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声渐渐消失,有轻轻脚步传来。宁赐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抬起衣袖拭了去,继续写:“行了,您让我读了三年圣贤书,死到临头我也就不假惺惺伤春悲秋之乎者也了……该走啦!苏宁赐恭祝吾皇万岁,国泰民安。”
写完“安”字最后一笔,背后陡然传来一个声音:“赐儿?”
宁赐蓦然回头……长身玉立,温煦俊朗。如玉光晕淡淡笼罩下来。竟然是温亦儒。
她一惊之下,胸口气血翻腾,险些喷出一口血,连忙运功强行抑制下去,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淡:“亦……温公子,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听了她的话,温亦儒只是低垂眼睑轻轻一笑:“两年相交,只让殿下一句‘温公子’抹杀了。”
“甚么两年相交?胡说八道,我从来不认识你这人。”
宁赐板起脸:“我是戴罪之人,快快离我远些。去找新人方是正经!”
最后这句话却是在赌气了。温亦儒低低一笑,一个侧身,竟然神奇的从半尺略宽的栏杆中挤了进来。宁赐只觉得眼前一花,刹那间人影已经闪至跟前:“心知旧人冬衣寒,怎敢独坐拥雪毡?”
“我一点也不寒,你可以放心走了!”
宁赐朝里缩了缩,没有觉察异样,只是冷冷地道:“更深露重,公子请回!”
温亦儒低头瞧着她,眼底神色复杂。许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将蜷缩成一团的小宁赐捞到了怀里。按住她的挣扎,将她抱到膝上坐好,道:“莫动。我替你梳梳头发。”
轻轻拔下玉簪,让宁赐满头如水秀发瀑布般撒下,温亦儒从袖中拿出一柄精致的象牙小梳,就着外边的微光细细梳了起来。
第一梳就突然顿住了……温亦儒的目光突然定在了宁赐的右手食指上。那里,指甲反转,血肉模糊。
如同被火灼伤了一样,宁赐猛地缩回手,局促不安的抿了抿嘴。温亦儒将目光渐渐移到了她的脸上,定了许久,才悠悠开口:“怎么回事?”
语调平淡,仿佛她幼年时候偷摘李子被捉住。温亦儒取下象牙梳,定定瞧着宁赐。宁赐被他的目光瞧得满身不自在,心虚的低头,嗫嚅道:“要死的人了,还在乎那些个作甚。”
温亦儒的目光缓缓掠过牢缝里伸出的手指,再微微抬眼打量起墙上的粉白字迹,歪歪扭扭不成模样,一字一句满是凤瑾君式张狂和讥讽……果然是凤瑾君亲手养大的孩子。
突然间,他的眼神落到了“天上神仙”那一句。瞳孔下意识一缩。
宁赐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抽回小手努力捂住他的眼睛。陡然间视野一片漆黑,只听得耳边传来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尾音略带婉转哀求:“不要看,亦儒哥。那都是我无聊时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看那个做甚么。”
顿了一顿,温亦儒微微一笑,收回视线:“好。”
他解开随身行囊,取出些药水,纱布,零碎药丸。再将宁赐的小手握住,轻轻清洗伤口。清凉的药水淋在受伤而火辣辣的伤口上,十分舒服。宁赐恰好在此时微微抬头,注视着温亦儒光线柔和而模糊的侧脸,目光掠过他俊美的长睫,英挺的鼻梁,就连目光一向挑剔的宁赐都不得不承认,这种温雅谦和,淡如烟水的气质,除了温亦儒再无人拥有。
下一秒,宁赐鬼使神差般的凑上前去,亲了亲温亦儒的脸颊。
刹那间,头顶那只忙碌结网的蜘蛛一头栽了下来,任命的躺在地上,任凭四肢抽搐死活不肯起来。
“咳咳,我只是想试试口感。”
宁赐居然努力装出一副神色坦然的模样,可是飘忽的目光泄露了她的底气不足,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我很心虚,我很心虚”……天知道她此刻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我方才这是肿么了,肿么能非礼了温亦儒!我非礼了他!老天啊!降个雷劈死我吧!
温亦儒诧异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宁赐脸上。过了片刻,他突然恢复了正常,微微一笑,低垂眼睑遮住眼中流光荡漾,只见他神情谦虚而诚恳,语调温润而柔和:“无妨,小姐要是觉得口感不错,尽管索取……亦儒就在这里。”
言罢,轻咳两声略作准备,随即一副端庄神态坐直身子,居然还配合地闭上了眼!
“轰隆隆!”
刹那间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一贯自诩脸皮厚的宁赐劈的外焦里嫩,风中凌乱。
“叫你丫装,叫你丫装!装大发了吧?装出毛病来了吧?”
宁赐背对牢房门盘腿坐着,沉浸在无限自我悔恨中,嘴里低声咕哝着,包的像萝卜似的手指一根根揪着稻草,仍然不觉得解恨。这时候,墙角钻出一只毛皮干枯的耗子,鬼鬼祟祟意图去宁赐碗中抢饭,被正心情不好宁赐以杀人的目光狠狠剐了一眼,吓得哧溜缩了回去。
打坐完毕的温亦儒心情甚好,正好听见了宁赐最后一句话,顺口接道:“甚么毛病?”
“剥耗子皮的毛病。”
宁赐咧开嘴露出几颗门牙,瞅着墙角阴森森笑了:“他们要是再不送饭来,我饿的胃抽筋,说不定就会捉了这只耗子剥皮吃掉。”
那耗子正瑟缩在墙角打量着宁赐,听闻此言大大吃了一惊,不及思索转身就逃……下一秒,四条小短腿腾空而起,徒劳无功的挣扎着,颈后干枯毛皮被宁赐捏住,一回头,瞧见宁赐嫌弃的撇了撇嘴:“怎么长的这么瘦……不够我下口的。”
耗子闻言大惊失色:“吱!”
“慢着。”
宁赐抚着下巴沉思:“俗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我先不吃你,先养着你……”
耗子闻言顿时热泪盈眶,感激涕零,恨不得凑上去亲一亲宁赐的脚。宁赐思索半晌,突然眼放异光,阴恻恻盯着它,声音也压低了:“你,好像能听懂我说话?”
“吱!”
这当口只要能保命,她说甚么就是甚么。耗子拼命点头,努力举起一双小短爪搁到胸口,做含泪捧心状,无语脉脉瞧着宁赐。结果换来宁赐更加阴森的注视:“你,居然能听懂我说话?你不是耗子,你是耗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