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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求道:做一行,像一行

做公子,就风流倜傥任逍遥;做学子,就求师问道广见闻;做才子,就下笔如神惊艺苑;做先生,就传道授业正师表;做和尚,就弘法度人严戒律。李叔同一生出演过多个角色,他又是如何把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到艺术的水准呢?

是真名士自风流

李叔同颇有不随人俯仰的名士气质。他在日本学成归国后不久,浙江省立师范学校校长经亨颐久闻其名,想聘请他来任图画、音乐教师。李叔同提出了一个近乎苛刻的条件:给每位学生配备一架风琴。经亨颐表示,学校经费拮据,而且风琴稀有,难以买到,想减少若干数量。李叔同却不打折扣,他的答复是:“你难办到,我怕遵命。”

经亨颐颇爱他这个人才,只好乖乖就范,为每个学生配了一架风琴。

李叔同的授课也颇具特色,不太理会学校的陈规陋习。在风格上,他以身教为主。他的弟子吴梦非后来回忆说:“弘一法师的诲人,少说话,是行不言之教。凡受过他的教诲的人,大概都可以感到。虽平时十分顽皮的一见了他老人家,一入了他的教室,便自然而然地会严肃恭敬起来。但他对学生并不严厉,却是非常和蔼的,这真可说是人格感化了。”

在教学方法上,他敢开风气之先,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他把西方美术中的人体碳笔素描引进中国,带进课堂。他还是中国最早提倡人体美术教学的人,并最早在课堂上使用裸体模特。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年代,这是件惊世骇俗的事。国内曾爆发一场长达十年的人体模特论战,关于艺术或色情的文化论战,直到1949年才终于宣告落幕。今天的艺术院校采用人体模特已不稀奇,其中也有李叔同的首创之功呢!

滴水感悟

什么是个性?不随人俯仰,不与世浮沉,坚持做自己,就是个性。但你的坚持应该是有价值的,是对世界有益的,至少不会因为一己欲求伤害他人,否则就是任性了。

严谨的风格

李叔同初到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时,第一堂课,就让学生领教了他的严谨风格。响过预备铃后,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向音乐教室,嘴里随便地唱着、喊着、笑着、骂着,他们以为,老师总会迟到一会儿,不妨趁此空闲放松一下。没想到,当他们推开教室的门,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李老师早就端坐在讲台上,做好了讲课的一切准备。于是,学生们的笑声、叫声戛然而止,一个个低着头、红着脸,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后来,丰子恺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说:“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爱的表情。这副相貌,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是上下两块可以推动的)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两块都写好,上块盖着下块,用下块时把上块推开)。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

于是,在学生们敬畏的目光中,李叔同开始了他的第一堂课。

滴水感悟

大部分老师要求学生无条件尊重自己,却不给学生提供值得尊重的理由;大部分领导要求员工无条件尊重自己,却不向员工证明自己如何值得尊重。李叔同由里及表地体现了他的庄敬,他的严肃,他的认真,让人不得不敬。

谦谦君子

李叔同从不轻易责备学生。有一次,一个学生上音乐课时,偷看别的书。李叔同发现了,并不点破。等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又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出去。于是,这位学生只得站着。等别的同学都出去了,李叔同又用轻而严肃的声音,温和地对这位同学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说完,微微一鞠躬,表示拜托了。

又一次,一个学生上音乐课时,把痰吐在地板上,以为先生看不见。但李叔同却看见了,暂不做声。下课了,又把这位学生叫住,单独对他说:“下次不要吐痰在地板上。”说过之后,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罢。

又一次,下音乐课时,最后出去的一位学生无心中把门一拉,碰得太重,发出很大的响声。李叔同走出门来,满脸和气地把他叫他回去,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温和地说:“下次走出教室,轻轻地关门。”说完,又是一鞠躬,然后把学生送出门,自己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还有一次上弹琴课,十几个学生为一组,环立在钢琴旁,看李叔同示范演奏。这时,一个同学放了一个屁,没有声音,却很臭,同学们或掩鼻,或说“讨厌”。李叔同眉头微微一皱,但不动声色,继续弹琴。弹到后来,臭味散光了,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等到下课铃响了,李叔同站起来,微微一鞠躬,表示下课。同学们刚要出门,他又郑重地宣告:“大家等一等,还有一句话。”大家站住了,静候他说话。李叔同又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温和地说:“以后放屁,到门外去,不要放在室内。”接着又一鞠躬,表示话说完了。同学都忍着笑,走出来,然后跑到远处去,一阵大笑。

还有一次,一个学生走到图画教室时,大声喊道:“李叔同哪里去了?”他不知道,李先生正在隔壁的教室里。如果换了别的老师,听到学生直呼自己的名字,肯定会大发脾气,李叔同却若无其事,平静地问:“什么事?”学生一听到他的声音,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滴水感悟

某些人有一种习惯:看见别人做错了,便理直气壮地加以指责,好像自己就站在真理这一方。但是,他做错了,别人指责他时,他却愤愤不平,甚至恼羞成怒。这岂不是己所不欲,施之于人吗?古人云:“敬人者人恒敬之。”又云:“敬他人即是敬自己。”李叔同随时虑及他人面子,小心呵护他人自尊心,正是敬人而自敬。

师生父子情

李叔同当教师时,在学生中,最欣赏的是丰子恺、刘质平等人,尤其对刘质平,更是关怀备至,名为师生,情同父子。李叔同非常看好刘质平的音乐天赋,一心培养他成才,每周要单独为他补课两次,还介绍他到美籍教师鲍乃德夫人处习琴。

刘质平家里很穷,想留学日本,却苦无学费。李叔同替他申请官费奖学金,却未能如愿,于是决定自己资助他出国留学。此时,李叔同的家族事业已然破产,他要靠薪水养活两个妻子及孩子们,想挤出钱来帮助刘质平,还是颇感困难的。但为了弟子的前途,他义无反顾。

后来,李叔同很想出家,但这样一来,他就没了薪水,拿什么资助刘质平呢?所以他决定延迟出家日期,等刘质平学成回国再说,并写信安慰刘质平说:“余虽修道念切,然决不忍置君于度外。此款倘可借到,余再入山。如不能借到,余仍就职至君毕业时止,君以后可以安心求学,勿再过虑……”

刘质平不忍心耽误老师的修道,这年夏天回国了,李叔同再无牵挂,随即出家。

刘质平工作后,常以薪金“反哺”老师。而李叔同对自己珍贵的墨宝,也往往赠送给刘质平保存。前后二十余年,刘质平所存墨宝已有上千件,共12箱。

1937年,抗战爆发后,刘质平住在海宁,日军每天狂轰滥炸,形势极其危急。刘质平只好带着恩师的赠品避难。为了保护这些墨宝,刘质平可谓煞费苦心、吃尽苦头。因为无法到外地任职,他一度只能作小贩度日。虽然历尽艰险,总算将恩师墨宝中的精品全保存了下来。他年老后,将这些墨宝全送到北平国立艺专保存。

1980年,北京法源寺举办“弘一大师诞生百周年书法金石音乐展”,其中展出的大量书法作品,多数出于刘质平的藏品。

滴水感悟

一个乐于助人,一个懂得报恩,这样的缘分,也是很难得的。有的人乐于助人,若遇到忘恩负义之徒,一片善心,反倒成了助纣为虐;有的人懂得报恩,若遇到人情冷漠,也难免求告无门。俗语谓:“宁舍千金献真佛,不拔一毛插猪身。”这是经验之谈。那么,识人也许跟助人同等重要。

风雪的味道

一个大雪天,学生刘质平拿着自己刚谱好的一首曲子,去向老师李叔同请教。李叔同将曲子细看一遍,抬起头,盯着刘质平,一言不发。刘质平以为曲子写得不好,不禁愧疚不安,手足无措。

李叔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今晚八点三十五分,你来音乐教室,有话跟你讲。”

