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裕朝自立朝以来圣主之下便只封三王,分别为沐风、靖江以及端素,三王分理朝政,相互牵制,这才保持着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
只是从三年前天裕与羌敕一战中,圣主龙隐重伤而逝,情急中竟然没来得及立下下任王储,而遗憾的是龙隐帝虽一生戎马,战功赫赫,但是于子息上却十分单薄,除了七年前废除的太子君秣——也是当朝高后唯一亲子,就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凰月公主自幼体弱,拜在天山道人无极子门下修身,而长公主叶凤舞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角色,聪颖无比加之颇有些手段,于是在隐帝崩殂后便在三王的辅佐下担任起打理朝政的职责。然而女子治国不足以服天下,朝堂上一把明晃晃的蛟龙金椅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惹皱的岂止是那一池春水。在此情势下三王鼎足而立的局面便愈加弥足珍贵——只要一方势力稍有倾斜,天裕朝表面的安定无波必会被打破。
暗暗叹了口气,我庆幸方才踢出去的那一脚半路改变了方向,不然那个高显耀此刻受伤的绝不只是小腿,但是这样一来他岂能轻易放过我,我那个“大隐隐于市”的完美计划也就只有夭折腹中了。
“姑娘这边请吧。”我微微点头,忙跟上前头人的脚步,直至走到拐角处的一间雅室前。
推门而入,李渫正坐在桌边端了玉盏浅啜茶水,见我进来方抬眸向我打个招呼:“睡的可好?”
“还行吧。”我也不客气,径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桌上布置好的碧粳粥、柳叶蒸饺并几碟精致的乳酪酥皮、玫瑰晶乳之类的小食早已食指大动,“你吃了没?”我悄悄舔舔嘴角,基着最起码的礼貌先问候一声。
李渫一笑,墨眸中闪过几分了然,“饿了吧,吃完我们就上路。”
闻言我捏起筷子边吃边和他闲聊,“对了,你昨天说的流云客栈在什么地方啊?万一出了城我找不到可怎么办?”猫儿似的眼睛悄悄观察他脸上的神色。其实我更担心自己一出城就找到地方,这样以来,我以迷路为借口的开溜便也无法说通了。
“不着急,出了城只有一条路,你只要顺着城门往前走,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看到客栈的招牌。”缓了口气,他似笑非笑的瞅我一眼,“这样,你就不会迷路了。”
筷子一抖,刚刚夹到嘴边的柳叶蒸饺就这么颤巍巍的掉到桌子上,奸诈的狐狸男,这都被你想到了!
“放心吧,出了城我就直奔那去。”急欲掩饰被人看穿的心思,我说出口的话语不由带了几分信誓旦旦,“我不会迷路的。”
李渫轻轻吹了一口茶沫子,略沉的男音半带威胁地低低响在耳际,“这样就好,万一我一个人找不到你,只有请刺史府的人帮着一块找了。”
你大爷!
我无声握紧纠结在桌子下的拳头,有点后悔自己如此莽撞地跟他搅在一起,如今想从他身边溜走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闷闷地放下筷子,我耷拉着脑袋,像只被霜打过的茄子,“我吃饱了。”
“不再吃点?出了城,可就吃不到了。”他好心提醒,见我兴致不高的摇摇头,于是起身拍拍衣服,耐心的抚平衣角的褶皱,这才悠然回头对我说道:“那么,先结账吧。”
结账?那不都该是男人做的事吗?
我下意识的捂紧贴身放置的荷包,那里头可是我日后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呢。
“你……你没有钱?”我诧异问到。
“我只是出来看星星,可没打算逃家。”他皮糙肉厚,说谎时真得脸不红心不跳。闲闲的背过身去,他索性不看我脸上的抽搐表情,朝外头唤了一声,刚才带路的那个小丫头转眼就推门走了进来。
“公子可是要回去了?”小丫头轻车熟路的问话让我蓦然又萌生一丝希望,急忙点头接过话茬:“对啊对啊,帐就先记着,等他下回来了一块儿算。”方才遇上高显耀时小丫头不就抬出了他的名号,想必他在这浣情楼也算得上吃得开,记在账上应该不难吧。
“这……我们浣情楼从来不曾开过此例,公子是知道的……”小丫头一句话瞬间将我打入地狱,肉痛的抬起头,我分明在李渫那双眸子中看到一抹诡计得逞后的得意。
“我没带银子,就请夏儿姑娘先垫上吧。”李渫该死的声音故意拉长,引导着小丫头做错事,“要不然,就请盼儿劳动一番,去夏儿姑娘家里取银子好了。”
“我有!”皓皓贝齿由于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一脸淡定笑容的男人生吞入腹!
