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人物表
罗勃·嫡·鲍希顾 鲍希顾的乡绅领主兼队长
鲍希顾的管家
贞德
伯特杭·嫡·布郎基
汉姆兹大主教
嫡·拉·德贺慕耶公爵
宫廷大臣
宫廷侍从
吉勒·嫡·贺斯 (蓝胡子)
拉·伊荷
太子 (加冕后成为查尔斯七世)
拉·嫡·德贺慕耶公爵夫人
杜诺瓦
欧荷雷昂的庶子;欧荷雷昂的驻军统帅
杜诺瓦的侍从
渥立克伯爵
嫡·史托刚伯牧师
彼得·寇颂鲍魏主教
渥立克的侍从
宗教审判官
戴斯迪维
嫡·古契尔
马丁·勒维努修士
行刑人
英格兰士兵
1920年代的绅士
第一场
一个气候怡人的春天早晨。罗翰拿与香槟之间,默思河上的孚古勒城堡。时为公元1429年。
罗勃·嫡·鲍希顾队长,一位任军职的乡绅领主,表面上体力充沛,但缺乏自己的意志。此刻,正以他一贯的方式,对他的管家大发雷霆,借以掩饰上述的瑕疵。管家是一个受人蹂躏的可怜虫,瘦骨嶙峋,头发稀疏,年龄在18岁到45岁之间,这种人不会随着岁月枯萎,因为从来没有茁壮盛开过。
两人在城堡楼上的一个阳光普照的石室里。一张朴素、坚实的橡木桌子前,队长坐在匹配桌子的椅子上,呈现出左侧影,管家面对他在桌子的另一边站立——要是像他这种自我贬抑的姿态可以称作站立的话。管家身后有一扇13世纪的直棂窗敞开着,靠窗不远,屋角有个角楼,角楼上有扇狭窄的拱门,连接一道回旋梯,往下通庭院。桌下有张结实的四脚凳,窗下有个木头抽屉。
罗勃:没有鸡蛋!没有鸡蛋!天打雷劈,好家伙,你说没鸡蛋是什么意思?
管家:大人,这可不能怪我,这是上帝的行祗哪。
罗勃:亵渎神明!你告诉我没有鸡蛋,竟然还责怪造物主。
管家:大人,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又不会下蛋。
罗勃:(讥讽地)哈!你倒开起玩笑来了。
管家:不是的,大人,老天明监!您有鸡蛋过日子,我们没有鸡蛋也一样得过日子,大人。母鸡不会下蛋了。
罗勃:果真如此!(站起来)好,你现在听着。
管家:(谦卑地)是的,大人。
罗勃:我是何许人?
管家:你是何许人吗?大人。
罗勃:(向他扑去)对,我是何许人呢?我是罗勃,是鲍希顾的地主乡绅兼本孚古勒城堡的长官呢,或者是一个牛仔?
管家:喔,大人,您知道的,在本地您是一位比国王本人还要有分量的人物。
罗勃:完全正确。好,你知道你是何许人吗?
管家:我是卑微的小人物,大人,还好,有幸做您的管家仆役。
罗勃:(一句接一句,把他逼到墙边)你不但有幸做我的管家仆役,还有特权做全法兰西最差劲、最无能、爱胡说八道、爱哭天喊地、推不动、拖不走、成天叽哩咕噜的白痴管家。
(他跨大步走回桌边)
管家:(缩在屉柜上)是的,大人,在您这种大人物眼中,我看起来必定无疑是那个样子。
罗勃:(转身)我猜这又要怪我了,呃?
管家:(无法苟同地走向他)喔,大人,您总是把我最无心的话如此这般扭曲。
罗勃:我会把你的脖子扭曲的,我问你有多少个鸡蛋,你竟然胆敢回答你不会下蛋。
管家:(抗议)喔,大人,喔。大人——
罗勃:不对,不要说“喔大人;喔大人”。要说“不敢,大人;不敢,大人”。我那三只巴巴利种母鸡和那只黑母鸡是全香槟最会下蛋的鸡,而你竟然来跟我说没有鸡蛋!谁偷了?快告诉我,要不然,我就当你是说谎者、把我的物品卖给小偷的人,一脚把你踢出城堡大门。昨天牛奶也短少了,可别忘记那件事啊。
管家:(因绝望而无所顾虑)我知道的,大人。只不过我知道得太清楚罢了。今天没有牛奶,没有鸡蛋,明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罗勃:什么都没有!你会全部偷光,呃?
