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再返回原点吗?我正色道:“翰墨,你有两种选择,第一,你乖乖呆在黎蒂斯,有空时来,随时可以看到我,第二你来我走,让先生负责照看我!”
他一听就不敢再坚持了,只是不顾我的意见硬要再塞两个仆人与我作伴,只要达到留在摩尔庄园的目的,其他都是小事,就由他去了。
翰墨走后,客厅里,一盘挺香的食物放在圆几上。
“琼,这是什么名堂?太甜了吧!咦……”我吃了一口就放一边了。“蜂蜜核桃仁,米苏厨娘刚烤制好的,给小姐你……补……脑……的!”她语含调笑,我瞪了她,她边继续着未完的话,边作势要逃:“小姐这么着一步步精心筹划,可不就是费脑的多嘛!”我们嬉闹着滚到了沙发上。
岁尾已近,阴冷潮湿避无可避。园子里只有冬青可见绿意。光秃的柳枝低垂,在凝结的雾气中附着了细小的霜花犹如银丝绦绦,菩提树上青紫色的芽苞裹了厚厚的冬衣。低垂的层云似要盖到地面来。身体不适,和衣躺在床上,盯着窗外。枯枝残叶在呜咽的风中吱吱作响,不自觉掖了掖被角。忽觉小腹一阵阵热痛。
掀开被褥,才发现衣服****,白色被单上血迹斑斑,我有一瞬的不知所措,而后生理常识帮了我,一时明白了,只是毫无经验正不知怎么处理,意外听到寻来的脚步声,急羞上涌,迟疑一下紧忙又盖上了被褥。
未见人,声音已传到耳边:“冰儿,我有好东西给你看!”翰墨一脚踏了进来,他满面喜色,又说:“快些起来!”我向里缩了缩身体,说:“我冷!你先出去!我多穿件衣服再去!”
他正在兴头上,没看出我的异样,欲拉我,说:“走动下就不冷了,快点,你看到一定会喜欢!”他等不及我起身,一手抓起我手臂,一手掀了被褥,他的力气很大,我已经在挣脱的努力中挪离了原来的位置。他的手一滞,目光凝定,他一定是看到了,才愣愣地站在那里,红了耳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去叫琼来!”
我一把拉过被角险些遮住整个脸。一边在被子里蹬着脚,一边叫嚷:“不必了,她们去做礼拜了!你快出去!你快出去……”他只好双手微张,后退着连声说:“好好好!你先处理!我在外面等你!”
我磨磨蹭蹭换了衣服,揭了被单。待得出来他正呆呆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望着炉火出神,火光红艳如纱,笼了一身,石化俊美的容颜犹如刀工出色的雕像。我局促地抚了下衣裙,面颊隐隐发烫,挪到他一旁,声音带了万分不自在,问:“唉!你让我看什么?”他似乎一直在等我问话,立时抬起头,仿佛方才沉思出神的那个不是他,他微蹙了下眉心翕动下嘴角,故作自然地笑着说:“嗯,看了就知道!走,我带你去!”我由他拉着走。
在客厅的耳室里,多了一尾……琴……严严封存不想触碰的往昔清晰闪现在脑海,不忆不可,忆也难回。我止住了脚步,周围冰冻的空气有如薄冰崩裂一般,一丝丝扎在心里。
一旁的翰墨形色急切望着我,问:“冰儿,喜欢吗?”他看我没有任何表示,径自抓了我的手指去拨琴弦,一声声好似划在心里,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音律,禁不住合上眼睛,越来越尖锐的酸楚引发呼吸的灼热疼痛,呵……此地非故园,此声亦非彼声。
我收回琴弦上的手,指尖传来隐隐的钝痛,抬头,凝视他,明白无误地沉声告诉他:“翰墨,我恐怕,无法如你所愿!”他面色有一瞬的冷凝,全部的喜悦与期待一刹那被浇灭,问:“冰儿,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咽下嗓眼里那丝疼痛侧头垂目不看他怒视的眼睛。
“难道我不值得信任?你越来越不肯对我说心里话,冰儿,你是要做个浑身是刺的刺猬吗?深藏自己刺伤别人?”
“谢谢你一番好意!我累了,你走吧!”我语气冷淡,他颇有兴味地一笑道:“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他一步向前,让我躲无可躲背靠向墙,又愤激言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不能释怀,安于此地?为什么我费尽心思依然不得你的欢心?为什么你就是有本事,让我觉得挫败,喜极而悲?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魂不守舍,拒人于千里?为什么你不把以前的那个自己找回来?冰儿,你不够努力!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我抬起头,双睫因强忍的泪水,不适地张合:“请你尊重朋友的这一面,每个人内心,都有不可触及的地方,剖心剖肺是不现实的!”
“不要用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搪塞我,冰儿,我不是小孩子!”跟现在的他讲理是无用的,我推开他,准备离开。他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有渐渐加重的力道:“弹琴很难吗?你不看曲谱照样弹得出来,你的记性一向好!我很乐意提供耳朵!”
“翰墨,你放开我!放开我!”我用力地挣依然无效,终于放弃,委屈地哭出声来:“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我把自己的魂丢了,她远在万里之外,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现在的我根本弹不出你要听的曲子!你是否满意?为什么一定要揭开我藏的好好的回忆……”
“我只是不想让你独自咀嚼这苦楚,好了,说出来就好了!我不会勉强你!”他边说边将我抽泣地身体圈在了怀里。
当生机勃勃花团锦簇的樱草,遍布早春的欧陆大地时,我入学了。琼细心为我熨烫了制服。灰色古板的呢制衣裙包裹着迅速成长的身体,悄悄遮掩了越来越引人注目的气韵。为我整理衣领时,琼总是望着我迷离惘意的眼睛失神,连手上的动作都减缓了。虽然数个月以来我已熟悉了语言环境,可以与当地人顺畅交谈,但要踏入一个未知的门,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尹恩,后来我们亲切称她为“女孩子们的地方”,位于距离摩尔庄园20分钟,距离黎蒂斯15分钟的邻郡边缘地带。翰墨将我放到古老厚重的橡木门门口,间间校舍在初春稀薄阳光的照拂下,散着淡淡的灰色光芒,脚下则是久经磨砺的方石,光腻的微微有些滑脚。
我抬脚轻轻蹭着它们,低着头漫不经心听翰墨重复漫长的叮嘱,我转身走进去时,翰墨仍在原地静静看着,直到跟随前来接我的舍监,左拐右拐走进寝舍,再也看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