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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斯威特系:一场没有节制的游戏(4)

长岭集团是一家国有大型电冰箱生产企业,在20世纪初陷入困境,当地政府为了挽救它,甚至专门策划出“长三角招商团”这样的行动。当时,李东生的TCL和顾雏军的格林柯尔都与之有过接触,却都忌惮于长岭集团高达6亿元的负净资产和2 200多名国有职工。后者带来的职工国有身份置换费用更是不菲。不过,严晓群对此并不在乎,他看上的是长岭集团上市公司的性质,以及集团还算优质的电冰箱生产线。前者能够帮他融到更多的钱,而后者则可以参与资产重组,完成斯威特在家电行业的布局。

2005年5月,严晓群现身山东济南,宣布长达半年之久的谈判结束,斯威特正式收购已经退市停产的小鸭集团。这一新闻随即被全国各大媒体转载,它意味着严晓群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竟然将中国洗衣机行业四大巨头中的两家收归己有。年产销370万台的小天鹅,再加上年产销100万台的小鸭,足以超越张瑞敏的海尔成为业内龙头。在冰箱领域,小天鹅在浙江宁波、湖北荆州两处基地的产能接近300万台,长岭冰箱的产能则超过100万台。除此之外,小天鹅还拥有投资近3亿元的空调生产基地,即使将这些资本简单地集合在一起,其实力也足以让人侧目。

至此,严晓群的商业帝国梦想似乎已经实现了。

此时的斯威特,已经同时拥有了上海科技、中纺机、小天鹅、*ST长岭4家国内上市公司,赫赫有名的“斯威特系”就此成型。在实业领域,斯威特旗下的企业横跨大江南北,产业从家电、通信设备、娱乐、媒体,到地产、足球、零售、环保,几乎无所不包。比这更具前景的是,严晓群借并购的机会,在许多省市的优质商业地段低价拿地,每一个项目下来,都会顺带囤下千亩土地。在那个地价飞涨、房地产行业如火如荼的年代,这样大规模的土地储备,无疑是一笔宝贵的优质资产。

2005年1月,严晓群被评选为南京十大经济人物。评委会给他的评语是:“去年收购小天鹅,今年又将小鸭收入麾下,他以振兴民族工业为己任,以自身的大智大勇,完成了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客观地说,在振兴民族工业这条路上,斯威特的确功不可没。纵观斯威特旗下的4家上市公司,都是老牌子的国有企业。它们在困顿中上市,在上市拿到资金后再次陷入困顿。而在严晓群的手里,它们有的在产业上获得了重组,有的则在传统主业上重回市场主流。重要的是,严晓群保住了小天鹅、小鸭这些优质的民族工业品牌,使其不致湮灭。单就这一点而言,严晓群的“三轮驱动模式”的确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

然而,从另外的角度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整合与重组,虽然成效斐然,其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上市公司当成融资工具,不断从股市中吸筹资金,来支持其几何级膨胀的金融扩张。与此同时,斯威特还利用与政府的融洽关系,大肆从银行借贷,甚至不惜靠以贷还贷、以贷养贷的手法,来维持斯威特帝国“三轮驱动”的齐整外貌。

这样看来,说严晓群真心想要将这些国有企业做好做大倒也没错,因为只有做大的壳才更好用,才能为他带来更多的资金。

严晓群究竟是怎样从股市上吸金的呢?其实,早在媒体将其定义为“资本大鳄”之前,有关“神秘庄家”的猜测,便已经在股市上流传开来了。

从收购一钢异型开始,严晓群就开始了他的庄家生涯。他的坐庄技巧并不复杂,由于所持上市公司的股权比例都相当高,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左右企业战略,通过财务手段为上市企业洗净亏损烂账,制造赢利假象,以便顺利摘帽去星;再不断释放投资计划、远景战略、合作项目等利好消息,刺激股价上涨;随后靠与关联公司进行倒仓、对敲,造成买卖的假象后引诱中小股民入市,最后从中倒货牟利。

比起这种在资本市场上零敲碎打、慢慢宰割散户的招数,严晓群更中意的方法是直接从下属的股份公司借钱、垫款,一次性地抽取大量现金,埋单的自然是中小股民;或是依靠关联交易的办法,把债务一推二赖摆脱干净。以小天鹅为例,在收购之后,严晓群操纵小天鹅股份有限公司以0元受让、增资投资等方式不断持有江苏小天鹅营销有限责任公司(简称小天鹅营销公司)的股权,最终达到98%的绝对控股比例。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左口袋倒右口袋,但实际上却大有玄机在里面。小天鹅营销公司当时的总资产是5亿元,却欠了股份公司7.08亿元的债。这笔债自然要算到斯威特集团的头上,而股份公司持股小天鹅营销公司之后,这笔债就被冲抵掉了。斯威特集团不用替小天鹅营销公司还债,小天鹅营销公司还可以继续花股份公司的钱,股份公司又冲销了应收账款,埋单的自然还是中小股民。

