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叶寒临?”
身份尊贵的圣公主问乡下小子,语气轻柔,没有居高之势。
可还没等他回答,下一刻便霜寒瞬至:“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这位小公主怎么变脸比依依还快?以后一定要治治她这说翻脸就翻脸的臭脾气。叶寒临想到营里已经成家的大哥们曾经传授的经验,找媳妇儿,刚见面的时候就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以后一个炕头才能有好日子过。于是收起脸上那副花痴表情,一本正经坐到公主对面,不卑不亢说道:
“在下乃极北域子民,且有一等军功在身,除了当今圣上,不跪其他闲杂人等。”
堂堂帝国圣公主殿下就这样莫名其妙变成了“闲杂人等”。
李煜冷哼一声:“就剩一副皮囊和伶牙俐齿了。”
叶寒临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两人不再说话,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李煜心中有些微怒,更多的却是困惑。她只是想借机试探一下青依眼中偶像般人物的胆色气魄,没想到眼前明明只是个初来帝都的乡间少年,且不久之前还一脸令人厌恶痴迷色相,此时却不知为何似换了一个人,不但没有半分唯诺畏惧,反而镇定异常,更是浑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
即使以圣公主过人聪慧,又哪能猜到叶寒临此时心思。他从小被那老掌柜养大,这位原焚雪龙骑第二人,年轻时豪情盖世,一辈子只尊洛氏家主,天下其他权贵在他眼中莫不如草芥,潜移默化之下,即使以她皇室嫡出身份,性情洒脱的叶寒临又怎会有畏惧之心?
更重要的是,初见时那一刹心动,触动了十五岁敏感少年心底那可笑又可爱的自尊心,潜意识里想把眼前少女当成与自己平等存在对待,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圣公主,所以才会故作冷淡,却是口不对心,强装姿态罢了。
一旁只顾逗弄小雪狼的青依察觉到诡异气氛,抬头看,李煜冷若冰霜盯着面前空气,叶寒临嘴角倒是含着僵硬微笑,却比哭还难看。俨然两个吵架斗气的小情侣模样。
“咳咳。”她装模做样清咳了两声,打圆场道:“哥,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说完还学那老成做派打了个响指。
不一会,门外便有彪形大汉,抬了四个巨大黑木大箱子鱼贯而入,在桌前一字排开。
如果说此时还有什么能比李煜更让叶寒临心动的,那就只有青龙币了。居帝都大不易,物价如此之高,他和老掌柜那点可怜积蓄可撑不了太久。于是他忍不住搓着双手,两眼放光,走上前去,手脚利落将木箱打开。
前面两个箱子满满装着黄澄澄金币,看数量,肯定不止三万。而后面两箱,一箱堆满兵器,各式刀剑,或古朴或堂皇,放眼看去就知不是凡物;另一箱则摆着各种瓶瓶罐罐,散发出奇异香气。
不愧是大陆首富,出手够大方。
“哥只要钱,依依,另外两个箱子你带回去吧,我用不上。”他倒不贪心,还算厚道。
“那怎么行?哥你是准备考圣一的人,怎能没有一把称心兵器?你那把破剑,铁锈磨了一路都磨不掉,赶紧扔了吧。还有,以后如果真的老天开眼,你能修行了,那些丹药可是大有裨益的。”青依口无遮拦,把他这些心头之痛在李煜面前抖了个干净。
叶寒临觉得面颊发烫,忙止住青依话头:“什么叫破剑?什么叫老天爷开眼?小孩子不懂别瞎说。说不要就不要,先拿回去吧,以后哥真需要了再找你拿。”
青依听他口气不善,也不敢继续坚持。一旁李煜听到圣一却是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你准备考圣一学院?”
“嗯。”叶寒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叶少侠好志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本宫佩服。这百年来还没有一个身无真气的凡人能够通过入学考试。预祝少侠好运,顺利成为本宫学弟。”
李煜贵为公主圣女,平时涵养城府极好,遇再大风浪都是一笑置之,可不知为什么,看见面前少年一副可恶模样,就忍不住尖酸刻薄,想拿话去刺一刺他。
叶寒临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一向洒脱不羁,心胸豁达,从不把这些无聊言语刺激放在心上,可此时听到那少女话语,却一股莫名邪火滋生,仿佛受了什么天大委屈。
懵懂少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那唯独一人看轻自己而已。
心有不平,脸上皮笑肉不笑却更浓:“听殿下的意思,是觉得在下一点希望都没有咯?”
李煜也学他堆起假笑,说道:“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不过除非像依依说的那样,只能等老天爷开眼了。”
叶寒临瞪了青依一眼,小丫头正睁着乌圆眼睛看好戏,吐舌一笑,却把原本舒服躺着的小雪狼吓了够呛,一声哀嚎就往青依怀里躲。
“殿下既然如此自信,敢不敢与在下以此做赌?”
“这等必胜的赌局似乎有些无聊啊。本宫答应你便是,赌注呢?”
“输家无条件为赢家做三件事情。”
“可以,但这三件事情要不违伦常不违德行不违本心。”
“殿下好算计。”
“彼此彼此。”
“成交。”
两人你来我往,对话极快,未待一旁青依反应过来,一场赌局已经设立下来。
话音刚落,李煜已经拂袖起身,冷冷说道:“走了,青小依。”
青依却一脸促狭笑容:“十三姐姐,你是不是光顾着吵架,忘了正事了?”
