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们下了车,走进一片平房,开始了他们的学农生活。这些人目光凶狠得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其中不乏有个别实在没事干的人冲着女生吹口哨。我想,他们可能自恃带着刀,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滋事,消耗一下过剩的能量。
“把你们的箱子都打开,检查一下有没有违禁物品。”学校组织学农之前特意开了个会,强调了纪律和要求,管制刀具和香烟打火机属于违禁物品。这下可坏了。这群泥腿子教官将一把把砍刀平放在了地上。
“这把刀是谁的?”教官举起了一把精美的藏刀。
“我,我的。”茼子缓缓地举起手,向教官示意。
“那这把刀呢?”这是一把崭新的开山刀。
“教官,这也是我的。”茼子又举起了手。
“这个又是谁的啊?”教官明显有些暴躁。
“还,还是我的。”说话的人还是茼子。
“你带了几把刀啊,这里面还有你的吗?”
“教、教官,剩下的都是我的。”
教官低头看了看,“一,二,三,四,五……”教官正在数刀,突然发现排长走了过来。
“这哪个学校的,带了这么多家伙。”排长板起脸问道。
“XX中。”
“总共多少把?”
“排长,咱这一个排的弟兄都有家伙用了。”教官说得很自豪,却被排长狠狠地踹了一脚。
“还有脸说呢,没收,交给学校!”没等教官立正敬礼,排长就气呼呼地走了。教官委屈地看着排长并不高大的身躯小声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教官忽然琢磨过味来了,抄起一把西瓜刀指着茼子:“你牛逼!!!”
当时茼子正和几个同学胡侃,好像还在笑话教官,哪知一回头就被教官地痞一样的造型吓到了,差点儿从小马扎上摔下去。
就在男生们都愣住的时候,另外一个教官拿了一个被东西装得鼓鼓的麻袋走了过来。走到男生面前扔在了地上,从中掉出了几盒烟。
教官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嫉妒地说:“小子,还都是好烟,还有外国牌子的。”
后来学农的几天,男生们拔着草,看着教官抽烟,抽他们的烟。
“怎么还是凉烟?”
最惨的是茼子,整天跟在教官后面当催(就是跟班儿的意思),教官吆喝一声倒垃圾,他就推着两个大垃圾桶去一公里外的垃圾站倒垃圾。教官要是说一句口渴了,他就得一手拎三个暖壶去打水。
就这样还不够,每次茼子干完活,教官都得补上一句:“你牛逼!”
其实上届的人,除了茼子,剩下的人过得还是很滋润的。有了茼子替他们干活,他们就整天抽抽烟,坐在宿舍打打牌,聊聊天,最后一晚还买了点儿酒和教官们挥泪诀别。
到了我们这届,可就没这么好的日子了。
有了茼子的教训,我们就不把烟放在行李箱里了,都随身带着。我更是穿了一条有兜的内裤,里面硬是鼓鼓囊囊地装了三包烟。
我们和二班的男生住在一起,教官姓贾,叫贾中华。
听了教官的自我介绍,猴子凑过来小声对我说:“这名真丧气,我就带了两包中华。”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教官来到了宿舍。这是一个小院,地方不大却能装下好几个学校的学生。由于北京著名的X外学生军训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搬出来,我们就只好坐在院子里等待。
过了一会儿,一群看似成熟,却像幼儿园小孩儿一样欢呼雀跃,嬉笑怒骂的大学生走了过来。看样子,这几天他们没少受罪。
看着我们穿着XX中校服,一个笑容令人作呕的男孩儿走了过来,“你们是XX中的啊?”
我点点头:“有事吗?”
“刚才我看见X中的人也来了,你们准备好开战了吗?”这孙子露出一脸坏笑,要不是身在军营,我非得抽他。
“有你什么事吗?”我怒视着他。
“哥们儿,别急啊,我原来F中的,还不知道你们这点儿事啊!”我们XX中和X中历来都是本区打架斗殴大户,两个学校离得不远,常常发生打架事件。F中是个挺好的学校,离我们两所学校都不远,但是在我印象里F中的学生都内心阴暗。今天这个人的话让我把他们这群所谓的好学生判了死刑。
还没等我说话,那孙子已经被他们的教官踹走了。他在表现出痛苦之余,还嬉笑着对我说:“哥们儿,悠着点儿啊,我支持你们!”