刘质平诺诺而退。

晚上,刘质平按时赴约,当时风狂雪大,教室的走廊上铺满了雪花。他发现雪中有脚印,好像有人比他先来了。但教室的门紧闭,喊也无人应声。他莫名其妙,就立在走廊上等候。

过了十多分钟,教室的灯忽然亮了,李叔同打开门,走出来,手上还拿着表,对刘质平说:“时间无误。我知道你已经尝到了风雪的味道,可以走了。”

此后,李叔同对刘质平悉心辅导,而刘质平也不负所望,成为著名音乐家。

滴水感悟

李叔同学有所成,自然明白学有所成之道。大凡做人认真、做事虔敬又吃得起苦的人,哪怕天赋平平,也必有所成,如果又有很高的天赋,必能成就出众。相反,没有虔敬心,又怕吃苦的人,天赋再好,也不过庸人一个,是不值得大力培养的。

先器识而后文艺

李叔同在杭州的省立师范学校任教时,他宿舍的案头上,常常放着一册《人谱》,该书是明代刘宗周所著,书中列举了自古以来许多贤人的嘉言懿行,共有数百条,在书的封面上,李叔同亲手题写了“身体力行”四个字,每个字旁边还郑重地加了一个红圈。

有一次,他把丰子恺等几个资质不错的学生叫到自己房中,翻开这册《人谱》,指着其中一段给他们看:“唐初,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皆以文章有盛名,人皆期许其贵显,裴行俭见之,曰: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文艺。勃等虽有文章,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这段文字是从《唐书·裴行俭传》中节录的,流传并不广,丰子恺等不知老师何意,便静候他发言。

李叔同细致耐心地把“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意义讲解给学生们听,并且说明,所谓“显贵”和“享爵禄”,不可呆板地解释为做官,应该解释为道德高尚、人格伟大。这就是说,要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更具体地说:要做一个好的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一个文艺家,倘若没有器识,无论技术何等精通熟练,亦不足道。

学生们听了这番话,“心里好比新开了一个明窗”,真有“胜读十年书”的感叹。后来,李叔同在出家前夕,把这册《人谱》连同别的书送给了丰子恺。不幸的是,这本书在抗战时被炮火所毁。但老师的话,丰子恺却铭记在心,并引以白励。

多年后,丰子恺先生感慨地说:“这正是李先生文艺观的自述,先器识而后文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正是李先生的文艺观。”

滴水感悟

境界决定眼界。一个人心怀天下,境界便宽阔了,立身便高远了,眼前无遮无碍。看问题自然通达透彻,这就有可能把事业做到很高的层次。如果一心琢磨私利,家里的四面墙便屏挡住了所有视线,虽有智力,也不能及远,不过埋没在庸人中罢了。

真心流露

夏丐尊与李叔同在师范学校共事七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夏丐尊比李叔同小6岁,当时不仅教艺术课,还兼教修身课,并担任舍监的职务,可谓年轻有为,但他却很佩服李叔同。事实上,全校师生以及工役,没有一个不对李叔同肃然起敬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才情,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具有极强的人格力量。

有一次,某学生宿舍里发生了财物被窃事件,大家怀疑是某生所为,却没有证据。夏丐尊认为自己管教不力,很是惭愧苦恼,便向李叔同求教良策。没想到,李叔同教给他的办法是:发誓自杀!李叔同说:“你肯自杀吗?你若出一张布告,说做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有人来自首。——这话须说得诚实,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可,否则便无效力。”

李叔同说这番话时,完全是“真心的流露,并无虚伪之意”,如果是他自己,肯定会如此实行。但一般人哪敢用自己的生命冒这种风险?夏丐尊只好笑谢不敏。日后,他自愧地说:“他的力量,全由诚敬中发出,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学他。”

滴水感悟

信念经常能爆发出令人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仅能激活本身的潜力,有时还能像火种一样,点燃他人心中的信念。大凡杰出的领导者、宗教家、学问家,本身都有极强的信念,因而能调动他人的信念而完成伟业。但信念的力量也有局限性,遇到没有信念的人,佛祖也无能为力,就像用火种点燃石块,无非浪费热量。

学生打老师

丰子恺于1914年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他的绘画天赋很快引起了李叔同的注意。有一天晚上,李叔同将他找到自己宿舍,由衷地说:“你的图画进步快,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教课,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有天赋的人。”同时鼓励他好好学习。丰子恺知道老师一向惜言如金,从不谬赞别人,受此鼓励,精神大振,从此立下了一生奉献艺术的志向。

有天分的人往往有个性,丰子恺也是如此,他可不是一个老实孩子。当时学校有个训育主任,对学生的态度很粗暴,殊少尊重。学生很反感他,却敢怒不敢言。但丰子恺却不信邪,有一次,他跟训育主任因事发生争执,最后竟动起手来。

学生打老师,那还了得!学校当即召开紧急会议,处理此事。在会上,训育主任强烈要求开除丰子恺,别的老师不愿驳他面子,都默不作声。这时,李叔同发言了:“学生打先生,是学生不好。但先生也有责任——没把学生教育好。考虑到丰子恺平日遵守校纪无大过错,如开除似太重。而且他是个人才,如开除他,不仅毁了他本人的前途,对国家也是一损失。我意此番记一大过,我带他一道向主任赔礼道歉,不知大家同意否?”

他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丰子恺的学籍保住了。

滴水感悟

学生一般不敢打老师,也不愿打老师。如果学生居然打老师,多半是老师这方出了严重的问题。但这样的话,身为老师的李叔同能说出来,堪称率真。

老师要像老师,学生才会像学生;领导要像领导,员工才像员工。同样的道理,自己要有人样,别人才讲人情。自己做得不像样,要求别人像模像样,是不可能的。

敬畏之心

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有一个名叫本田的日籍老师,教授图画和手工课。此人傲慢自负,一向不把中国同行放在眼里,唯独对李叔同颇感敬畏。

有一次,几个学生请本田老师写几幅书法,不巧,本田的办公室没有合用的笔墨,学生们知道,李叔同的办公室从来不缺文房四宝,便建议他到那去写。本田对这个提议很谨慎,开始并不同意,直到有人说李叔同已经出校,暂时不会回来,他才勉强随同众人,来到李叔同的办公室,还特意安排人望风,并且一再叮嘱,一旦发现李叔同回来,要马上通知他。

学生们很是不解:本田和李叔同是同事,有必要这么谨小慎微吗?本田一向目中无人,何至于这么害怕李叔同?于是,他们便问本田为什么。本田一脸严肃地说:“李先生是个艺术全才,书法、绘画俱佳,音乐也独具造诣,连日语都说得那么好,他的办公室我不敢擅入,笔墨更不能擅用。”

学生们不理解他的话,想戏弄他一下。本田刚把字幅写完,忽听外面一声喊:“李老师回来了!”

