堂口余晖之下的天吴,手捧生死花名册,那虎形身体上青黄色的毛发和插在八个头上的孔雀翎在春日和煦之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
“董卓?”
“嗯。”
他拿着毛笔在花名册上轻轻一勾,说道:“人生如旅途,单行无返路,唯诸君谨记,此生不应负。漫漫人生路,你永远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而只是一名当事人。你带着你的眼睛、鼻子、耳朵,看过、闻过、听过一切花好月圆、断壁残垣、沁人心脾、铜臭盈天、海誓山盟、恩断义绝。你只是经历就行,切记不要有任何判断,因为判断会让人丧失本真,利益熏心。诚然,你必须要赤身裸体地回到天堂,但是这条清荷滚边镶金单鲤戏水白纱巾是我格外奖励给您的,以表彰您忠于人生的高洁品德。折腾了一辈子,累了吧,是该回到心的家园的时候了。去吧!”八个头张着口说话,自然很难做到同步一致,于是天吴的声音更加宏亮辽阔,富有节奏,声音互相重叠着,在辽阔无垠的天堂长久的回响着。
董卓于是辞别天吴,缓缓步入天堂的融融余晖之中,那个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白色的斑点,终于消失不见了。
天吴是谁?我好像听这里的谁轻描淡写过,像匆匆的脚步一带而过,记不清细节了,只知道他大概是个长着八个头的人面虎身的神仙。此处入情入境,我便脑海中想得深刻,捕风捉影,添枝加叶,最后竟然把他勾勒得绘声绘色。
我能这样想,或许不是我真的厌恶董卓纵情声色,因为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也许我只是觉得这些纵情声色并没有关联我,说得准确一点是,没有只关联到我,而竟然关联了和春娘长着一副特征面孔的人。那个特征的人过去伤害过我,而父亲竟然因此疏远了我,并对我失去了信任,所以,我便把董卓当成父亲一样的人来恨了?难不成我心里把董卓当成自己的父亲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亏我自己能想的出来。那么同样的道理,关心这样的人的人便自然让我心里不快了。比如面前的这个他。尽管时空不同,但是想着想着,董卓、父亲、崇刚三个人此时此刻却仿佛巧妙地重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浑浊不清。
那几具天灯,戳在那里,大脑被挖走,只剩下颅骨,眼窝处两个圆圆深邃的黑洞,嘴巴张大,鼻骨兀立,想来也一定是死不瞑目吧。这样看去还真的摄人心魄,瘆人的很呢!
而观其外部身体构造,这四座天灯,很明显是用成年男人的身体制作而成。被掏空了身体后,那层人皮便像极了磨砂质地的料子,油灯内置在腹部位置,隔着皮囊,便能看到油灯影影绰绰的美景。人体脂油沿着内壁融化,汇聚到漏斗口,最终滴落到灯盘上,于是,里面的油灯就能长久地亮着了。我好生喜欢这种感觉。
“可惜了,恐怕这层层油脂一旦耗尽,这些人皮就会当作无用的臭皮囊扔掉了。可惜喽,一条命就这样被榨得一点不剩,弃之荒野了!”崇刚惋惜道。
“厉害!”我却惊叹于天灯制作的天衣无缝,故意不去理会崇刚方才令人不痛快的话语。
这时,我忽然间留意到洞口附近站着的一个甲士,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叠白色的衣服。一会儿另一个甲士急匆匆地跑到银执大人旁边小声地通传着什么。
洞内很安静,能听到脚步窸窸窣窣,频繁却不紊乱。银执大人回头看了下那个端着衣服的甲士,然后大概是给旁边的甲士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便朝着洞口的甲士走去了。
我转头刚要给崇刚说话,正碰到他那双眼睛。崇刚用力地剜了我一眼,不满之情终于溢于言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