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静了。
紧闭的城门前,多了一圈人影,在雪白的天地间,分外显眼。
“你们……”阮靖唯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回头冷笑道,“李中禹还真是假仁假义,还想把加害我的罪名推到张裕头上?”
六旬老人一窒,仿佛心跳都静止,心脏石化,“咚”地一声掉下,砸得连带着整个人都一震!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付伯只觉得口干舌燥,艰难地从牙缝挤出问话:“你既知道,为何、还敢两人前来?”
“我啊,自然是敢的,不过,并不只有我二人。”阮靖唯低头摸向腰间,“这把剑,自打造好后就没有出过鞘,几乎都没有人记得我身上是随时佩着剑了。”
武林并不是太平的。藏海宫自恃公正,自然也有不少人报以仇恨。听闻,阮靖唯初次在江湖上闻名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身边一直没有带多少个人,可是也没有听谁说过阮靖唯的武功。
众人一向畏于她的家世和手段,但是,都忘了她这个人本身。
她还有什么后手?
“杜越。”
鬼魅黑影般的护卫,化作一道黑夜里的魑魅,迎头而上,直奔那重重围截的敌人。
“嘤——”
一声嘹亮的清吟回荡夜空,女子手中软剑宛若夜里一道洁白的月华。
阮靖唯左手轻拽缰绳,将马掉过头来瞪着身后众人,从云层中贯穿出来的刹那月光映在这清丽的脸庞上,凤目妖娆,深邃的眼瞳中布满了杀气!
“你们的命,留下吧!”
与付伯随行六人,一人迅速带着付伯退到一边,五人先后一跃而上。
幽冷的月光顿时变得锐利,如同闪电一样在空中一闪而过!
当首一人大刀晃眼,高举眼看就要劈到那悠然一纵身站到马鞍上的清瘦身影。不料,忽然眼前一花,随即直觉脑中“嗡”的一声。
怎么回事?
不得分神,他立即运气凝视,却只看到阮靖唯一翻手,挑了个剑花,立在马上提膝踮脚轻飘飘的一刺!
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却每一个动作都宛若在眼前!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轻松避开。
但是!
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从半空狠狠摔下,无力坠地后,方才觉得眉心剧痛,血如泉涌!
众人一惊!
这是什么功夫?
轻柔似羽,不急不缓,竟然让人避无可避!
随他一拥而上的人在背后没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握着大锤依然准备着杀招。
阮靖唯目光一瞥,下腰后仰,避开来人的剑锋,利用自身极好的柔韧性轻巧地在马鞍上翻了个身,看似柔弱地往那人小腹轻轻一踢。
那人惯性前飞,但已不能再翻身安然落地!
方才那一脚,只有承受的人才知道个中痛苦。小腹炸裂般疼痛,不能聚气,全身动弹不得!
剩余几人终于看清事况皆怔在原地,不敢莽撞上前。
这武功,从未听说过。
“我习百家所长,唯独这功夫自我学成,还是第一次让它面世。”阮靖唯颇狂妄地收势负手,冷笑道,“这就是藏海宫百年来的根本,‘梨花五出’。”
藏海宫只有嫡女可修习的——梨花五出!
藏海宫自建成起,历代宫主都是男子。
“梨花五出”却只有女子可以修习,因此,《梨花古籍》一直藏于阁中,未曾出世。
但是,藏海宫的功夫,却都是由古籍中领悟出来。
梨花五出……不曾听过,也不曾见过的招式。
阮靖唯下山四年,期间明里暗里的算计刺杀都没有逼她用过这神乎其神的招式。难道,平常到生死关头,她依然能守的住秘密?亦或是说……那些人,都死了?
藏身不远处的付伯心悸不已,仍强撑起不屑的模样笑道:“难道,你以为你的新花样,能挡住这里近百人不成?”
“自然不行。”阮靖唯微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睥睨众人,“我说了,不止我二人。”
“付伯,你看那边!”
老人闻声一惊,立刻沿他说的望过去。
杜越迎上围截的人,本以为是他自负到可以以一当百,不料,原本紧紧成阵朝这边成围合状的队伍,竟然多了个缺口,和杜越成了相互呼应!
付伯只觉得双腿发软。
阮靖唯哪里还有人手?
想到这,付伯立即瞪向还立在马上,招摇显眼的人:“你还有后手!”
“呵。”阮靖唯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我敢站在这,就证明我有足够的自信和实力。连这一层你们都顾及不到,你们真的老了。”
一个十八女儿,凭什么接管百年根基的藏海宫事务?凭什么让清风坊在北方称霸不衰?
