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回家后就出国留学的问题与父母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他反复重申如果出国后他就会脱胎换骨,成为名副其实的海归,回来后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而猴子的父母却固执地认为他就是个猴子,不管在那个国家都是猴子,何必当外国猴子。再加上他父母认为他一贯品行不端,在国内还有父母给他擦屁股,要是出了国没准就捅出大娄子。
“鼻子,你爹妈同意了么?”
“当然同意了啊,老两口十分支持。”
“我明白为什么了,其实他们可能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只是把你收养,养到这么大。”
“你滚蛋吧,亲的,绝对是亲的。”
“你自己相信么?你爸你妈我都见过,鼻子都不大,为什么偏偏你的鼻子那么大?我现在明白了,你可能是个外国种,很有可能就是法国种。你爸妈知道你亲生父母的消息,觉得你想去法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这叫落叶归根。其实很有可能你亲爹是个法国大财阀,为了你专门把法国那个大学给买下来了,然后来中国招生。本来老爷子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你稀里糊涂就撞到枪口上了。”
“小乐,你真应该当导演,自编自导,你编的故事太棒了,我要真有那么个爹我就先把咱这学校买下来了。”
我和鼻哥逗咳嗽的时候猴子一直没说话,侧目看着我们俩:“过两天考试你去么?”
“我肯定得去啊,不去怎么出国。”
“你一个人?”
“不是,我跟小绿一块儿考。”
鼻哥说完就嘬了一口烟,然后瞪着小眼看着我,猴子也看着我。我心里有点儿发毛,不明白鼻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从猴子的眼神里读懂了:你看见了吧,明白怎么回事了吧!
我又不想说话了,眼皮也耷拉下来了,我轻轻推了推眼镜,揉了揉眼睛。刚才听鼻哥说话的时候,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烟一直叼在嘴里,把眼泪都呛出来了。正巧这时候小狗也刚到学校,奔厕所来了。
“小乐怎么哭了,你们怎么回事?”小狗一把把我抱住,叼着烟质问这群王八蛋。
猴子看了看鼻哥:“鼻哥,自己招了吧,干什么对不起小乐的事儿了?”
“我什么都没干!”鼻哥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脸也有点儿红,眼睛眯了起来。
“你刚来就整事儿,我没哭,让烟呛了。”
“拉倒吧你没哭,刚才鼻哥说话的时候你脸都绿了!”
“到底怎么回事,革命出现什么问题了?”
“鼻哥要把小绿这个娘们儿拐跑了,过两天人家俩人参加考试,然后共赴法国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
“猴子,你丫别瞎说!我们俩就是一块儿去考试!你要这样,那我不去了成吧。”鼻哥越说越激动。
“哎哟喂,急什么啊,说你心坎儿里了吧,恼羞成怒了是吧。”猴子的语气越来越凌厉,俩人越说越像吵架。
“得得得,开玩笑至于成这样么,猴子那破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点儿什么事都能说得跟真的似的。”真可笑,竟然是我出来打圆场,我说话说得自己心里都酸。
“得,小乐,你就这样,我帮你说话你还说我,真够孙子的。”猴子说完话,抽完了剩下的烟,拍拍屁股走了。
“我也先回去抄作业了啊。”鼻哥也跟着猴子出去了。
几个人说话越来越不是味儿,让人心里害怕出什么事。
“怎么回事,人家俩人就去考个试你至于不至于啊!”小狗又给了我一根烟。
“我真没怎么着,我又不是她什么人,我能说什么。”
“那猴子这怎么回事。”
“又犯病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差点儿急了。”
“你可得想好了,别为个女的把咱几个也闹僵了,你看看那俩孙子现在什么德行了。”小狗向门外努努嘴,大虾和野驴从厕所门前走过。
“我知道,为了个女的,不至于。”
假话说多了上瘾,又骗自己又骗别人。我现在更没有心思听课了,我一看到上课的时候小绿和鼻哥聊得脸都快贴上了,心跳就一阵加速,咚咚咚撞得我胃都跟着颤悠。我还不能表现出来,要假装很平常地看着这一幕,紧接着就能看见猴子转过头朝我挤眉弄眼表示愤慨。傻子终归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整天没心没肺地一阵傻笑。
座位又换了,我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除了猴子坐到了我的前面,其他的几个人挪到前排了,小绿坐在野驴后面,傻子坐在大虾后面。鼻子则坐在了更远的地方。
“这回踏实了吧,眼不见心不烦了吧。”猴子拿了本书挡在我们两个之间,假装讨论问题。
“那么回事吧,明面儿上的看不见了,私下里怎么着我也不知道啊。”
“不行你就直接问问那娘们儿,让她老老实实说出来完事。”
“我看行,问出来我就死心了。”
“要真是他你能死心?”