本田一听,慌忙扔下手中的笔,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实际上,李叔同根本没有回来。大家这才明白,本田的确是真心敬畏李叔同。

滴水感悟

李叔同固然值得敬畏,本田懂得敬畏,也很了不起。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本田老师敬贤士、畏大人,不愧为君子。

改天再来

欧阳予倩是现代著名的戏剧艺术家。有一天,他去拜访李叔同,双方约定的时间是早晨八点。由于路程较远,欧阳予倩又需乘车,又需徒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来到李叔同的住处,将名片递给门房,请代为通报。过了一会儿,住在楼上的李叔同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对欧阳予倩说:“约定的时间是八点,你迟到了半个钟头。现在已经不便,改天再来吧!”说完,关上窗户,再无动静。

欧阳予倩愣了半天,无可奈何,只好打道回府。

滴水感悟

李叔同严于律己,对别人的要求也很高,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境界相比,稍低一点,但这是他的风格。能够坚持风格、特立独行,就很不简单了。宽容对待自己、严格要求别人,也是一种风格。但这是大多数人的习惯,坚持这种风格,就落了下乘。

虔诚拜师

李叔同萌生出家念头时,很服膺印光大师的道风,想拜在大师门下,成为入室弟子。但印光大师了无尘心,曾经发下誓愿:一不做寺院住持,二不收徒,三不募化。尽管李叔同多次上书请求,都遭到印光大师的婉言拒绝。后来,李叔同跪在佛像前,在手臂上燃香祈祷,希望印光大师将自己收列门墙。印光大师为他的诚心感动,这才同意接纳他。但印光大师并未给李叔同取法名,也未给他剃度,只是尽师父的义务,不接受师徒的名分,平时以道友的交谊保持书信往来。

李叔同得到印光大师的允许后,从温州启程,去普陀山谒见印光大师,陪侍七日,每天自晨至昏,一直守候在大师房间,默识大师的一言一行。

几年后,李叔同在叶圣陶、周予同等人的陪同下,又去上海太平寺拜谒印光大师。对这次相会,叶圣陶后来还写了一篇题为《二法师》的文章,进行了详细的记录,他认为两位大师的风格是:一位朴厚如山,一位清澈似水。

印光大师圆寂后,李叔同曾在泉州福林寺作了《略述印光大师之盛德》的演讲,对印光大师备极称道。

李叔同虽然和印光大师只有两面之缘,所受影响却极大。他也像印光大师一样,一不做寺院住持,二不收徒,三不募化。他也像印光大师一样,行踪漂泊不定,到各处寺院随缘居住。生活也同样精严,苦守佛门戒律。很显然,他把印光大师当成了心中的楷模。

滴水感悟

子张曾向老师孔子请教“善人之道”,孔子说:“不践迹,亦不入于室!”意思是,不追随前人的脚步,就很难登堂入室。这就是说,要寻找一个人生导师,学习他,模仿他,最后就可能赶上他,超越他。如果心里没有一个崇拜者,如同前进的道路上没有明灯,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能不能找到出路,就很难说了。

一去不回头

李叔同出家前的头一天晚上,与自己的学生话别。一位学生问他:“老师何为而出家?”

李叔同淡然答道:“无所为。”

学生又问:“忍抛骨肉乎?”

李叔同沉默片刻,答道:“人事无常,如暴病而死,欲不抛又安可得?”

1918年7月1日,是李叔同斩绝尘缘的日子。那天清晨,他的弟子丰子恺、叶天底、李增庸三人,护送他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出发,前往虎跑寺。在距虎跑寺约半里路的地方,李叔同让众人停下来,不要再送。然后,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全套僧装,披上袈裟,穿上草鞋,挑起行李,撇下众人,快步向虎跑寺走去。任凭弟子在后面哭喊。他头也不回。这就是李叔同的风格:已经决定的事,义无反顾,一去不回头。

滴水感悟

决定了的事,勇往直前,一去不回头,这是一种成大事的素质。佛家强调“勇猛精进”,其意也在于此。但有一个前提:先确立信念。无论结果好坏,都无怨无悔。如果事前把结果想得很好,一去不回头,到时候却懊悔莫及,那就不是信念而是无益的固执,不如及早回头为好。

不为衣食谋

李叔同出身豪富之家,年轻时出手阔绰,堪称奢侈。可是,留学回国后,参加工作未久,家族事业即告破产,从此他不得不靠薪水养活天津、上海两处家庭,还不时挤出一部分钱接济贫困学生,与过去的奢华相比,经济条件一落千丈。但他居然能安然度日,极少受到钱财方面的困扰,可谓随遇而安,境界非同一般。

李叔同出家时,不仅舍弃了家庭,也将私财施舍一空。他把半屋子极其珍贵的西洋油画、美术书籍赠送给了北京美术学校,将多年积下的印章送给了杭州西泠印社,将平生所藏字画裱装后送给夏丐尊,将几十年收集的音乐、书法作品送给学生刘质平,将其他物事送给弟子丰子恺,自己只留下三件衲衣、两袋佛典,还有一杖、一钵、一芒鞋,真可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李叔同出家后,修习律宗,决心做个“苦行僧”,更是视钱财如粪土。除了极少数故旧弟子外,他极少接受其他信徒的供养,对于钱财,他也是随到随舍,不积私财。有一次,夏丐尊先生赠给他一副美国出品的真白金水晶眼镜,他马上送给泉州开元寺,用拍卖所得的五百元购买斋粮。

李叔同长期坚持日食一餐、过午不食的戒律。而且,他只吃一般素菜,不吃菜心、冬笋、香菇等,因为它们的价格比其他蔬菜要贵几倍。

有一次,李叔同应邀去青岛湛山寺弘法,寺中有个火头僧,以为他一代高僧,必然前簇后拥,锦衣满身。谁知见到李叔同大师时,发现他衣着极为普通,不禁大为惊疑。有一天,火头僧悄悄走进大师所住的寮房,细察一番,只见床上是破衣破被,桌上是秃笔经书,简陋朴素已极。他终于明白大师为什么到处受人尊敬了!

滴水感悟

俗话说:“君子舍命不舍财。”这句话堪称“拜金主义”的名言,把钱财提升到比生命更宝贵的地位,还要加上“君子”二字,就更滑稽了!真正的君子,如李叔同者,绝不会出现生命价值的错位。用金钱衡量生命,经常会遇到“贬值”的困扰,超然金钱之外,才能发现生命本来的意义。

不做应酬和尚

李叔同出家后,为了免于自己变成一个“应酬和尚”,因此从不轻易接受善男信女的礼拜供养,他每到一处,都要先立三约:一不为人师,二不开欢迎会,三不登报吹嘘。他谢绝俗缘,很少跟俗界中人来往,尤其不喜欢接触官场人士。他46岁那年,在温州庆福寺闭关静修,温州道尹张宗祥慕名前来拜访,李叔同拒不相见。他的师父寂山法师拿着张宗祥的名片代为求情,李叔同垂泪央告道:“师父慈悲!师父慈悲!弟子出家,非谋衣食,纯为了生死大事,妻子亦均抛弃,况朋友乎?乞婉言告以抱病不见客可也!”

张宗祥无奈,只好扫兴而去。

还有一次,李叔同到青岛弘法。青岛海军总司令兼市长沈鸿烈想拜见一下这位嘉言懿行的高僧,三次相请,李叔同都婉拒不见。沈鸿烈请炎虚法师代为邀请,李叔同未置可否。第二天,沈鸿烈满以为李叔同一定会赏光前来,于是大开筵宴。但李叔同没有来,只是托人带来一首诗,以示辞谢之意:“昨天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维:为僧只合居山谷,国士宴中甚不宜。”

李叔同晚年在泉州讲律时,因为盛情难却,曾接受过信徒的几次宴请。不久后,他收到一个名叫李芳远的少年一封信,劝他远离“名闻利养”,责备他不应成为“应酬和尚”。李叔同惭愧万分,在文章中述说此事道:“他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自此,他谢绝一切宴会,哪怕得罪了人,也不再做这些无聊的应酬。

滴水感悟

中国人爱借名人往自己脸上贴金,所以自古以来,文人雅客便常为官吏富豪的座上客。能够放下架子尊重人才,倒不是坏事,对弘扬文化也有好处。但李叔同不喜应酬,也颇能体现个人特色。

自知心是佛

李叔同的修行生活,极其俭朴,他还常常现身说法,教学僧们遵守戒律,不要贪图世俗的享乐。他在南普陀时,每月朔、望,各为寺中僧众诵戒一次,要求他们在吃、住上力修“头陀行”(即苦行)。有一次,他对僧众们说:“诸位请看我脚上穿的一双黄鞋子,还是民国九年在杭州时候,一位打念佛七的出家人送给我的。又诸位有空,可以到我房间里看看,我的棉被面子,还是出家以前所用的。又有一把洋伞,也是民国初年买的。这些东西,即使有破烂的地方,请人用针线缝缝,仍旧同新的一样了。简直可尽我形寿受用着哩!又如吃东西,只生病时候吃一些好的,除此以外,从不敢随便乱买好的东西吃。”