谨慎如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漏洞留给他们?
狂妄自负的不是她,而是他们这些倚老卖老的人!
既然中计了,就不能再留后路!
“还等什么,杀了她!”
老人血丝充眼,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付伯乃帮中长老,一呼百应。他这一运气奋力嘶吼,城门前的弟兄立即闻声蜂拥而上。
马上的女子冷哼一声,朝后一倒,竟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那些原本排成半弧的弟兄散开来扑杀阮靖唯,付伯也看清了那群造成缺口的人:黑色劲装,黑皮面具,以及,黑暗中依然清晰可见的银灰色发带!
第一杀手组织,银阁!
银阁怎么会在这里!
银阁的杀手虽有组织,但向来是分布全国各地,各自独来独往。眼下忽然出现不下十名杀手,阮靖唯究竟是什么时候聚集的?
为什么银阁会帮阮靖唯?
“趁脑子还能动,若是付伯还有什么疑问,晚辈还是乐意解答的。”
付伯蓦地从震惊中回神,绝望地发觉,这不过片刻时间,他四周已空,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保护他了。心底的最后一点机会也熄灭了,他忽然冷笑起来。
“最后一点时间,怎么能浪费在问问题上呢?”
死命既已注定,哪怕能伤她一分一毫也好!
付伯猛地运气,重心下沉,下盘扎稳,转念间已下必死决心,握紧拳头,以牛虎之势前冲。
“孤注一掷或可成胜。”
“然,实力差距不会因你冒死奋搏而改变。”
黑影中那一道笔直的亮线,毫不留情地,直直地,没有丝毫偏差地,贯穿那颗已经开始衰弱的心脏。
阮靖唯缓缓抽出软剑,依然光洁、滴血不沾的剑面,就如她语气一般冷漠。
“我藏海宫,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小人来侮辱。”
城门之下,近百人的打斗,残忍、血腥。猝不及防时,也许哪里就会有头颅飞起。
聚集这里的大部分是李中禹用张裕令牌调动过来聚友帮的人手,北方门派的武功多以刚力制胜为目的。平日里欺行霸市是绰绰有余,但比起杀手的凶狠果断,疏于练武的汉子根本无力招架。
银阁杀手招式多样,多有阴狠,一招毙命。一旦动手,霎时血沫横飞,肝肠满地。
只要有他们在,在场的这些对手,没有一个能逃的掉!
官府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井潇然命人按兵不动,名曰让江湖内斗,坐享渔翁,实则是不想被别人发现阮靖唯身份。而他本人则登上城门,静观其变,以防万一。
“若是你没有发觉,靖娘也不能安然无恙。”初闲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怀疑到靖娘身上,而不是咬定官府?”
井潇然稍稍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不自觉地回到那一抹梨花身影上。
“同样的事,朝廷原本也能做到。只是,自‘六扇门’蒙尘后,朝廷对江湖武林的消息迟钝许多,想做到这种地步很难。”井潇然顿了顿,又摇摇头,“不过,那两人未必想到这层。他们之所以认定铃兰楼主,因为她是北方最有势力的人。李中禹和张裕因她一个动作而翻脸,同理,无论发生什么事,首先怀疑的,也是她。”
初闲听他提及“六扇门”,一时错愕,“你连‘六扇门’都查到了。”
井潇然默然片刻,叹息:“否则,方与防岂不冤死了?”
初闲沉默半晌,低叹:“……也是。”
风声似乎小了。
井潇然抬头。
雪停了。
“噗!”
又一人神色痛苦地倒下。
杜越漠然甩去剑上的血迹,回望驻立在横尸中,萧索无奈的背影。
得银阁相助,形势成一方压制,不多时便无情地结束这一场屠杀。银阁杀手不归阮靖唯使派,任务完成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城门前偌大的空地,只余两人还能挺直腰背。
杜越收起剑,沉默着回到阮靖唯身侧。
“杜越。”
“在。”
“身上伤的怎么样?”
杜越愣了下,他方才因为担心少主而分神,不小心大腿被刺了一下,不知道少主是怎么留意到的。
“伤口很浅,没有大碍,也已经凝血了。”
阮靖唯背对着他,抬手往那老人的方向点了点。
“带上他,我们走。”
杜越颔首,举步向那边走去。两人交错,杜越余光看到,那年轻的姑娘背光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自恶。
杜越没说什么,装作没有看见,听从吩咐抱起那一具死尸。再回头时,阮靖唯已经恢复了往日冷然。
阮靖唯望着雪上一朵朵盛开的红罂粟般的血迹,眸中一片寒冰。
该算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