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生往下山的那条路上走。前面有一条两边都是山木的小道。勉强可以一辆自行车通过的样子。偏偏山路太过崎岖,就是这么一点小空道,也变成了只好单人小心缓慢的走过。却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
这不能够不说奇怪,这条上山的路着实偏僻又难走的。就是人走上来,每五分钟都要歇一歇。更别说再往前走是一条靠着悬崖边的小道。人都说羊肠小道,那一边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的小道,可真不比羊肠宽到哪里去。
因此顾柏生就忍不住抬头朝前面去看了,哪晓得他这一分心,脚下山路崴了脚,不当心下差点就直滚下去。幸好手边是抓着一只树干的。
心有余悸的一抹额头,走了这一大会儿,额头上也起了汗。
顾柏生靠着树干,长长吁了口气。
正这时候,左边肩膀上一重。他吓了一愣,急忙转过身去看。
略略扬起的眉梢,俏鼻,利眼,眼眸荡漾间有一点儿俏皮。大约是看到他这个狼狈样子觉得有趣。
顾柏生就把手作势在胸口一拍,对来人道:“我还以为你开了车上来。”
来人就把手里的东西摇一摇,笑道:“没想到顾先生的胆子这样小。要不干脆我去和肖老板说,你怕了,腿都软了,这路啊,是走不下去了!”
说着女子就要转身,当真要走的样子。
顾柏生忙一手拉住她,道:“肖先生有什么话要你带?”
那女子就把手里的东西在他掌心一塞,努努嘴道:“你自己听吧。我还有事要去办,不和你多聊了。”
说完,她错过他,只身往山顶去了。
这人是肖行远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听说和肖行远是义兄妹的关系。只是顾柏生看起来倒不像,她一直跟在肖行远身边,肖行远似乎是不瞒她什么事的。就是和他联系也都是她一手来办,当真是看做心腹贴身一般来重用的。
只是,一个男人,又是那样一个手握大权的男人,经济之上又是足够他肆意撷芳采摘的,带着并且信着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小姑娘。除了长期相处培养出来的信任以外,又何尝没有一些别的原因?
不过这原因究竟是公开还是隐秘,而这个女子她是蒙在鼓里的单纯为兄妹之情亦或是,隔了那一层窗户纸,彼此不忍捅破,又或者是,两人早已经是面上兄妹,私下底......顾柏生摇了一摇头,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好去探究别人这一层的事情了。
他打开了那女子给的薄片大小的录音设备,里面是肖行远的声音。对方要求他办的事情全在里头,简单明了。末了,只听到一串极响的噪音。
顾柏生顺手将东西丢在了崎岖不平的路面上。
肖行远做事小心,虽然他早已经查了他的底细,知道江鼎文和他的过节,知道他一心想要把杜丹青夺回来,却仍旧未给予他信任。
于是便又想到方才的女子,越是揣摩起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已走出了那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开始又一条颇为险峻陡峭的路线。
飞机着陆的时候,天边的彩霞已经烂漫成一季的荼靡。漫山遍野的红牡丹,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被风吹时,一点一点晕染开来。然后加了水,添了几笔随意又恰到好处的勾勒。便成就了一幅难以想见的美丽画面。
彼时杜丹青已睡得有些深沉,她才才入睡的时候江鼎文就在她耳上套了耳塞。这会儿飞机停下来,他们好下机,他却因舍不得她半途被吵醒,就仍旧保持了抱搂她的姿态,吩咐了人先去把车子开过来。
这里是丹麦,人称童话王国。
这里有最美最多的童话故事,有最最美丽动人的美人鱼。
小美人鱼为了王子,不惜舍弃一切求来双腿,只愿日日看到心爱的人。她总是无所求的,即便也希冀也渴望,但到最后,她还是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王子的幸福。都说女子是柔情脆弱的,可在事实上,小美人鱼成全的又何尝只是王子的幸福,也是成全了她自己的爱情啊。
明知道是一场无望的恋爱,明知道他们生命相悖,此生没有相依相守的可能,与其留下知道一切的那个人苟延残喘的痛苦度日,何不干脆一些,决断一些,狠心一些,就此放手,给自己一个解脱也放对方一条活路。是成全他,也是成全自己。
车子驶过海岸的小美人鱼雕像时,江鼎文想到美人鱼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小美人鱼最后是化为泡沫永远消失不见了。在世人的眼里,她的爱情观是值得颂扬的。不强求,不打搅,默默守候,静静放手。
江鼎文也曾想过那样的退路,可他终究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王子,而她也不是那样无争无求的美人鱼。
他尝试过避让,尝试过不去动心,可有些东西,并不是说不想就不会发生。就好像,此刻的她,他倒是不希望她现在醒过来。
杜丹青一眼看到外面一排排飞掠而过色彩斑斓的房子,忍不住惊呼出声,脸上立刻有了一点儿迷茫和不满。
他明明在她睡着之前答应,她醒来之后就会回到国内,他会送她回家,她能够看到父亲母亲,能够见到平安无事的顾柏生。可现在呢?现在他们是在哪里?