他的弟子刘质平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先师入山初期,学头陀苦行,僧衲简朴,赤脚草履,不识者不知其为高僧也。中期身体较弱,衣服稍稍留意。晚年身体更弱,乃命余代制骆驼毛袄裤,以御寒冷。先师所用僧服,大都由余供奉。尺寸函开示,照单裁制。回忆先师五十诞辰时,余细数其蚊帐破洞,有用布补,有用纸糊,坚请更换不许。入闽后,以破旧不堪再用,始函命在沪三友实业社,另购透风纱帐替代。为僧二十五载,所穿僧服,寥寥数套而已。”

李叔同的佛门弟子瑞今长期追随大师左右,对大师的生活情景历历在目,记述更详:“我在闽南亲近弘一大师所观察到的一言一行,都是值得我们做榜样的。大师于日间自订有阅读、讲律和礼诵等常课,绝不浪费时间。到了天将薄暮,则持珠念佛,经行散步;入晚即就寝,绝少点灯,颇有古德‘怜蛾不点灯’的遗风。律中规定,穿不过三衣,食不逾午时,他都严守不越,这是所以戒贪奢之妄念。修律行者,只限穿三衣,不许过量。律制规定五条为衬体衣,六条为杂作衣,九条以上为聚会说法衣,都割裂为长短形的条文,用以缝缀而成,很像水田,所以又名水田衣或福田衣。弘一大师所著之衣,虽不能如佛制所规定的形状,但衣着无过三件,即使严冬亦是如此。如升座说法,即披七衣,平常集会开示,则穿海青(邯广袖的僧衣),有人送他夹衫厚袄,皆转赠别人。他自披剃以后,虽未能如律中规定的繁琐条文而逐一奉行,但其日常生活衣食住行之俭约与克制,已足为教内持律的模范。马一浮居士挽他的诗有句云:‘自知心是佛,常以戒为师’,他是当之无愧的。”

滴水感悟

摆脱贪欲的束缚,追求精神的绝对自由,是佛家的基本精神。所以僧人不能贪图生活享受,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僧人。李叔同二十年如一日,把生活享受压缩到了最低限度,凭此修为,便不愧高僧之名。

以戒为师

律宗是讲究戒律的,一举一动,都有规律。这是佛门中最难修的一宗,自宋以后,数百年传统断绝,直到李叔同方才复兴。

出家人首重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李叔同的生活极为认真,他的守戒,几乎到了让人瞠目的地步。以不杀生为例,他对生命的重视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有一次,丰子恺请他到自己家中小坐,他先把藤椅摇一摇,然后慢慢坐下去。丰子恺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大师答道:“椅子藤条间,或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要把它们压死。先摇一摇,以便走避。”

还有一次,李叔同的居处鼠害为患,于是写信托弟子刘质平到上海先施公司购买西式捕鼠器一件,但特别交代,“必须不伤害鼠命者乃购之,否则不购。如无者,乞于便中至上海城隍庙购铁丝编成长方形之捕鼠器亦可(此物决不伤鼠命,但不甚灵验耳)”。

李叔同大师圆寂前,在遗嘱中特别交代,自己死后,遗体装入龛内时,龛的四只脚要垫在小碗内,盛满清水,以免蚂蚁闻到气味爬上去,到时火化遗体,使这些小生灵遭受无妄之灾。大师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不忘守戒,其心志可谓坚矣!

李叔同守盗戒,更是达到精微的程度。

他在文章中说:在社会上办事的人,要不犯盗戒,是最不容易的。例如与人合买地皮房产,与人合资做生意,在报税纳捐时,就未免有以多数报少数的事发生。因为数人合伙,你若实报,则人以为愚,或为股东所反对。这种情形是常常难免发生的。又有不知而犯,或明知故犯的事,也常有发生。如信中夹附钞票,或将手写函件取巧掩藏,当作印刷品邮寄,这些都是犯了盗窃之罪。非但在银钱出入上要严净其心,就是微细而至于一草一木、寸纸尺线,也必须先向物主明白请求,得到允许,而后可以取用。否则,就都有不与而取的心迹,都犯了盗取盗用的行为,都是犯盗罪。

常人在大节上还不太容易犯盗戒,但很容易忽略细节,因此,他常对学僧们谆谆劝诫,或口头开示,或书面劝告,不厌其烦。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注重每一个细节。

有一次,丰子恺寄给他一卷宣纸,请他写佛号。宣纸多了些,他就写信问:余多的宣纸如何处置?又有一次,丰子恺给他写信时,随信寄了回件邮票,多了几分,他又把多的几分重新寄还给丰子恺。从常理上来说,丰子恺多寄一些给他,自然是让他随意处置,但他认为,没有说明,这些纸、邮票的所有权模糊,他就非问明白不可,否则就犯了盗戒。所以,丰子恺后来给他寄纸或邮票,都要预先声明:“余多的送与法师。”

李叔同去杭州弘法时,路过温州庆福寺,顺便借了一副碗筷在路上用。到杭州后,他就托人将所借碗筷带还给庆福寺。他认为,碗筷虽是微细之物,但属于庆福寺所有,自己不应“盗窃”。

他从鼓浪屿日光岩移居厦门南普陀时,将自己所养的水仙花头起出带走,养花的器皿则交还寺院。

李叔同的守戒,有时到了迂腐的地步。有一次,杭州某名人三番五次相邀,李叔同难以拒绝,只得答应一见。在西湖边的素餐馆子里,主人备办了满桌盛馔。当陪客一一到齐时,已是下午一点。主人殷勤相请,众人举箸夹菜,只有李叔同不动碗筷。主人问他为何不吃,他淡淡地说:“我是奉律宗的,过午不食,各位居士请自便。”结果,他枵腹终日,未尝一食。

滴水感悟

佛祖释迦牟尼将要灭度时,弟子问他:假如老师不在人世,我们如何修习佛法呢?佛祖说:以戒为师。所以,遵守戒律,便是修习佛法。据说,古代受具足戒的僧人,和尚需遵守250条戒律,尼姑需遵守348条(一说500条),能够不折不扣地守戒,胜念阿弥陀佛。但佛教发展到清末民初,出家人能遵守五戒、八戒,就很不错了,这意味着佛教的没落。它存在的意义也令人怀疑。以此观之,佛教其实不是毁于政府的打击,而是毁于僧人自己。李叔同在“末法时代”还能一丝不苟地守戒,其精神难能可贵。

咸淡都是滋味

一天,著名教育家夏丐尊去拜访李叔同大师,吃饭时,见他只吃一道咸菜,颇不忍心地说:“难道您不觉得咸菜太咸吗?”

李叔同回答:“咸有咸的味道!”

李叔同吃完饭后,手里端着一杯白开水。夏先生又皱皱眉头说:“难道没有茶叶吗?怎么每天都喝这平淡的开水啊?”

李叔同笑笑说:“开水虽淡,但淡也有淡的味道。”

滴水感悟

李叔同对生活的领悟,可谓深得佛祖遗教。佛祖在《佛遗教经》中说:“受诸饮食,当如服药,于好于恶,勿生增减。趣得支身,以除饥渴。如蜂采华,但取其味,不损色香。”意思是:享用饮食,应该像服药一样,不论味道好坏,也要依正常的限量,不要因为味道好就多吃,味道不好就少吃。吃饭的目的是养活身体,解除饥渴,好比蜜蜂从花中采蜜,只品尝花的味道,却不伤害花的颜色和香味。一个追求灵魂解脱的人,能在创造性的精神活动中享受快乐,用不着把吃喝作为享乐工具。比如在饭馆里叫满桌子菜以夸示富有,搜罗山珍海味以满足口腹之欲,在佛家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愚昧行为。

以书法结缘

李叔同以才子出家,社会人士久闻其名,都想向他求墨宝。有一次,他住在嘉兴精严寺,当地人士纷纷前来请他挥毫留字。他非常犹豫,不知该不该满足大家的要求,就跟好友范古农居士商量说:“我已经出了家,舍弃了旧时的业习,怎能再操旧艺呢?”

