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渫低醇的嗓音在静谧的夜色下分外清明。因为他背对着我,我只隐约看到他略欠欠身对凰月说:“……今夜若非你们出手相助,本王倒要落于下风了。”
凰月淡定扫他一眼,空灵的声音异常冷清,“我只是不想在这干净的地方见到血腥而已,沐风王客气……他们一路追来终是沉不住气了,你可知对方是何人?”
“凭身手判断,应该是吹花小筑的杀手。”李渫忽然转过身来,朝我蹲坐的花丛后看了一眼,吓得我连忙往地上缩了缩,眼角却瞄见他的左手一直捂在右臂上,蹙起的双眉间显露的正是极力的隐忍。
原来在我熟睡的这段时间,居然发生了刺客入侵的事件!可是……他受伤了?
心口蓦然一抽,我无言紧紧咬住下唇,没发觉自己不由有些担心,不晓得他伤的重不重呢。
凰月淡淡一记冷哼将我的心神扯回原地,我从花木的缝隙中望去,那张清美绝伦的脸上,此刻竟显现着少见的狠厉之色。
“连藏阙也出手了,你到底哪里得罪了那个女人?不过看方才的情形,他们似乎只想生擒你回去,并没有狠下杀手……否则即使我和无计联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凰月低眉,似在回想刚才的情形,半晌忽而一笑,白纱上方露出的剪水瞳眸里隐隐带了丝了然,“你带了她一起来,凤舞就算不顾及她,只怕也要顾及到年望冬的感受……这可真是张好用的护身符呢。”
李渫干咳一声,语气中微带回避,“我本来没这么想,只不过后来才考虑到这些,也算是误打误撞之举吧。”
年望冬?不就是年祈夏的异母大哥吗?虽然自我来到这里,这位身在天裕朝任监察少使的大哥便一直在外办差,可从刺史府下人的言语中不难听出,年望冬对庶出的妹子祈夏倒是颇为关心,这也是她虽然不是正房所生,却没有遭人冷眼的一个原因。
但是凤舞身为一朝公主,为何要在意年望冬的感受呢?而凰月话里的“护身符”莫非指的就是我?
猝然眯起双眸,我忽然明白了李渫为何执意要带我一起逃婚的原因,呵呵,亏我还傻傻的以为他看上我了,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且不论凤舞公主和年望冬之间究竟有何种纠葛,让未央宫的人当了我的面杀了我的未婚夫李渫,她在年望冬那也不好交待吧——她终究也是有顾忌的。
想到这里,我心中纷繁复杂,盯在那个玄色背影上的眸光不由夹杂了莫名的怒意——李渫,你居然只是在利用我!
正恼怒着,凰月忽然朝身后唤了一声,“无计,你回来了。”
我的身形禁不住又往下矮了矮,却见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的院落中闪了出来。男子脸上波澜不兴,仿佛没有看见李渫一般,只对凰月冷冷说道,“跟丢了。”
“丢了就丢了罢,总之他们也不是冲着我居慈斋而来,只是沐风王日后可要小心些,他们这次没能得手,下次来的说不定会是藏阙本人。”凰月淡淡丢了句话,白色的身影旋即打算转身离去。
“凰月公主……”李渫却在这时开口叫住了她,“若我没带着夏儿一起,你也断不肯搅我这趟浑水吧。”
“你究竟知道了什么!”凰月清冷的眸中隐约燃起杀机,身后静默不语的男子随着一顿,背在身后的右掌悄悄握起,只待她一声吩咐大概就会立即要了李渫的小命。
我冷不防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心中暗骂,笨蛋,以你现在的状况,杀只鸡都有困难,犯得着招惹这个一看就知道是高手的家伙么!
“我只是觉得夏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李渫并无惧意,缓缓转过身来,月色下他深邃的轮廓恍然度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末了他摆摆手,低叹一声,“希望是我猜错了罢。”
凰月怔然而立,许久眸中波涛渐平,侧过脸去示意高大男子稍安勿躁。我看见她细白的手指柔柔抚弄着袖口的白色纱缎,空灵的嗓音少时又在耳边响起,“但愿那只是你的猜测,如果她真的想起来了,藏阙不会介意再杀她一次!”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猛然断裂,我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一口,心儿突突的乱跳着,有丝丝阴冷的寒气自脚底袭上心房——原来,年祈夏真的不是简单的落水而死!
自我醒来的那一刻,身旁侍奉的下人都说我是在府内不小心落了水,以至染上了风寒,不得不卧床静养,当时我摸着脑后那个细长的伤口不由怀疑,莫非,这伤也是落水时划到池边的石块所致?
而关于这个身体以前的记忆,本就不属于我,我又如何知道以往的祈夏是何样的女子?好在郎中们诊断过后一致认定,我因为惊吓过度,暂且忘记了以前的事情。我就坡下驴,唯有装傻充愣,含糊应付了过去。
但是现在仔细想来,年祈夏定然是知道了什么隐秘的事情,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所以,她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的灭口之举!