“去你大爷的!”猴子他们早听不下去了,冲他骂着。
“好了好了,我先说两句。”贾中华同志拿了个板凳坐在我们面前。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这个学校我也有所耳闻。我要说的是,咱们这个基地有一万多名学生,两千多名教官,谁要是在厕所抽烟被教官抓了,不光你们要受惩罚,我也得挨骂。所以,你们谁要是抽烟,就赶快把手举起来,我给你们安排个烟民宿舍,有机会我给你们发烟,咱一块儿在宿舍抽。出了宿舍还抽烟的人,让我知道了我弄死你们。”教官一脸真诚地说,“是烟民的举手。”
一时沉默,没有人举手。
教官嘴角微微上扬,算是笑了一下,“没有烟民是吧,行,都别抽烟了。”
我们面面相觑,“听茼子他们说,他们学农的时候就是教官带着抽烟。”小狗小声说着。
“是啊,要不,咱举手吧。”鼻哥也动了心。
“唰”的一下,十多只手举了起来。
这次教官嘴角上扬的幅度大了点儿:“这还有点儿样,来我这儿登记。”
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最终,我和猴子、小狗、鼻哥、傻子,还有二班的几个烟民一起被分到了所谓的烟民宿舍。
我们还傻呵呵地憧憬我们能自由吸烟的美好未来呢!
看着缓缓离去的大学生,我心中不禁黯然许多。他们算是真正的解放了,可我们离高考遥遥无期,甚至学农才刚刚开始。后来我又发现,就算上了大学也不是解放。
进了宿舍,我们还怀揣着对自由的向往。
“教官,能抽根烟了吗?”鼻哥凑过去,小声问着。
“不行,我让你们抽你们才能抽。”教官语气坚决,他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你们都带烟了吗?拿出来给我!”
“没,没带。”还是猴子心眼儿多,“我们都没带。”
“没带你们抽个屁啊,当我傻啊。”教官突然板起了脸,“赶紧都把烟掏出来给我,不然谁都别抽!”
我们听了这话心里都一震,从他们的表情里都能看得出来,他们都在仔细盘算着。
“我也没别的意思,你们把烟都给我,抽烟的时候我给你们发,省得放你们那儿,你们忍不住再让别的教官抓了,那我可救不了你们了。”教官见我们都懵了,语气缓和下来。
鼻哥心一横,从兜里掏出来两包烟,随即小狗也拿了出来。猴子慢慢把手伸进了裤兜里,翻了半天才把“中华”拿出来。
“你是学农来了还是疗养来了?下了血本啦!”鼻哥见了猴子的私货不禁叫了出来。
猴子没理他,拿烟的手不住颤抖着。教官一把抢了过来:“你的烟呢?”
教官说这话的时候,我手心里一下子出了汗。我确实不想把烟给他,但是这不是让我紧张的原因。我虽然健忘,但还是依稀记得我是把烟放在了内裤的兜里。
“教官,那个,你们出去一下行吗?”我就像个未经人事的处女,羞答答地站在情郎面前。
“怎么的啊,还要藏起来啊!”
“不是,我,拿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好意思。当猴子他们看见我脱下裤子从动感超人内裤里把瘪的不成样子的烟拿出而险些笑晕过去的时候,我才明白。
“你怎么那么神啊,你是不是叫小新啊!”
这个猴子,说话就是损,从来不给别人留面子。
他们已经笑了有十分钟了。小狗笑得从床上摔了下来,鼻哥笑得鼻涕横流,从傻子的脸上我依稀看到了几行泪水。而猴子,还在重复着“小新”这个名字。
就连那个土流氓教官贾中华,笑得鞋都掉了。
“别笑了,别笑了,动感超人怎么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想笑。
“没事,新哥,挺好的,真挺好的!”猴子还跟我臭贫。
“我叫野原新之助,今年五岁,在春日市的市郊向日葵幼儿园上小班,我最讨厌青椒,最喜欢……”鼻哥忍住笑容,停了停,“最喜欢穿动感超人的内裤!”