管家:不是的,大人,没有人会偷东西的。但是,我们着了符咒、中了邪了。
罗勃:这种胡说可骗不了我。罗勃·鲍希顾是烧女巫、吊小偷的。去吧,中午以前,给我送四打鸡蛋、两加仑牛奶到这房间里来。要不然,叫老天爷保佑你的骨头吧!我要教训教训你,愚弄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以一种下定结论的神态坐回椅上)。
管家:大人!我告诉您没有鸡蛋,只要那少女在门口,就不会有鸡蛋——您就是要把我给杀了也还是没有。
罗勃:少女!什么少女?你在说些什么?
管家:罗翰拿来的女孩,大人,从东黑密来的。
罗勃:(半恐惧半愤怒中起身)天打雷劈!真个天打雷劈!你是指那个女孩,大前天胆敢求见我,而我叫你遣送回家、命令她父亲好好鞭打一顿的那个女孩?她还待在这里吗?
管家:我叫她走开,大人。她不走。
罗勃:我并不是叫你让她走开;我叫你把她给摔出去。你有五十名武装士兵、十来个身体健壮的大块头仆人可执行我的命令,难道他们怕她不成?
管家:她太坚决了,大人。
罗勃:(抓住他的颈背)坚决!你等着瞧好了,看我来把你摔下楼去。
管家:不要这样,大人,拜托。
罗勃:哼,表现坚决来阻止我吧。相当容易嘛,任何邋遢的女子都办得到。
管家:(在罗勃的掌握中,人跛足般地悬着)大人,大人,您把我摔出去并不能摆脱她呀。
(罗勃只好让他跌下去。他双膝蹲踞在地板上,认命地默察主人的表情)您知道的,大人,您是比我坚决多了,但她也一样的。
罗勃:是我比你更强壮,你这个傻蛋。
管家:不,大人,不是那么回事;是您坚强的性格,大人。她比我们都虚弱;她只不过是个苗条消瘦的女孩罢了;但我们就是没办法叫她走。
罗勃:你们这些懦弱的脓包,你们怕她不成?
管家:(谨慎地站立起来)不对,大人!我们怕的是您,但是她给我们添了勇气。她真的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也许您可以吓走她,大人。
罗勃:(冷酷地)也许。她现在人在哪里?
管家:在楼下院子里,大人,像往常一样,在对士兵谈话。除了祷告以外,她总是在对士兵说话。
罗勃:祷告!哈!你相信她祷告,你这个白痴。那一类总是在跟士兵说话的女人,我了解得很。她应该跟我谈谈。
(他走到窗边,凶猛地喊叫)喂!喂!一少女的声音:
(明朗、有力而粗厉)在叫我吗,大人?
罗勃:不错,就是你。
声音:是队长吗?
罗勃:不错,你这种冒失无礼真该死。我就是队长。走上这里来。(向院子里的士兵)你们带路,赶快把她推过来。(他离开窗子,回到桌子旁边的位置上,威风凛凛地坐着)
管家:(轻声呢喃)她想上前线当兵,她要您给她军服、盔甲,大人!还要一把剑!一点也不假!(他溜到罗勃身后)
贞德出现在小塔门廊。她是个身体健壮的十七八岁乡下姑娘,穿着端庄的红色衣裳,有一张不寻常的脸孔;两眼分离得很开并隆突出来,就像那些富有想象力的人的眼睛那样。鼻子狭长而形状美好,鼻孔宽阔,上唇短,有一张坚决而双唇丰满的嘴,好看而显示好斗的下颌。她热切地走向桌子,为了终于克服障碍来到鲍希顾的面前而感到高兴,对于预期的结果满怀希望。他蹙额呈露不豫之色,但一点也不能阻遏或惊吓她。她的声音通常是热诚而具有说服力的:信心十足,十分动人心魄,非常难加以拒斥。
贞德:(行女人屈膝礼)早安,领主队长,队长:你要给我一匹马、盔甲、几名士兵,并送我去见太子!这是我主下给你的命令。
罗勃:(恼怒了)你主的命令!你的主子是什么鬼东西?回去告诉他,我不是听他发号施令的公爵、贵族。我是鲍希顾的领主乡绅,除了国王以外,我什么命令也不理睬。
贞德:(以祛除疑虑的语调)不错!领主,这倒是对的。我主乃是天父。
罗勃:唉呀!这女孩发疯了。(对管家)你怎么没告诉我呢,你这个蠢蛋!