范古农劝道:“如果写佛经上的佛法佛语,令人见了心生欢喜,以种净因,这也是一种弘化的方法,又有什么不可呢?”

亏得范古农这一番话,以后李叔同将书法作为结缘度人的方式,留下了很多墨宝,使我们今天还能欣赏到大师超俗的书法艺术。

大师写字时,往往要闭门静心虑神后才动笔,所以他的作品空灵恬静,毫无烟火气,被誉为“书中逸品”。而且,大师对前来求字、请教的人,往往以平等心待之,不分彼此,有求必应。有一年,他来到衢州莲花寺,衢州各界人士获悉这一信息,纷纷前来拜谒。有个居士的小孩,爱好书法,当场写了一副楹联,向大师求教。大师没有一点架子,并不因他是小孩而生轻视心。他仔细看过小孩的作品后,在上面加了题跋。他的谦逊君子之风,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

滴水感悟

唐宋两朝,是中国佛教最鼎盛的时代,众多精英人士投身佛门,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未出家的文人雅士,也多喜好佛法,这不仅提高了佛教的地位,也使对佛法的研究达到高峰。明清以来,出家者多为下愚之人,他们自己对佛法尚且一知半解,如何接引别人?无非因妄生妄、乱解祖意罢了。李叔同的出家,无疑给渐已没落的佛教注入了一支强心针,他的艺术才华,正是佛教需要的,对弘扬佛法大有好处。

弟子偷师稿

李叔同大师出家后不久,把以前的诗作精心挑选出来,认真抄写一遍,汇集成册,然后藏在一个高柜子里。

他的学生丰子恺、史良、邹韬奋、沙文汉等,很想将大师的诗作发表,以便流传于世,于是多次拜见,请求将诗稿交给他们付印。但大师无意虚名,断然拒绝。丰子恺等还不死心,便想到了一个“偷”的方法。当时,大师的一个学生叫小玲,才8岁,聪明伶俐,深受大师宠爱,可随常出人大师的禅房。丰子恺等人就用豆酥、糖橘子等食物诱惑小玲,叫他拿了大师的钥匙,把诗稿偷出来。然后,丰子恺给每首诗配上画,由邹韬奋负责,交给商务印书馆,以最快的速度出版发行,书名为《护师录》,并将新出的诗集样书及稿费18700元邮寄给大师。大师十分恼火,写信把丰子恺骂了个狗血淋头,吓得丰子恺再也不敢上门,直到大师病逝,他才来到灵前痛哭不已。

滴水感悟

李叔同为什么不愿出版诗集呢?或许因为诗集中颇多“眉间愁语烛边情,素手掺掺一握盈”之类的艳句吧!但大师的深心,谁能测度?

勿要诳语

李叔同未出家前,有一位相交多年的朋友,名叫胡朴安,早年同为“南社”的社友,以后又是《太平洋报》社的同事,还曾一起创办过“文美社”,一起编辑过《文美杂志》。胡朴安既是学者,又是报人,笔记小品写得很出色,常得到李叔同的赞赏。

李叔同出家后,胡朴安每次到杭州,都要去探望他。有一次,胡朴安去灵隐寺拜访李叔同,并赠送长诗一首,内中有两句:“弘一精佛理”,“为我说禅宗”。李叔同以欢喜心接受了这首诗,并写了“慈悲喜舍”四字横幅作为答谢,又就诗中这两句,诚恳地对胡朴安说:“我们学佛,不仅要精佛理,更要重实际言行。言行重在不欺,名如其实——我不是禅宗,也未曾为仁者说禅宗。仁者诗中说‘为我说禅宗’,这是诳语。我们勿要视这为小事,认为它无关紧要。应该忏悔。勿要诳语,免遭堕落。”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垂眉默坐。胡朴安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敬畏感。

滴水感悟

巨石能挡住洪流的冲激,却挡不住细流的慢慢冲蚀。人也是如此,在大节上往往能保持警惕,在细枝末节上却容易掉以轻心。人的精神慢慢垮掉,往往是垮在不经意间。所以,修炼精神,需要从点点滴滴的小事做起。

外出见闻

李叔同大师在厦门的寺院挂单时,常外出散步,既是为了锻炼身体,也是为了观察。他有时也会到市区去,如果道远,就坐人力车。回来后还要写见闻记,把自己感兴趣的事记录下来。比如,他有一张“外出见闻”是这样写的:

昨日出外,见闻者三事:

一、余买价值一元余之橡皮鞋一双,店员仅索价七角。

二、在马路中间有人吹口琴,其曲为日本国歌。

三、归途凄风寒雨。

还有一次,春节过后不久,大师坐人力车回来,看见路边某宅的春联写得很好,便默记在心,回来后,用宣纸写下一封短信,上面还绘了街市图样,标明某宅的所在,命学生高文显前往观看,短信云:

“一斗夜来陪汉史,千春朝起展莱衣‘。此厦门某氏宅门联也,未知是古诗句或其自撰。幽秀沈著,询为佳句。书法亦神似东坡(应是高士手笔),其地址如下记。仁者暇时,可往一阅,能询其撰书者为何人,则至善矣。门内下首边房亦有联,余未见,仁者能人门一阅否?胜进居士一音启。余至南闽八年,罕见有如是佳联,足与南普陀山门’分派洛迦一联相媲美也。”

高文显奉师命,第二天来到某宅询问,才知道这副对联是从春联摊上买来的,这时年已过完,春联摊早就撤了,写对联的人自然也找不到。至于“下首边房”的对联,不过是寻常语句,毫无出奇之处。

滴水感悟

“外出见闻”中,店员“仅索价七角”,是善意,还是生意萧条?有人吹日本国歌,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皆耐人寻味。从“归途凄风寒雨”来看,******的心情并不好。可见他虽然出家,却并非弃绝红尘、不问世事。或者说,他修的不是只顾自己觉悟、不管他人沉迷的罗汉道,他修的是“觉悟有情”、“同体大悲”的菩萨道。

念佛不忘救国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青岛作为军事要地,形势非常危急。李叔同大师当时正在青岛湛山寺弘法,值此国家存亡之际,他以拳拳赤子之心,提出了“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的口号。大师的俗家弟子蔡丐因来信,恳请他速速离开青岛,返回上海。大师回信言:“惠书诵悉,厚情至为感谢,朽人前已决定中秋节乃他往,今若因难离去,将受极大讥嫌,故虽青岛有大战争,亦不愿退避也,诸乞谅之……”又大书“殉教”二字,并作跋:“值倭寇之警,为护佛门而舍身命,大义所在,何可辞那?”

两个月后,他才告别湛山寺诸僧,来到上海,但过了不久,又打算前往正面临战火威胁的厦门。他的好友、弟子纷纷劝阻,但他不为所动,毅然来到厦门。这时候,厦门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极为危急。各界人士纷纷劝请大师赴内地躲避战火,但大师坦然道:“为护法故,甘愿不怕炮弹!”他还在禅房门前悬挂横额“殉教堂”,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每天研经讲律,弘法如故,将生死之事不放在心上。他在致夏丐尊的信中说:“我决定住在厦门,在战乱中,与寺院共存亡!如果要我离开厦门,除非厦门平静,再往他处!”并在致其他友人的信中表明自己誓与城池共存亡之决心:“如厦门失陷,我愿以身殉。古人诗云:‘莫嫌老圃秋容淡,犹有黄花晚节香!’做一个出家人,对生死当不容怀恋!”又说:“吾人一生之中,晚节最为要紧。愿与仁者共勉之。”

后来,厦门局势渐趋平稳,他才移居中岩,静修讲律。

滴水感悟

个人的命运总是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爱国不只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已。能真切体会到这一点的人,也堪称智者了。

不用外国货

李叔同为何出家,大家做出了很多猜测,但很少有人将这件事跟爱国联系起来。他出家前后,国内国际发生了许多大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提出“二十一条”,袁世凯称帝,粤桂战争,湘鄂战争,奉直战争,可谓到处乌烟瘴气。屈原因楚国亡而沉江,李叔同的出家,是否与国家山河破碎有关呢?