颤抖的递出手中的银子,我此刻肉痛的只想猛捶地面,只是吃个饭睡个觉,我可是连姑娘都没叫!
如果眼光真的可以杀人,这个站在我眼前的男人恐怕身上早就多出八九十来个血流如注的窟窿了!
然而任我如何腹诽如何不忿,那个男人依然云淡风轻的笑着看我,刻意忽略掉我粘在盼儿背影上的视线,悠悠向我道:“走吧,我们出城。”
久久未见身后传来响动,他本来快走到门外的身形一顿,回头却在我面上觑见一片阴寒。杏眸中带着满满的冰冷,我无比怨毒的声音清晰传入他耳中,“一百二十两,你欠我的!”
彼时,一双大掌忽然伸过,柔柔抚上我的发间,李渫的声音飘渺得似乎有了瞬间的失真,他低下头,墨眸定定的望住我,一如昨晚在刺史府的高墙上那般,诱惑着我情不自禁的沉溺其间,“傻瓜,都与我私奔了,我的所有身家不都是你的了。”
……
耳边似乎听到乌鸦呱呱的叫声,我脸上蓦然多了两道黑线,你奶奶的,谁要你的全副身家!我欲哭无泪,只有无力扯了他的衣袖一角捏在手里摇啊摇啊,气势全消地低头坚持,“我只想要回我的一百二十两……”
他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牵了我的手走向门边,口中模糊不清的承诺道:“走吧,等出了城,我就还你的银子。”
“真的?”我因这句话而重新活了过来,可转念想到他诡计多端的嘴脸,两道不确定的视线不禁来回在他面上巡视起来,似要从中看出暗藏的玄机。
“我保证!”他定定开口,终于取得我暂时的信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我眯眯眼睛在心中计算着他的许诺有几分真实,脚下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浣情楼。
楼下的后院中早就停顿了一辆马车,我撇撇嘴,对他的安排有点不满,合着还是怕我“迷路”故意找个车夫来监视我的吧。
随手掀开帘子一看,里面布置的倒是甚为周全。轻巧的软垫整齐平铺在车内,避免因长时间的乘坐而颠簸疲累。车角一字摆放了一些精致的糕点,想着是备了在路上吃的。
最让我注意的却是正中以磁石铸就的小圆桌,上面放置的鹤颈羊脂玉西番莲纹酒壶也在底部镶嵌了一片磁石,这样以来,即使是在摇晃的马车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酒也照样不会泼洒出来。我拿起桌上一径摆开的四只玉盏,果然也是同样的结构。
真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带回现世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呢。
眼中亮闪闪的光芒显然引起李渫的注意,他回身向车夫低声嘱咐了几句话,随即侧身贴在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引得我一阵面热,“怎么还不上车,莫非舍不得离开这浣情楼了?”
我呸!这个生生诈了我一百多两银子的妓院,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来第二次!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立在眼前的大活人,我没胆的把接下来的半句话藏在心里——连带着这个诈走我银子的人,我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了……
李渫当然听不到我心中的暗语,但是捕捉到我扫过他时眼角的不屑,不难猜出我又在偷偷骂他。
他好像已经渐渐适应了被我在背后偷骂,不以为意的牵了我的手,探身将我送到马车上。低下头,他额前长长的刘海无声垂了下来,遮去了墨眸中闪烁不定的莫名神色,“你自己乘马车出城吧,我会在流云客栈等你。”
“那你呢?”我没发觉自己心底蓦然涌出的一阵紧张,“你不跟我一起出城吗?”
顺着他骤然收紧的眸光看去,我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之下居然牢牢握住他的手臂,哎呀一声就急忙撤回手来,可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我。狭小的空间内,因为他的忽然靠近蓦然多了几丝暧昧的气息,“你是,舍不得我么?”
我原不知道男子也可以吐气如兰的,怔怔地瞪圆了眼睛瞧着那张无比清晰的脸,心下一个声音悄悄对自己说道:秦落,小心他的美男计啊。
猛地晃去脑中浮现出的粉色画面,我慌张的收回视线,垂下眼睛盯着衣袖下紧紧交握双手,眼观鼻鼻观心道:“我是担心你万一出不了城,我找谁要回我那一百二十两银子去。”
呵呵一笑,他也不再追究,侧身转出去为我放下车帘。
“等等……”我听见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忽然想起了什么,探手将车帘重新扯出一条缝隙,叫住了他。
我问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心惊肉跳,却换来他无声的一个大白眼,他终于举步转回我面前,透过那条缝隙一字一句的向我说道:“放心,这辆马车是付过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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