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宁赐道,“前日午时刚过。”
斯母摇摇头:“那么殿下一定是记错了。我儿前日出门替人抄写文书,一日未归,怎么可能和殿下交谈呢?”
宁赐心思微微一转,而后苦笑。这位老太太当真是厉害,混淆黑白的本领直比朝堂上的政客。还未待她再次开口,斯母缓声道:“殿下,您爱才之心老身自是敬佩,可惜我儿身无长物,并不是殿下所说的那位公子。想必是吴中郡守府中哪位文书官员一时兴起,借了我儿名声献计于皇太女前,倒是白白让皇太女殿下跑这一趟了。老身甚是过意不去,在此向皇太女殿下赔罪了。”
言罢起身深深一福,摸索着起身清声道:“殿下事务繁忙仍能亲临寒舍,老身替犬子谢过。然寒舍简陋,不足以待客,还请殿下恕罪。”
宁赐在心底哂笑:就这么要赶人了?
然而老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赐不表一表姿态也是不行的。于是她也回了一礼,嫣然一笑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凡夫俗子打扰老人家清休。既然令公子外出有事,那晚辈改日再来拜谒。”
“不劳殿下费心了。”斯母缓缓地道:“犬子已与昨日外出替人抄写文书去了,大约要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殿下事务繁忙,怎能为这等小事费心劳神?”
“如此,晚辈更应当时时前来拜谒了。”
宁赐肃然道:“老人家行动不便,而斯公子这几日又不在家中,晚辈自然应当前来侍候。”
斯母连连摆手:“怎敢劳动殿下?岂不是折杀老身了?”
宁赐立刻打蛇随棍上,再接再厉的添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晚辈就暂且留几个人伺候老人家罢。”不待斯母开口,宁赐转身似笑非笑瞧着苏浣花:“浣花,你留下可好?”
苏浣花随声附和道:“能伺候老人家,是浣花的荣幸呢。”
宁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好好伺候老人家,回来本宫有赏。”一旁斯母欲言又止,宁赐装作没看见,又望向一旁静静侍立的御水,含笑道:“御水,老人家日常行动不便,出门买些东西之类的杂货就由你来安排罢。本宫会调派侍卫做你助手,一切用度从太子阁中调配,万万不能委屈了老夫人。”
她将“万万”两个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长。御水会意点头,一旁的御风笑得贼忒兮兮。
宁赐微微一笑,面对斯母时又恢复了温顺乖巧的模样:“老夫人,您瞧这样如何?”
斯母能怎么说?所以只好苦笑一声,不了了之。
可是令宁赐没有想到的是,斯母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一连四五天待在小院子里大门不出,缺甚么东西就指使御水去买,神色间没有丝毫被众人包围的不自然,就如同久被人伺候惯了一样。宁赐暗地里不知道磨了几番牙,最后决定还是继续沉默。在吴中郡已经逗留了将近半个月,宁赐也不急这一两天,每日换上便服与苏逸清四处随意走走,品一品小吃泡一泡茶,闲暇时候找温亦儒下棋写诗练练字,这样悠闲的日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终于,在斯母被围的第六天,斯惟云出现了。
经历了前一天晚上的母子彻夜长谈,第二天清早斯惟云站在皇太女行宫大殿正中间时候,眼神清澈坦荡,径直投向座上的宁赐。宁赐被他的目光看的微微有些不自在。便稍稍别过头去,随即浅浅一笑:“惟云,别来无恙?”
“谢皇太女殿下关心。”
斯惟云的身形比前几日更加销瘦,依旧是一身粗糙单薄蓝衫,脖颈下突兀的锁骨隔着冬衣隐约可现。面色似乎比前几日更苍白了些,只有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淡:“前日不知皇太女殿下身份,草民贸贸然与殿下攀杯,冲撞了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听到他谦卑的语气,宁赐的秀美微不可察的皱起,随即展颜笑道:“说甚么来,惟云?是我刻意要瞒着你。要是叫你知道了这劳什子身份,你就会如同其他人一样不必要的惶恐万分对我毕恭毕敬。咱们是一见如故的交情,说甚么草民殿下的。来人,快给斯公子看座。”
她方要招呼侍女给斯惟云安排座位,却见斯惟云踏前一步,轻轻一揖,开口道:“殿下不必了,草民有话要讲。”
宁赐微怔,望向斯惟云。只见他的头渐渐低下,声音清冷,却是带着一丝坚定:“皇太女殿下,草民自幼丧父,由母亲看护长大,母命即如王命,草民万万不敢丝毫违背。如今吴中郡守府贪污一案已经彻查,草民本应连坐获罪,却因圣上仁慈幸免于难。然而经此一役,草民自愧无颜再领国家俸禄,自当寻一处僻静处为母亲颐养天年,时时供奉于膝下,以报母亲养育之恩。草民三生有幸,得以亲见皇太女殿下天颜,此生不枉。至于入朝为官,那是草民万万不敢想的。一来草民才疏学浅,不敢担此大任;而来母亲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草民需时时服侍榻前递奉汤药。还请皇太女殿下三思,容草民报答母亲养育大恩。草民不胜惶恐。”
言罢,他深深一揖,直起身来转身要走,突听背后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斯公子且慢。”
温亦儒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宽大衣袖上绣着浅紫色的花纹。他抬眸望向斯惟云,微笑开口,声音温煦如清风拂过:“斯公子言之有理,父母之恩必然要报。亦儒甚为佩服老夫人教子有方,能否与斯公子一同前去拜访?”
明明是一样温和的语气,可是从他口中说出就有不可察觉的说服力,仿佛能够让人心甘情愿的听从。斯惟云微微一怔,随即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竟然开口道:“好。”说完他便猛然惊醒……自己刚才居然答应了?
听到这个答案,温亦儒又是微微一笑,转向宁赐,低声道:“你且在此一歇,我去瞧一瞧可好?”
宁赐早已熟悉他的心思,他这是打算亲自去做说客劝解斯母。温亦儒年少时锋芒毕露,被誉为南越国第一说客。朝堂之上舌战群臣,市井之中说服众商,任是艰难如同说服好战的越瑢女帝从西凉退兵,温亦儒都能胜任。此事由他出马,必定容易得多。想到这儿,宁赐脸色微微放松,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