通过这些左右互套的把戏,我们可以看出,严晓群希望用这些上市公司融资,来归还银行贷款利息,再慢慢置换出一个完全属于斯威特的小天鹅。

此时的严晓群已经对斯威特的经营模式毫不讳言。在当选十大经济人物时,他的获奖感言是:“产业运作是斯威特集团的一个强项,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低利润、低成长率的‘老狗’企业,通过资本运作,变成高利润、高成长率的‘明星’!”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那位曾经羞涩、木讷的实业家,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资本枭雄。或许他仍然没有放弃当初的梦想,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在这场资本游戏中渐失节制,他的娴熟技法让他肆无忌惮,他的顺风顺水让他胃口大开。在各地官员热情的笑脸与媒体的闪光灯下,严晓群和他的斯威特实际上早已深陷泥潭,处在危险之中却依旧浑然不觉。

这个危险不是别的,正是来自政府的宏观调控。

从2004年的4月份开始,银行系统便开始紧缩银根,逐步放缓贷款,斯威特在南京、西安等地的贷款难度骤然猛增。从2004年11月开始,中国农业银行南京市分行便将斯威特列为重点关注对象,压缩对斯威特及其关联企业的贷款规模。这让斯威特的资金来源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坐镇金陵城的严晓群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他开始通过一些相熟的媒体向外界放风:“斯威特的资产远远大于负债,资金之所以紧张,只是因为有些项目还没有进入收益期,或是还在等待出价更高的好买家。集团手中还握有许多优质商业用地,一旦出手,便可解决现金问题。”

说这番话的同时,严晓群已经咬牙从斯威特的账面上抽出3亿元的现金,用来偿还银行的贷款。而此时一桩意外事件的出现,将斯威特潜伏已久的危机引发了出来。

这个意外的事件,来自于上海易美通信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易美通信)。这是一家手机生产企业,曾经靠经营风靡一时的“熊猫EMOL”手机,在2002年实现净利润1 500万元。但随后收益一路滑坡,到2004年,其业务已经基本瘫痪,亏损达到1.4亿元。而易美通信正是斯威特旗下老干将、第一家上市公司上海科技旗下的子公司。

比亏损1.4亿元更糟糕的是,易美通信的法人代表马志平,在易美通信之外另外创办了一家名叫江苏天创的私人公司。马志平在挪走了易美通信上亿元资金的同时,还将个人所持的易美股权转给江苏天创。而所谓的江苏天创,到2004年已经几乎是一个完全被掏空、负债高达十几亿元的烂公司。由此而生的巨大资金窟窿,自然由下至上,波及了大东家斯威特。

严晓群在4年前精心构架的交叉资本模型,终于在此时暴露出了它的弊端。那就是在一张互相勾连的网中,只要断其一点,便会自然而然地破开一片,甚至让整张网都破掉。

不过,这时候的局势还没恶化到不可控制的地步。2004年底,严晓群再次拿出真金白银,帮助上海科技抹平了亏损。仅从金额上推算,这笔钱还不至于让百亿规模的斯威特伤筋动骨。可是,让严晓群没有想到的是,早有明眼人将他拆东补西、交叉套利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一位财务分析专家在接受采访时就评价道:“斯威特系想要维持正常运行,起码需要10亿元的流动资金来回周转。10个桶用9个盖子,还可以来回倒着盖一盖,现在银行抽走几个亿,再填上几个亿的窟窿,10个桶用7个盖子,斯威特的日子应该难过得很。”

虽然同时拥有4家上市公司,但它们的资金供给能力,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严晓群的需要,这就使他不得不用一些超常规的手法向银行借贷。比如,他用手中的资产作抵押,向银行大量贷款用于下一步并购,在并购完成后,再由新购进的企业向银行贷款,用新资产来进行担保。这种关联交易在斯威特集团内比比皆是,数十家企业相互持股,反复质押,其勾连纵横的复杂程度,几乎只有严晓群和他管理团队中的骨干成员才弄得清楚。

尽管严晓群玩得热火朝天,斯威特资金链吃紧的状况却一直没有得到改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尽管地方政府已经给予了最优惠的政策,但斯威特能够拿到的贷款期限依然相当短,有的甚至只有几个月。而一个项目投资下去,至少要两三年才能见到回报。严晓群本人一次在公开场合无奈地承认说:“民营企业搞‘短贷长投’是不符合规律的,但是想要搞‘长贷长投’,又有谁愿意贷给我们呢?”