他话音的最后一个字,为这此起彼伏的“哈哈”声的开始。据我粗略估计,恐怖的嚎叫声持续了至少20分钟。
“干吗呐干吗呐!”一个如洪钟般浑厚的声音在我们耳边爆炸。
“连长!”教官整理了一下军容,站得笔直。
“让你们躺床上了吗?全起来!”
我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连长。“瞧你们一个个的,笑得跟鸡叫似的,大老远我就听见了。还有纪律吗!”
连长背着手走进宿舍。
尽管贾中华这个土流氓尽力用身体遮挡,但是我们散落在床上的烟还是被连长看见了。
“你,拿着这些烟跟我过来。”连长语气凌厉,指着贾中华说。
看着贾中华像条狗一样叼着我们的烟走在他主人的身后快步离去,我们都瘫坐在了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乱糟糟的谈话声打破了沉寂。
“干吗呢,干吗呢?都小点儿声。”猴子冲出去喊道。
人群中有一个人和猴子是初中同学。他把猴子拉到一旁说:“刚才我去老师那儿拿东西的时候,看见你们那教官把你们的烟都交给你们老师了!”
当猴子把这件事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也懵了,尽管这是我们在脑袋里反复演习的剧情。
“贾中华这王八蛋!”一个二班的人骂着,伴随着另外几个人在屋里晃来晃去。我躺在床上,时不时抬头看看,每次都能发现猴子气呼呼地坐在地上。
“哪至于啊,能有多大点儿事啊。”我把猴子带到宿舍后面的拐角,掏出了没有上缴的半包烟。
“我这人,最恨别人骗我。”猴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我依稀看到他的刀疤泛着血红色。
“我也最恨人骗我了。”事实上,我们对于欺骗者都是毫不留情的,因为就在一年之后,有个不长眼的就撞上了我们的枪口。
我们匆匆把烟抽完,向小院走去,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坐在院子里了。贾中华看了我们一眼,像是要怒,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他指了指空着的马扎,示意我们过去。
我走了两步,没有感觉到身后的步伐,转头看去才发现猴子还在死死地盯着贾中华。小狗见情势不对,偷偷拉了拉猴子的衣服,我才看到猴子向我走来。
“我知道你们想骂我,但是我告诉你们,我这么做也是为你们好。”贾中华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很痛苦,又很不忿。
我们只是沉默。
“其实要不是连长看见了,我就把烟给你们收着了,不交给学校。这也不能怨我啊。”他还在为自己辩解,换回的还是我们的沉默。
学农的第一天很清闲,除了在院子里静坐就没有别的任务了。
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容易饿,一饿就到了饭点。
眼瞅着鼻哥带领着回民队伍提前进入饭堂的时候,我猛然想起,他告诉我他最爱吃的是酱肘子。烈日炎炎,我们只能和其他学校的学生们在太阳下等待,在声音并不洪亮且重复了两遍的军歌之后,我们才进入饭堂。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了妞子。也就是说,我母校的学生现在就住在我的隔壁。
教官曾经说过,不要和外校学生过多交谈,我和妞子只好在水池边反复地刷着饭盒。当妞子听了我的遭遇之后,狠狠地用勺子敲了一下他不锈钢的饭盒。
“你们这教官也太孙子了吧,不过没事啊,哥们儿这儿就是烟多。”妞子说着,便把我拉出了饭堂,走进了厕所。
“那你倒是给我两根啊。”进了厕所,我看见妞子正要宽衣解带,似乎准备方便一下。
“你等着啊,正给你拿呢。”但是他的手还没有停。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和我一样,只不过小了几码的动感超人带兜内裤,其次才是快被压扁的烟。
这个事情太巧了。想想原来在初中的时候,我们有一个特殊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有独特而不明显的标志--内裤。我们讲究的是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每天清晨我们在学校相见的时候,首先要把裤子向下拉一点点,露出内裤的一角,经核实内裤款式颜色均一致后,方可进行下一步深入接触。
此时,我忍不住笑了笑。
妞子不解地看着我,想要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