“藏阙。”我低低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感受它带给我的除了深深的恐惧感,甚至还有层层拨弄不开的迷雾。就是他杀了原来的年祈夏吧,而且现在又出手要杀李渫,究竟是为什么?连着那位隐藏在后的凤舞公主,她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她与年望冬、李渫、甚至凰月之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脑中纷繁的线索交杂缠绕,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我覆盖其中,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该怎么办?逃开吗?可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藏身的花丛中一片姹紫嫣红,娇美的花朵随着夜间微凉的风儿,柔柔摆动着身躯。许久过后,院中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凰月离开了,李渫也离开了,只有我,依然呆愣的蹲坐着。
脚上渐渐传来木麻的酸痛感,我慢慢站起身,这才发现脚麻了。仰头看看漆黑的夜幕,我无奈叹了口气,只得缓慢向来时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着。
腹中的饥饿感本已难耐,加上听完那些话后心内的五味杂陈,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滚下泪来。
原本想着,逃了这场婚事自在过我的小日子去,可偏偏碰上了难缠的李渫。
原本想着,与他一路并不算太坏,好在我一个人四处奔逃,总有个人在身畔相随,可这却是我深陷这场迷局的开端。
原本想着,解了千里追魂香的毒就和他散伙,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我又是否真的开始在意他,可他……居然只是把我当做保命的护身符……
泪水无声顺了脸颊滑落,滴入脚下的草丛中。几颗寥落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应和我此刻低落到极点的心情。
漆黑的夜幕下,我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一片乌黑,忍不住伸出双臂抱紧自己,无声的蹲下啜泣着,到底,我该往哪儿走……
直至此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其实在这个世界中无亲无故不可怜,被人一路追堵着也不难过,甚至被人利用了也不可悲,而我终究在意的,居然只是李渫对我的态度——或许是从密道中和他携手前行时,或许是在山谷里和他仰躺在桃花林时,或许更早的,在他立在刺史府的高墙上,朝我伸出手时,我便已经陷入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中,不可自拔。
只是我没有看清,这段感情还未开始,就已经注定了陨灭。
闷闷的哭了许久,我伸手胡乱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重新站起身来。深深吸了口气,我坚定的告诫自己,秦落,不论以后在何种境地,一定,不能再为那个人动心!
脚下的路变得不再艰难,待我慢慢拐回暂时居住的院落,立在黑暗中的玄色身影还是那么轻易便撼动我的心弦。
他的伤,应该包扎过了吧。
“你去哪了?饿了吧,等你一块吃饭呢。”他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老样子,习惯性的伸手过来拉我。
一把挥开他探过来的大手,我别过脸不去看他,顺带压下心底的悸动,“我自己会走!”面带寒意的绕过他,我使劲跺跺脚,恼怒的无声咒骂自己还是忍不住关心他的伤势。
“喂,你怎么了?”李渫一个大步档在我身前,不顾我反对的托起我的下巴,脸上残留的泪痕不由让他一怔,“你哭了?”
“不关你的事!”我奋力挣扎着,终究敌不过他的劲力,被他忽然大力的拥入怀中。
“放开,你放开我!”他眸中那抹心疼之色如同尖利的小刺扎在我的痛处,我不由怒吼出声,“李渫,你够了,别用那种假惺惺的眼神看我,我只会觉得恶心!”
他闻言一顿,我趁势躲开他的纠缠。
两双神色复杂的眸子相对而视,他眼底受伤的表情轻而易举的让我竖起周身的刺,出口的话语禁不住尖锐起来,“有我在你身边,未央宫的人便不会杀你,沐风王,这才是你坚持要跟我一起逃跑的真正原因吧……你的心计,真是深沉的让人害怕!“
李渫渐渐收紧的眸中忽而多了几分了然,斜斜挑起一侧唇角,他冷笑道,“原来刚才你真的在那里。”
“对,我就是在那,否则怎么能知晓王爷你的真正用意呢!”被激怒的我开始口不择言,故意不去看他受伤的右臂因为方才的剧烈动作又渗出丝丝暗红。
“你以为本王没有能力自己逃脱吗?”他被我话里的讽刺挑起怒火,危险而熟悉的气息随着他逐渐靠近的身躯层层将我包围,“对付那几个不成器的追兵,我自觉还是能够应付。”
“哼!若真如此,今夜来袭的小小刺客也入不了王爷的眼吧!可你还不是受伤了!”我故意提及他被刺客所伤的事实,不是说自己可以应付吗?为何还是让刺客得手,落下伤痕?
李渫脸上罩了浓浓寒霜,神色莫辨,只未受伤的左手牢牢握成拳头,泛白的关节显露出控制不住的怒火。
我以为,他会恨不得掐死我,至少他的眼神是这样告诉我的,可在我不怕死的昂起头挑衅看着他时,他忽然抿紧薄唇,一言不发的掉头就走。
“李渫!我讨厌你!”克制不住的燃烧了自己的小宇宙,我猝然脱下脚上的缎鞋,愤恨砸上他笔挺的后背。
昂藏的玄色身躯感受到肩上被东西击中的疼痛,他停下脚步顿了两秒,终于还是黑着脸继续朝外走去。
直到黑色的夜空吞噬了他的身影,我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不停在空气中回荡,回荡,最终归于一声懊恼至极的咒骂,“你大爷,有种一辈子别回头看我!”
而他真的,头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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