李叔同的爱国精神,是有口皆碑的,他很年轻时,就创作了深情洋溢的《祖国歌》。他留学回国后,正值外国大肆对中国实行经济侵略的时期,国内有识者纷纷发起抵制美货、抵制日货、劝用国货等运动。李叔同不尚空言,说干就干,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思想。他脱掉洋服,换上了一身布衣:灰色云章布袍子,黑布马褂,都是纯正的国货。他连系裤的宽紧带也不用,因为当时宽紧带是外国货。照说宽紧带系在里面,外面是看不见的,即使系了别人也不知道,但他不用就是不用。可见他的抵制洋货做得是多么彻底,只求问心无愧,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李叔同出家后,学生黄炎培送了他一些做僧装用的粗布,又见他用麻绳束袜子,便买了一些宽紧带送他。他接受了粗布,把宽紧带退还,说道:“这是外国货。”

黄炎培解释说:“这是国货,我们已经能够自造了。”

李叔同这才欣然接受。

还有一次,李叔同托黄炎培买些英国制的朱砂,信上还特别说明:“此虽洋货,但为宗教文化,不妨采用。”因为当时英国水彩颜料在全世界为最佳,永不褪色。他只是为了写经文佛号,才破例用外国货。

这说明,李叔同虽然出家,他心底的爱国之火并没有熄灭。

美学家朱光潜曾称赞李叔同说:“以出世的态度做人,以人世的态度做事。”此语堪称恰当。

滴水感悟

一个人的行为是微不足道的,但如果大家都这样想,事情就不妙了。如果每个人都像李叔同一样,无论别人如何,先管好自己,一个和谐的世界很快就会出现在大家面前。

人格的力量

李叔同出家后,其嘉言懿行令人感动,很多人就是因为受他的人格力量感召,从此皈依佛门。

1921年,他来到温州庆福寺,闭关静修,并拜该寺住持寂山长老为师。寂山长老见他身体单薄瘦弱,便派一个青年居士照顾他的起居。那青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受到感化,最后决定出家。于是,寂山长老为他剃度出家,取法号“因弘”。

1924年,李叔同大师去杭州时,因为江浙军阀混战,被阻于宁波。当时,他的俗家好友夏丐尊正在宁波四中任教,听说他的消息,便把他接到上虞白马湖小住。大师从行李中取出一条陈旧不堪的毛巾,到湖边洗脸。夏丐尊见状,有点心痛,想给他换条新毛巾,他坚决不肯。在上虞小住期间,大师仍坚守过午不食的戒律,而且每天只吃青菜和萝卜。如此粗疏的饭食,他却吃得津津有味,好似在享用山珍海味。此情此景,观者无不感动。有个中学教师蔡丐因,知道大师年轻时过惯奢华生活,现在竟简朴如此,不禁大感敬佩。所以,当大师离开上虞时,他决定皈依佛教,从此追随大师终生。

李叔同的弟子丰子恺,起初对老师出家不以为然,后来也皈依了佛教。因为他发现老师出家后,心境更开阔、做人更洒脱了。大师虽身在佛门,却无门户之见,对别的宗教也不排斥。有一次,他在丰子恺家,看到书架上有一本《理想中人》,作者是基督徒谢颂羔。大师认为这本书写得很好,当即写了一幅“慈良清直”,请子恺转赠谢颂羔,并约请一晤。此事让丰子恺大感意外。

随着时日推移,丰子恺久受恩师熏染,逐渐对佛教有了较深的体悟,便向恩师请求皈依佛门。大师欣然一笑道:“你的因缘开始成熟了。”1927年,大师亲自为丰子恺举行了皈依仪式,并为他取法号“婴行”。

大师出家二十余年,受他感召而皈依佛门者不计其数。例如,他1938年在漳州弘法时,先后皈依者数十人。随后到晋江演讲,听众达六七百人,其中多人皈依了佛门。他在惠安讲律17次,听众近千,其中42人皈依了佛门。从弘扬佛法的角度来看,李叔同功莫大焉。

滴水感悟

《十善业道经》说:“四摄庄严故,常勤摄化一切众生。”所谓四摄,一是布施,二是爱语,三是同事,四是利行。“同事”大意是有群体意思,“利行”大意是做有利于人之事。但“摄化众生”有一个前提,必须具备杰出的人格魅力。假设一个疯子讲出老子、孔子一样精妙的理论,别人会觉得这不过是疯言疯语;假设一个乞丐讲出世上最好的致富秘诀,别人会认为这不过是迅速破产的方法。因为疯子和乞丐的人格令人生疑,他们的话也就难以采信。李叔同善能“摄化众生”,足见其有很强的人格魅力。

平息祸患

1927年春,国民革命军举行的北伐战争已进入尾声,江浙一带已为国民革命军控制。一些过激分子认为佛教乃是旧事物,应该废除,并提出毁佛像、拆寺庙、命令僧尼相配等多种灭佛毁僧的举措。佛教界人士哪有力量跟这些握有武装的新贵抗争?一个个束手无策,慌作一团。在此紧急关头,李叔同大师挺身而出,护持三宝。他将那些提倡灭佛毁僧的领头者请到寺庙,举行谈判,其中也有他过去的学生。

谈判前,大师写了一批劝诚的书法作品,每人赠送一幅。大家都知道,大师的墨宝很珍贵,获赠后,一个个欣喜不已。接下来,大师婉言相劝,说得他们一个个心悦诚服。于是,这场佛门大灾消于无形。

滴水感悟

佛祖释迦牟尼曾预言:佛教不会毁于外道,只会毁于僧团的腐化。中国历史上曾发生多次“灭佛”事件,几乎都与僧团的腐化有关。当僧人中挤满了趋名逐利之徒,与其让它继续蛊惑人心,不如毁掉它。但如果佛教界有李叔同这样的高僧,它也就有了存在的理由。

大师的遗嘱

李叔同晚年,身体欠佳,预感时日无多,遂决定委托弟子刘质平料理自己的身后事,并写下遗嘱:

刘质平居士披阅:

余命终后,凡追悼会、建塔及其他纪念之事,皆不可做。因此种事与余无益,反失福也。

倘欲做一事业与余为纪念者,乞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印两千册。

以一千册交佛学书局(闸北新民路国庆路口,即居士林旁)流通,每册经手流通费五分,此资即赠与书局。请书局于《半月刊》中登广告。

以五百册赠与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存贮,以后赠与日本诸居士。

以五百册分赠同人。

此书印资,请质平居士募集,并作跋语附印书后,仍由中华书局石印(乞与印刷主任徐耀塑居士接洽,一切照前式,惟装订改良)。

此书原稿,存在穆藕初居士处,乞托徐耀堑往借。

此书系为余出家以后最大之著作,故宜流通以为纪念也。

弘一书(一九三六年,厦门)

滴水感悟

李叔同生前积极弘扬佛法,对身后事的安排,仍然是弘扬佛法。可见他确实爱上了佛法。而事实上,佛法也确实可爱。自唐朝以至民国的大师们,鲜有不懂佛法者,他们从佛法中吸取的营养,也许超过其他任何经典。一般人对佛法有误解,原因在于不解真味。

罚徒赔礼

李叔同大师每到一处弘法,善男信女往往蜂拥而至,冀望一睹他的尊颜,一听他的纶音。也有许多非佛教徒赶来,想一观他的风采。其中也有许多著名人士,著名文学家郁达夫南游福建时,特地请广洽法师陪同,到日光岩谒见李叔同大师。