让严晓群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他一手还贷,一手抹烂账的时候,各家银行集体翻脸,这无疑给了斯威特拦腰一刀。一位斯威特前高层透露说:“2005年前后,斯威特还了8亿元的逾期贷款,当时有些银行答应先收贷再放贷,但是收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放出来过。”更令严晓群担心的是,从2001年开始,大盘一直处在走熊状态,斯威特系的几只股票全靠发布利好、对敲倒仓等手段维持上涨局面。在没出事之前自然一好百好,还能不断骗来不知内情的中小股民。一旦被爆出负面消息,早已对黑庄忌惮不已的股民自然会集体出逃,带来难以估量的恶果。

不幸的是,这种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那些严晓群最不愿意看到的负面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来。他说过的豪言壮语,悉数变成了弥天大谎。于是,斯威特从资本市场中得到的一切,又慢慢地还了回去。这样看起来,斯威特帝国的瓦解,似乎从它构筑的那天起便已经注定了。

崩溃:四面楚歌暗淡收场

从2005年开始的一年多时间,大概是严晓群人生中最煎熬的一段时日。

2005年1月12日,斯威特收到了一个坏消息。上海证券交易所(以下简称上交所)发布公告,对上海科技董事长张杰予以点名谴责批评。公告称:上海科技旗下的易美通信将50.12%的股权转让给江苏天创,这个消息却在1个月后才予以披露。这种行为严重损害了广大中小投资者的利益,威胁到上市公司的资产安全,因此应当予以公开谴责,同时公开认定张杰不适合担任上市公司董事。

这则新闻一出,对一向以实业企业面目示人的斯威特来说,无疑是相当大的打击。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德隆、中科等庄家的狼藉名声,已经祸及整个股市,人们对每一个可能有操纵股价嫌疑的上市公司都报以“黑庄”的怒斥。无风尚且三尺恶浪,现在上交所的公开谴责一出,斯威特顿时被公众视为又一个欺骗股民的典型。而几乎就在同时,那位曾与斯威特激烈交手的顾雏军也遭到了来自香港联合交易所的公开谴责,两者“交相辉映”,更将严晓群推向了尴尬的境地。

很快,另外一则消息被披露出来:上海科技曾在2004年委托斯威特旗下的南京口岸进出口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京口岸)代购设备,预付了1.62亿元的账款。2005年4月,上海科技再次向南京口岸调拨了1.5亿元的采购款。最终的结果却让人目瞪口呆—南京口岸代上海科技采购的商品只值42.99万元,3亿多元的资金就此消失无踪。当媒体致电南京口岸,询问消失的资金的去向时,沉默良久的公司负责人回答说:“只有严总知道钱是怎么花的。”

也是在这段时间,斯威特旗下的另一家企业又被媒体发现向上海科技借款5 600万元。一起股权转移、两起资金侵占的事件,合在一起共占用资金3.68亿元。这则新闻迅速被媒体以《斯威特资金链吃紧》的题目曝出,并迅速在互联网和传统媒体上传播开来。至此,人人都知道,几个月前还金光闪闪的斯威特,已经只是表面光鲜而已了。

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严晓群,自然不肯束手待毙,他开始频频约见相熟的记者,坦诚相对。他认为,斯威特出现今日困局,乃是“扩张速度过快,各种控制跟不上,本人力不从心”的结果,“斯威特跟国际大集团相比,就像一个大杂货铺”。因此,他透露消息说,斯威特将会进行一次大整顿,以市场化为手段,进行瘦身。

就在严晓群对记者大谈整顿的时候,逼债的银行已经追到了家门口。多家银行将斯威特所持的上海科技股权冻结。为了扭转乾坤,上海科技多名高管齐聚南京,对外宣布有重大项目进行考察,希望制造一点好消息出来,刺激已近颓危的股价。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一位高管颇为感伤地说:“斯威特旗下的资产很多,我们希望能够通过平稳操作度过危机。”《中国证券报》的记者对此评论道:“上海科技表现出和大股东共渡难关的态度,但对于能否过关,公司似乎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就在人们纷纷猜测严晓群将会以怎样的招数来应对危机时,他闪电般地完成了一次“壮士断腕”般的自救:将旗下的南京口岸90%的股权出售给中烟投资有限公司。而南京口岸最主要的一块资产,即是29%的中纺机股份。这个处理结果,实际上意味着,斯威特集团放弃了对中纺机的控制权。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让严晓群更加窘迫。他收购*ST长岭的协议约定,收购的前提是斯威特必须拿出2亿元进行注资。陕西省政府对此把握得很准,钱一刻不到,一刻不去申请国务院国资委和证监会的批文,*ST长岭的股权自然无法过户。随着斯威特资金链问题的暴露,这场收购自然也就成了镜中月水中花。从2005年12月开始,银行开始陆续冻结斯威特在各地的资产,证监会也以涉嫌操纵股价的罪名对其进行立案调查。在年终大会上,严晓群正式向下属们宣布:“集团的大部分小公司、子公司,在新的一年里都要自己找饭吃,集团不会再输送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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