管家:大人,别惹她生气,把她所想要的东西给她吧。
贞德:(不耐烦。但却和善地)在我对他们谈话以前,他们统统说我发疯了。领主,但是你知道,你要做的是上帝摆进我心中的旨意。
罗勃:上帝的旨意是要我把你送回你父亲那里,命令他把你锁起来,把你身上的疯癫用鞭子打掉。你对这一点有什么话说?
贞德:你以为你办得到,但是你却会发现结果全然不一样。你说你不想见我,而我却在这里。
管家:(恳求)不错,大人。您看,大人。
罗勃:你,闭嘴。
管家:(卑膝地)是的,大人。
罗勃:(向贞德,信心已失而变得尖酸乖戾)你这是在利用我接见你来占便宜罗,对不对?
贞德:(甜甜地)不错,领主。
罗勃:(察觉自己已失去优势,双手握拳垂直放在桌上,装腔作势地鼓胀胸瞠,借以弥补那不愉快但却太熟悉的感觉)你给我听着,我现在要维护我的威权了。
贞德:(急忙地)请吧,领主。马匹要花掉十六法朗,这是一笔大数目,但我可以在盔甲方面节省下来。我可以找到一套挺适合我的士兵盔甲;我是很强韧的;我不需要像你们穿的那种量我的身材制作的漂亮盔甲;太子会供应我所需要的一切,来解除欧荷雷昂的围城。
罗勃:(惊愕)解除欧荷雷昂的围城!
贞德:(干净利落地)不错,领主!那就是上帝派遣我去做的事。你派三个人跟我去就够了,只要这三个人是好人,对我和蔼。他们都答应跟我一起去,波力、杰克还有——
罗勃:波力!你这个鲁莽的小丫头,你胆敢当着我面前把伯特杭·嫡·布朗基领主喊做波力?
贞德:他的朋友都这么喊他的,领主,我不知道他还有其他称号,杰克——
罗勃:那是梅兹的约翰大人吧,我猜?
贞德:不错,领主。杰克很乐意前往:他是一位十分仁慈的绅士,他还给我金钱来给穷人,我想约翰嘉塞也会来,还有弓箭射手迪克,还有他们的仆人奥尼库的约翰和朱利安。不会麻烦你什么的,领主,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下达命令就行了。
罗勃:(在惊讶中茫然观察着她)那——我是完蛋了!
贞德:(怀着平稳的甜蜜)不会的,领主,上帝是非常仁慈的;得上帝恩宠的圣徒凯瑟琳和玛格丽特,每天都对我说话,(他目瞪口呆)她们会为你求情。你会进天堂;而且你会因为是第一位帮助我的人而名垂不朽。
罗勃:(对管家说话,仍然很困扰,但由于脑筋在思索着新线索而改变个语调)有关嫡·布郎基大人的事可是真的?
管家:(热切地)是真的,大人,有关嫡·梅兹大人的事也是真的。他们两人都要跟她去。
罗勃:(若有所思)嗯!(他走向窗子,向庭院喊叫)喂!你们哪,请布郎基大人来见我,好吗?(他转向贞德)出去,在院子里等候。
贞德:(神色愉快地朝他微笑)好,领主。(她走出去)
罗勃:(向管家)跟她一道出去。你,你这个颤抖的蠢材。待在听得见叫唤的地方;眼睛盯着她,我还会叫她上来的。
管家:奉上帝之名就这么办吧,大人。想想那些母鸡,香槟最会下蛋的鸡;还有——
罗勃:想想我的靴子;你的屁股闪到它踢不到的地方去吧。管家匆忙退下,在门口撞见伯特杭·嫡·布郎基,一位苍白体弱的法国侍衔官,年约36左右,任职于宪兵司令部,心神忧惚,除了有人对他说话以外,鲜少开口,而且答话迟缓而固执;整体上和专断、爱高谈阔论、表面上精力充沛、本质上自我意志薄弱的罗勃成为对照,管家让路给他,而后消失。布郎基行礼,然后肃立等候命令。
罗勃:(和蔼地)这不是公务哪,波力,是朋友间亲切的交谈,坐下吧。(他以足背把凳子从桌子底下钩出来)
布郎基松了一口气,进入房中:把凳子摆在桌子与窗子之间,若有所思地坐下。罗勃半坐桌缘上,开始了亲切的交谈。
罗勃:你听我说,波立,我必须像父亲一般地对你说话。布郎基严肃地仰视他片刻,但什么也没有说。
罗勃:是关于引起你兴趣的那个女孩的事。我已经见过她、跟她谈过话了。第一,她发疯了,那倒没什么关系。第二,她不是农村姑娘,是个布尔乔亚中产阶级。这可就关系重大了。我非常清楚她的阶级,她父亲去年代表他们村庄来这里打官司,他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士之一。一位农夫,不是借种田自娱的高等农夫:他靠种田赚钱,也靠种田谋生,但仍然算不上是一名劳动者,也不是机械工人。他也许有个堂兄弟在当律师,或在教会任职。这一类人在社会上也许无足轻重,但却能给当局制造许多困扰。那就是说,给我困扰。嗯,把这女孩子带走,骗她说你会带她去见太子,这在你看来毫无疑问是十分容易的事。但是如果你使她惹上麻烦,你就会把我给扯进纠缠不清的是非里头,因为我是她父亲的顶头上司,有责任保护她。所以,不管算不算朋友,波力,放开她吧!