在前来观瞻者中,更多的当然是普通人。大师对他们一视同仁,但他的弟子们境界不同,有时难免生出分别心。有一个小学校长,名叫庄连福,是一位基督教徒,听说李叔同大师在净峰山上的净峰寺里演讲,就邀请传教士陈连枝一起上山拜访。不料刚进山门,就被随侍大师的传贯法师拦住。传贯以宗教信仰各异为由,不许他们拜见。庄连福和陈连枝怏怏而去。

第二天上午,庄连福正在给学生讲课,忽然发现传贯法师跪在教室门外,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走过去,扶起来一问,原来李叔同大师知道了昨天的事后,认为传贯以分别心接人,很是不对,因而要传贯前来赔礼道歉。

大师还赠给庄连福一本《华严经》和四幅书法条幅。庄连福非常感动,此后,他经常上山聆听大师说法。

滴水感悟

佛祖曾说:“一切世间法,皆是佛法。”他是以“平等无差别”之心看待世间一切人、一切学问。李叔同的侍者因为对方信仰不同而将其拒之门外,明显起了“差别心”,该罚。

以身示法教后学

有一年,李叔同大师到南安灵应寺弘法,并在附近的云方洞小住。这天,他从田野间散步回来,看见几个弃在路边的坏萝卜,就捡起来,洗干净,放了些盐,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这几个萝卜是云方洞住持慧田扔掉的,他见大师竟将弃物吃掉,不禁惭愧万分,从此再也不乱丢食物了。

泉州有个少年黄福海,爱好书法,因倾慕大师,便到寺里拜访。大师欣然接待,悉心指点,并带他同去合影留念。走到街上,只见前面走着个老和尚,大师马上放慢了脚步,对黄少年说:“这是佛门老前辈,我们不能走在他的前面。”黄少年闻言,被大师的谦逊深深地感动了。

还有一次,黄福海前来拜谒大师,并带了几张宣纸,求法师留下墨宝。大师的习惯是先要调心养息后再写,不会草率动笔,便让他把宣纸留下。过了几天,大师的侍者把书法作品送到黄福海家中,还交还一卷大小不等的空白宣纸。侍者见福海一脸疑惑,就说:“这是用剩的零碎纸,送还给你。师父说佛门中人应该惜福。”黄福海大为感动。

后来,黄福海投身于抗日事业,从事地下工作,他曾在回忆大师的文章中写道:“昔日与佛为邻客,只为隐身报国家。”

大师晚年受疾病困扰,承天寺的小僧田慧,很想把大师接去奉养,以便随时照料,不料,他自己也大病一场。大师随即派人给他送去药丸和香蕉,并告知说:“我已老了,你还年轻,有病早治,将来可做佛门栋梁。”田慧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师晚年居住的“晚晴室”院内,有一棵盛开的玉兰,附近一个名叫黄永玉的小孩常来爬树摘花。大师见他聪慧,就常和他谈话,给他讲美术知识和一些欧洲名画家的故事,鼓励他学习绘画。多年后,黄永玉成为了著名画家。

滴水感悟

老子说:“江海所以为百谷王,以其善处下也。”所谓大师,不是高高在上让人仰望的人,而是春风化雨、润人心田的人,是甘居卑下之地、像大海一样空阔的人。李叔同正是这样的人。

看淡生死

李叔同的身体一向消瘦,出家后,修行又过于刻苦,每天只吃一顿简单的饭食,长此以往,难免营养不良。但他对自己的身体不以为意,病了通常也不治疗。他出家二十多年,小病无数,大病共有三次。

大师第一次大病,是在上虞的法界寺,病尚未痊愈,宁波僧人安心头陀跪请他去西安弘法,态度十分虔诚。大师自知病体不胜旅途劳顿,但不便拒绝,决定舍身弘法,临行前写了一份遗嘱给弟子刘质平,吩咐后事。刘质平急忙赶来,强行将恩师从轮船的三楼上背下来。师徒的分别日久,竟在这种情景下相逢,相互感伤,不禁抱头大哭。

大师第二次大病,是在泉州。后来,他拖着病体,来到厦门弘法。有一个名叫黄丙丁的医学博士,感佩大师的道风,决定免费替他治疗,还说能为大师治病,是他的福气。大师因为刚好有著作尚未完工,所以乐于接受医治。黄博士为他精心疗治了三个月,他的病体才告痊愈。

大师第三次大病,是在泉州养老院。这时,他已经功德圆满,无挂无碍,决心往生,所以谢绝一切医药,每天仍照常工作。一日,广洽法师前来探视他的病情,他说:“你不要问我病好没有,你要问我有没有念佛。”

大师圆寂前,预知往生日期,曾致函夏丐尊与刘质平二人诀别云:“朽人已于九月初四日迁化(即圆寂),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他又吩咐座下弟子们说:“我命终前请在帐外念佛,但亦不必多念。命终后勿动我体,锁门八小时。八小时后,不必擦体洗面,随身衣被裹了,送往后山坳中即可。历三日有虎食我最好,虎不来则就地焚化。化后再布告周围,万不可早通知。”

1942年10月10日,大师手书“悲欣交集”四字。三天后(农历九月初四),他安然圆寂。三天后,他的灵龛被移往承天寺供奉火化,善男信女千余人,口念佛号,跟随恭送,沿途观者无数,场面十分壮观、肃穆。

滴水感悟

曾国藩晚年时,说自己活到了“可生可死”的境界。李叔同大概也是如此吧!

要做就做得彻底

李叔同的学生丰子恺这样评价自己的老师: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点是认真。他对于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做得彻底不可。

李叔同一生有多次大变,第一变是由豪门庶子变为上海滩的翩翩公子。丰子恺在《怀李叔同先生》一文中这样评价说:“我曾在照片中看见过当时在上海的他: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这是最初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他立意要做翩翩公子,就彻底地做一个翩翩公子。”

李叔同的第二变是来到日本留学,他立刻放弃了翩翩公子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做一个留学生。丰子恺这样评价说:“李先生在日本时,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留学生。我见过他当时的照片: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竟活像一个西洋人。这是第二次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学一样,像一样。要做留学生,就彻底地做一个留学生。”

李叔同的第三变是回国后,当了教员,他由里及表,都像个教员。丰子恺这样评价说:“这时候,李先生已由留学生变为‘教师’。这一变,变得真彻底:漂亮的洋装不穿了,却换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底鞋子。金丝边眼镜也换了黑的钢丝边眼镜。他是一个修养很深的美术家,所以对于仪表很讲究。虽然布衣,却很称身,常常整洁。他穿布衣,全无穷相,而另具一种朴素的美。你可想见,他是扮过茶花女的,身材生得非常窈窕。穿了布衣,仍是一个美男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诗句原是描写西子的,但拿来形容我们的李先生的仪表,也很适用。今人侈谈‘生活艺术化’,大都好奇立异,非艺术的。李先生的服装,才真可称为生活的艺术化。他一时代的服装,表现着一时代的思想与生活。各时代的思想与生活判然不同,各时代的服装也判然不同。布衣布鞋的李先生,与洋装时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时代的李先生,判若三人。这是第三次表示他的特性:认真。”

后来,李叔同又变为弘一居士,变为弘一和尚,他变什么就像什么,好像他生来就该是居士、和尚,没有一分作假。丰子恺最后评价说:“弘一法师由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三变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青衣像个青衣,起老生像个老生,起大面又像个大面……都是认真的缘故。”

滴水感悟

毛主席说: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无论怎样的困难、障碍,一遇到认真,便瓦解了。李叔同一生的成就,多半得益于“认真”二字。而有的人却提倡:做人不必太认真。这就是与成功背道而驰了。