“该死。”李煜在心中暗骂一声。只顾着跟眼前无赖少年置气,竟然忘了此行还有要事询问。
于是她重新坐下,收敛了不该有的情绪,正色问道:“关于玄武域那场伏杀,我需要知道具体细节。”
她没有注意到,经过一番赌气对话后,“本宫”已经变成了“我”。
叶寒临闻言也收了撩拨斗气之心,回复沉稳英武气度,再配上银色长发和俊朗外表,竟看得李煜也一阵晃神。
他知道青依冰雪聪明,既然将此事告知了公主,那说明这位“十三姐姐”是她当下在帝都最信任的人,于是一五一十回答道:
“对方似乎早有预谋,两百人,配攻城弩,从作战风格上看是职业军士无疑,兵器和服饰没有明显标记,无明显口音。战力强悍,上过战场,举手投足间有铁血味道,非普通士卒。”
李煜眉头轻蹙,沉默思考了一阵才说道:“你当过兵,说说你的分析。”
其实这件事情,叶寒临早已经在心中思量许久,虽不能断定何人指使,却也理出了一些头绪。
“这场伏杀应该谋划已久,甚至可能长达几年时间。因为两百精悍士卒凭空消失,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那么必然只能是借由某场战役,以阵亡为名,将这两百死士事先隐匿了起来。”
李煜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十年来,大陆虽无百万大战,小规模战争倒是从来没断过。玄武,白虎,极北,这三域边境一直纷争不断,皇域军团和监国司也要轮流抽调人马去边疆磨练。范围还是太大了点。”
“先把极北排除掉吧。”
“为什么?”
“我碰巧以前在军中就是干这种脏活的。以我对雪狼军团的了解,如果是他们出手,我们没有生还可能。”
这倒不是叶寒临托大,那两百人虽然强悍,可跟极北域的精锐比起来还有不小差距。
李煜心中微微诧异,之前听他说自己有军功在身,还以为只是编排出来的借口,没想到年纪轻轻,竟然真的出身行伍。十四五岁便获帝国一等军功,就连当年的少英侯都无此彪炳功勋,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心中疑惑,脸上却没有表露半分,继续问道:“动机呢?本铭和依依只是家主继承人,手中并无实权,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这涉及庙堂权势之争,就不是在下所能妄测的了。没准杀掉杀不掉都无所谓,主使之人只想看到一个‘乱’字而已也说不定。”
这一语倒是惊醒了李煜。是啊,也许整个事件只是一个姿态,一个导火索,不管有没有杀掉本铭和青依,针对他们的刺杀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各方势力将会因此事陷入各种猜疑之中,原本的平衡将会被打破。
东玄帝国看上去吏治清明,海晏河清,朝廷上下,君臣之间,一片和谐光景。可她李煜是公主,身处整个帝国的权利最中心,早就清楚察觉到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下那股股涌动暗流。
文臣与武臣,君王与藩王,太子与皇子,皇权与教权,庙堂与江湖,林林总总。无数位高权重之人,无数明里暗里势力,纠葛缠斗,阴谋阳谋,不死不休。
身在帝王家,莫谈出凡尘,就连她自己也迟早有一天要卷入这些血腥肮脏的争斗中,无处可逃。想到这里,李煜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绝美容颜上现出淡淡忧愁,不但没有减了她分毫美丽,反而凭添了一抹让人心悸的柔弱之色,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呵护之意。
叶寒临看着眼前白衣少女,不由的再一次目光痴迷,心神不能自守。
李煜轻柔抬头,看到一双纯净蓝眸,如浩瀚海洋,似能包容一切,热烈却深邃,就这样直直盯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遇,纠缠在一起,如光如电,如雨如露。
毫无征兆的,高高在上的圣公主,生平第一次,淡淡绯红爬上脸颊,心有缕缕柳丝轻拂。
最终,却还是少年郎落败而逃,神色慌张。哪里还有先前镇定自若的超然气度?
原来,说什么自尊,扮什么冷傲,都通通敌不过她幽幽一眼。
叶寒临干咳两声,强装镇定,板起脸来继续说道:“既然伏杀之人是早就隐匿好的,那说明依依他们此行路线也是人为操纵安排的,圣一学院必有高层涉及此事。”
青依听了不乐意了,撅起小嘴说道:“哥你瞎猜,院里教授老师们都是好人,任务也是依依抽签抽到的,不可能是有意安排的。”
“太傻太天真。”叶寒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着说道:“以那些高人们的修为,想在抽签上动些手脚作个弊还不简单?”
小丫头气鼓鼓嘟着嘴,继续低头玩狼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当然,缺乏真凭实据,也都是些胡乱猜测而已。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李煜便准备带着青依起身告辞。因为此事涉及太广,连道门高人都牵涉了进来,所以他不忘吩咐叶寒临暂时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出去。
交代完后,才领着依依不舍的小郡主出门。走到门口时却停下脚步,似是想起了什么,继而转头,对着叶寒临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别忘了我们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