“差不多吧。”
“你就骗吧。”
小童和猴子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有点儿暧昧,两个人天天一起放学,没事就开玩笑互相挤兑,打情骂俏。小童的男朋友也发现了两个人关系不正常,为此和小童吵了一架,两个人已经冷战好长时间了。小童也为这事愁死了,整天跟我说,我都当了猴子的探子了,自然不能和小童说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只是说些安慰的话,敷衍过去。
猴子在这种他所谓的“味儿不对”的生活中无法自拔,他既对小童没有什么感觉,又无法使自己从这种暧昧中摆脱出来,往往有时候不由自主地主动出击制造暧昧并且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让他们两个人越来越纠缠不清。
眼下除了小狗的生活趋于正常,其他的人都陷入一种复杂的状况中。年轻人不都是干柴烈火,像我们这样的都是湿柴,被高考这盆凉水泼得浑身通透。但湿柴也能被点着,要有小火苗不停地烘焙,先把身上的水烤干,这就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酝酿。假如这个量变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好几捆柴火一起被点燃,那将爆发一场空前的战争,导致从未有过的混乱。如果与此相比,那野驴和大虾的境遇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们之中唯一的一把干柴现在也有点儿潮了。小狗和小玉的小矛盾都因为傻子。小狗眼看到阿媛对傻子欲拒还迎,暧昧不清的态度感到愤慨,便时常在小玉面前发发牢骚。小玉这个女孩儿虽然善解人意,脾气也好,但毕竟是个被父母娇惯多年的女孩儿,在男朋友面前难免有些小脾气,更何况小狗整天说的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两个人在傻子和阿媛的问题上有了些分歧,而后变得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发展成冷战。
我们急需喝一顿酒来缓解各自内心的不痛快。当猴子提议后,便纷纷响应,时间定在周六下午。高三的周六都上课,只是这一周例外,周六的下午学校有活动,我们就在学校上一上午的课。
“鼻子,礼拜六唱歌去啊,喝点儿酒。”
“我得去考试啊。”
“你们不是上午考么,咱下午去。”
“那行吧--”
“我也跟小绿说了,到时候你们俩就一块儿过去吧。”
猴子说得很平淡,说完自顾自地抽着烟。鼻哥和小狗、傻子三个人抽完烟回了教室,厕所就剩下我和猴子。
“抓住礼拜六这次机会,你跟那娘们儿说清楚了,别拖着了。”猴子对小绿的鄙夷加深之后,在私下的交谈中不再叫她的名字,而改成“那娘们儿”。
“看看吧,要是喝多了我就借着酒劲儿问问。”
“就是没喝多你也得问,反正这事儿你不能让它过了周六,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周六之前的那几天,我每天都焦虑不安,尽管之前也一样焦虑,但现在是明显被别人看出的,连一些不相干、不怎么熟悉的人都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想想这些人也真可笑,问得真多余,既然不相干,不怎么熟悉的,问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怎么会告诉他们。我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这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没那么清澈透明容易看懂。就像我们这几个人,互相之间的了解和信任不需要太多的话。
傻子也开始焦虑了,因为猴子的面子不够大,请不动阿媛参加我们的聚会,再次甩出和她爸看电影这个借口。
“她爸真够年轻的,跟咱一个班。”这种话除了猴子,没人说得出来,“怎么着傻子,她都把事干得这么绝了,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了。”
“明白了还琢磨什么呢。”
“我得缓缓,心里难受。”
小狗和猴子同时看着我和傻子,目光炽热,看得我一阵眩晕。我们又同时看向鼻哥,发现他并没看我们,一直对着窗台抽烟,一句话都没说。
当小玉也发现了阿媛和野驴之前含糊不清的关系之后,便缓和了和小狗的关系,这就说明她妥协了,赞同了小狗的说法。小狗这把湿柴很快就被晒干了。
野驴和大虾也已经习惯了被人无视的生活,两个人每天寸步不离。我们对他们的仇视也不拿来说了,慢慢地,我们也习惯了无视他们的日子。
班里压抑的气氛越来越严重,哪怕是不相干的人都会觉得快要窒息了。连郝美丽和邱总也不时询问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只是说不知道。其实我们就是不知道,不过我总感觉,我们都快要知道了。都是战争法则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