恋母情结

李叔同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无疑是他的生母王氏。他经常向人提起“生母很苦”,出家多年后,依然一想到母亲就有余哀。王氏命运确实很苦,不到20岁嫁给李老爷为小妾,所幸生下李叔同,为人丁不旺的李家传下了宗嗣,因而颇受老爷疼爱。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老爷便过世了,留下她母子俩,以卑微的身份,难免受到家族中人的歧视。但王氏却用自己谦和与忍耐,换来了儿子童年的安宁和快乐。

王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也把全部身心扑在他身上,从小就重视对他的教育。李叔同小时比较贪玩,不肯好好用功,写的字也比较糟。母亲就给他讲王献之写了十八缸水而成为大书法家的故事。李叔同受到激励,下决心成为像王献之一样的书法家,每天认真临写碑帖,魏碑、篆书、行书、草书,样样都学,经过多年苦练,终于书法大成。

后来,李叔同少年成名,母亲自然倍感欣慰。李叔同寓居上海时,也把母亲带在身边。那时候,李公子才貌双全、家道富饶,受到多少名媛淑女的倾慕。在十里洋场那样的环境,他极可能成为一个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而且他也确实曾与多位名妓交往,正是母亲的劝阻,才使他悬崖勒马,没有深陷其中。

当时,李叔同曾为名妓李苹香所迷,夜夜笙歌,沉醉在红粉暗香之中。细心的母亲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不禁为此担忧和难过。以孝为大的李叔同不愿让母亲伤心,便毅然斩断情丝,将心收回家中。

王氏每天由儿媳俞氏陪伴,吃斋念佛,这对李叔同收住心猿意马,也起了有益的作用。

王氏寿年短促,40多岁即因病亡故。李叔同大恸,宛如锥心刺骨。为了让母亲归葬于李家的祖坟,他与妻儿一起扶柩返回天津老家。

到达天津以后,李叔同为了母亲与老家的人发生了一起冲突。按旧时礼俗,在外死去的人是不可以送回家,更不能摆放在家里大厅正中。但李叔同不依,坚决要求将母亲停灵于旧宅,为此不惜跟兄长文熙吵了一架。后经亲友调停,才让他母亲的灵柩进了旧宅。

李叔同为母亲举办了震惊天津的文明丧礼,他在天津《大公报》撰写了一则《追悼李氏王太夫人》的文章寄托哀思,在丧礼会场上,他“弹着钢琴,唱着悼歌,他的袖子缠黑巾,剃去胡须,他要用最干净的一张脸来送别母亲”。这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

最后,他把母亲安葬在新开河边张兴庄以北的李氏祖茔内。

但是,母亲的葬礼结束了,叔同对母亲的深情和哀思却没有结束。以后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五日,也就是他母亲的忌日,他都要表示自己的哀悼之情。1918年,母亲忌日前两天,他专程来到虎跑寺,为母亲诵了三天《地藏经》。

1930年秋,已出家十余年李叔同来到慈溪金仙寺投缘挂单。几天后,天台宗高僧静权法师到金山寺宣讲《地藏菩萨本愿经》,当他讲到“出家人作为人子,依然不能忘记母亲养育之恩,如果忘记,岂非禽兽不如”时,在下面听讲的李叔同,勾起了对亡母的怀念,失声痛哭起来,不能自制。

对母亲的怀念,伴随了他一生。

滴水感悟

《地藏菩萨本愿经》记录了一个故事:地藏菩萨的前身是一个名叫光目的美貌少女,曾在佛前发下大愿:如果让她母亲脱离轮回之苦,哪怕经历百千亿万劫,她也要救拔世间及地狱一切众生成佛,然后自己才成佛。李叔同对母亲的孝心,跟光目女可谓一脉相承。

李叔同和原配夫人

李叔同的原配夫人,是芥园大街俞家茶庄的小姐。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李叔同18岁,俞小姐20岁。这是一桩典型的传统婚姻,父母之命,婚妁之言,将两个性格、成长经历、常识素养完全不同的人结合在一起。这也许注定了她不可能走进李叔同丰富的内心世界。但俞氏的确是一个好女人,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各种美德:谦和、孝顺、温柔、大度……她的不幸是嫁给了李叔同,一个无拘无束的人,谁也捕捉不到他的心。

俞氏出嫁未久,即随丈夫、婆婆迁居上海。丈夫每天出外,或交朋结友,或缠绵于花街柳巷,她却在家中尽心侍奉婆婆,抚养幼子。她无法享受丈夫太多的爱怜,也无法劝阻丈夫的行为,只好深藏自我,做命运的牺牲品。

后来,李叔同要出家,俞氏也想劝阻,却无能为力。自此,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孤寂中度过了一生。

李叔同自出家后,从此未再见过俞氏。1923年,俞氏病故,李叔同接到兄长文熙传来的讣告,想起俞氏为自己和家庭所做出的牺牲,不禁悲从中来,很想回天津为俞氏超度亡灵,以消心中的积业。可惜,由于北方军阀连年混战,道路不宁,他这个愿望未能实现。

滴水感悟

婚姻离不了“情义”二字。但两个人生活时间长了,“情”字可能还要靠边站,“义”字显得更重要。李叔同的出家,舍弃了夫妻情义,这件事很难评价。

李叔同和日本妻子

李叔同留学日本期间,还娶过一个日本妻子,也许是“为尊者讳”的心理作怪,人们都不愿谈起这个女子,因此,她究竟叫什么名字,也不得而知,大家谈起她时,用了千叶子、诚子、福基、薰子等等各种名字,我们姑且称她千叶子吧!

据说千叶子是李叔同留学日本时的房东的女儿。那时,他在日本上野美术专门学校学习西洋画,而人体素描是学习西洋画不可缺少的一项练习。在日本人眼里,中国人是“东亚病夫”,是“劣等民族”,因此他们不愿给中国人当模特。但千叶子却没有这种偏见,自告奋勇给李叔同当模特。于是,他们开始频繁的交往。李叔同曾这样描写千叶子:“她不只容貌秀丽……,具有一种浮世绘里日本美女的古典美!她身上有一种温和的气质,吸引着人,让人一看到她就感觉很舒服,仿佛置身在一件美好的艺术品旁边,没有压力,并感到满心愉悦。”

于是,远离故土的李叔同,将一腔爱心全倾注在千叶子身上,并以日式风俗正式娶她为妻。在千叶子的悉心爱护和陪伴下,李叔同顺利完成了学业,带着妻子回到上海。

但是,在没有事先取得家人同意的情况下,他突然带回一位妻子,如何面对母亲和原配俞氏呢?李叔同不愿因此引起麻烦,便采取了回避的方式,将千叶子安顿在上海,自己则回到天津,与家人团聚。然后应聘到上海工作,与千叶子相聚。但过了没多久,他又应聘到杭州的浙江第一师范学校任教,仍将千叶子留在上海。这样,他跟原配夫人及千叶子,都是聚少离多,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单身中度过的。

后来,李叔同决定出家。千叶子闻讯,带着幼子,赶到杭州来,想劝阻他。可是,杭州有寺庙千余所,他到底在哪家寺庙出家,谁也不知道。千叶子在杨白民夫人、黄炎培夫人的陪同下,在杭州找了三天,终于在西湖边找到了李叔同。但他此时出家的意志已坚,谁也劝不转了。他们几人在岳庙前的素食店里共餐,席间,三人问一句,李叔同才答一句。不问他,他便低眉垂目,既不发言,也不看人。餐罢,李叔同雇船工离开,三人送至岸边,他上船而去,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千叶子看出他心意已决,无可奈何了,不禁悲从心来,一阵恸哭。尔后,带着孩子,黯然神伤地回到了日本,从此不知她的下落。

滴水感悟

李叔同对妻儿无情无义,是对是错?对错从来没有绝对,观察的角度不同,对错便完全易位。笔者是俗人,站在俗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不对的。他做得太绝情了!但笔者也不得不承认,此事也许还另有观察角度,只是我们还看不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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