布郎基:(刻意加强印象)要对这个女孩存那种念头,我倒不如对童贞圣母动脑筋。
罗勃:(从桌上下来)然而她说你、杰克、迪克三人都提议和她一起去。干嘛呢?你不会告诉我,你把她想去见太子的这种疯念头当真吧?对不对?
布郎基:(缓慢地)她是有点儿名堂。底下卫兵室里头的人可以说嘴巴既不干净,心术也不正,有些人是这样的。但到现在为止,却还没有一句跟她身为女人扯上关系的话出现。在她面前,他们都停止咒骂了,有点儿名堂的,或许值得试试看吧。
罗勃:噢!算了,波力!清醒一下吧,常识判断可一直不是你的专长,但这有点太离谱了。(他厌恶地后退)
布郎基:(无动于衷)常识判断有什么用?根据常识判断的话,我们应当加入勃根第公爵和英格兰国王那一边。他们占领了半壁河山,直达芦瓦河。他们占了巴黎,他们占了本城堡,你很清楚我们不得不向贝德孚公爵投降献城;你现在还保有这个城堡,不过是看在宣誓效忠的份上罢了。目前太子在锡隆,就像被逼到屋角的老鼠一样,只不过他不打仗就是了。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就是太子殿下:他母亲说他不是;照理他母亲是应该知道的。想想这一点!皇后否认亲生儿子的继承权。
罗勃:哦,她把女儿嫁给了英格兰国王,你能怪这个女人吗?
布郎基:我不怪谁。但就是因为她,太子才失魂落魄的;我们也应当面对问题的。英格兰人就要攻打欧荷雷昂,小杂种是挡不住他们的。
罗勃:他前年在蒙塔奇打败英格兰人,我跟他在一起的。
布郎基:没什么用了,他的士兵现在都吓坏了,而他又不能创造奇迹。我再告诉你:现在除了奇迹以外,没什么可以拯救我们这一边了。
罗勃:奇迹没什么不对,波力。麻烦的是当今之世不会有奇迹发生了。
布郎基:我过去也这么想,但现在却不敢那么肯定。(起立,若有所思地走向窗口)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束手不管的时候了。那个女孩有点名堂哪!
罗勃:喔!你认为那个女孩能创造奇迹,是吗?
布郎基:我认为那女孩本身就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不管怎样,她是我们手中仅剩的一张牌。拿她下赌注,总比放弃要好。(他荡向小塔楼)
罗勃:(动摇了)你真的那样想吗?
布郎基:(转身)我们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吗?
罗勃:(走向他)注意一下,波力,要是你处在我的立场,你会让那样的女孩骗走你十六法朗去买一匹马吗?
布郎基:我愿意付钱买马。
罗勃:你愿意?
布郎基:对:我愿意对自己的想法下赌注。
罗勃:你真的愿意为一个渺茫的希望下赌注达十六法朗?
布郎基:这不是赌博。
罗勃:不然是什么?
布郎基:这是胜算在望。她的话语以及她对上帝的狂热信仰,已经令我鼓舞起来了。
罗勃:(对他绝望)呸!你跟她一样疯。
布郎基:(顽固地)我们现在就缺少几个疯子。想想看,神智清醒的人令我们陷于什么地步了!
罗勃:(他的优柔寡断,现在显然在困窘着他那佯装的果断)我会觉得像个十足的大傻瓜的,不过,如果你还有信心——?
布郎基:我有足够的信心把她带到锡隆——除非你阻挡我。
罗勃:这不公平,你在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布郎基:不管你怎么决定,责任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