那一双无声质问的眼睛定在他面上,江鼎文伸手就去挡在了她的眼睛前面。
杜丹青往边上一避,他就顺着她的动作又移了过去。她再往边上退,他又赶紧追了上去。这样几次反复,她有点儿恼了。
低低喊了他一声“江鼎文”,夹了愠恼的。
江鼎文低叹一声,就把手放下来了。
顺势去揽她的肩膀,杜丹青躲开了他的搂抱,质问的望着他。
“青青。”
“你骗我。”
“别闹脾气。”
“江鼎文你别和我打花枪。”
他一言,她回一句,很不合作的态度。江鼎文没办法,身体往后一靠,两只手放到了胸前环抱着,正式回望着她。
两人倒像是多年之前幼稚的玩瞪大小眼似的。
杜丹青一个没忍住,就泄了气下来。把手一过,放到左边膝盖这边来,半侧了身道:“我要回去。”
那声音里有了一分委屈。
她已是极力压抑。江鼎文不是不知道,但此刻回国内去恐怕危险,他和晓晓于吉他们商量过,只要没把肖行远拉下来,他们就没法儿过安稳日子,这平常被肖行远握在手心底里的地方是不能够回去的了。
而肖行远既然知道了杜丹青对于他江鼎文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么丹青的安全就越加需要注意,更何况,她此刻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就是温差变化太大她都会不舒服,更加不能够再有一丁半点的差池出现了。
他耐心和她解释,可她显然是被浓重的思念给笼住了所有心思。一心只认为他是诓骗了她。心底里委屈,就不愿意再搭理他。
其实杜丹青心里也是知道他的那些个顾虑,可她又怎么能不去想国内的父亲母亲呢?她有许久的时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可不知道家里急成什么样子了。
江鼎文看出她的心思,耐心的一一和她说着,把这其间的利害关系都给她说清楚了。更提到如果他们的行踪暴露,会给在国内保护着她父亲母亲的晓晓他们带来的麻烦,甚至于,这段时间做的一切都要功亏一篑。杜丹青到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也就是耍耍小性子,心里不痛快罢了。听他这样一一讲了,虽然自己是认同他的,可到底放不过去,仍旧绷着脸郁郁不快着。
江鼎文就瞧着她的面孔望了望,朝开车的司机做了个手势,他开门下了车去。
门一开,外面一卷风吹进来,迷到了人的眼睛。杜丹青忍不住要开口问江鼎文干什么。忽而,就在那一瞬之间,一件极大的外套罩过来,把卷进来的风一下子全给挡住了。只听得前面一阵开门有关门声,杜丹青回过神来,开车的司机已经下了车,驾驶椅上赫然坐的是江鼎文。
她欠过身去,忙问:“你干什么?”
话一说出来,才想到自己正和他生气冷战着呢,哪儿就缴械投降了。
可偏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又不能说把话给收回来。
就坐在那里不动,佯装不曾说过话一般。
江鼎文唇角一勾,自那后视镜里望了望她一张瘦了一圈儿的小脸,问道:“想不想到处去转转?”
杜丹青几乎是下意识的要回他,她要回去,没有心情游山玩水。江鼎文跟着就道:“丹麦是童话的专业生产地,赫尔辛堡更是人所共称的王子城。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现实和童话的产物。到了丹麦一定要到哥本哈根,到了哥本哈根就一定要到赫尔辛堡。童话之父安徒生曾称赫尔辛堡为“丹麦最斑斓的一角”。它可以算做是哥本哈根的后花园。精粹都在这里。”
说着车子正好开到长堤公园朗格利码头,那一尊极其眼熟的雕像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杜丹青差点忍不住要跳起来。
小美人鱼!她一直都很爱这个故事。即便是白雪公主,灰姑娘都不能取代小美人鱼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大概悲剧总是叫人印象深刻。她还记得,小美人鱼最后化成了一抹泡沫,从此消失在天地间。再没有一个人,再没有一个女子那样爱着那个男子。
像刘若英唱的那首歌,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只是刘若英唱的那首后来,他们之前总还是有过美好曾经。只是年少时彼此太过倔强,彼此错过珍惜错过爱情,非要等到时光荏苒,岁月再难回首的时候才说,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王子啊,王子可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有过那样一个女孩子曾深刻的爱着他,幸运的是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爱错了人,娶错了人。不幸的是,他的幸福生活从来都只是个谎言,即使他一辈子圆满无憾,他也不过是做了别人故事里的男主角,圆满了别人的爱情,而他自己,至始至终连自己爱的是谁都没弄明白。
倒也算是个糊涂虫了。
她想得过多,纵横经纬,从故事的这一头越到故事的那一头,从别人的故事想到自己的故事。
他们从前又何尝不是错过彼此错过爱,他们又何尝不是爱着其他的人,努力想着错爱也可以是幸福的。回到眼前,他们还能这样相拥着看五彩的房子,穿梭在现实与童话之间,是多么幸运。
她眼底里阴郁,落落寡欢,长长吁着气,看来颇感慨叹息。江鼎文想她是因那座美人鱼雕像想到了他们之间的过往,车子打了弯,很快变更了车道,往另一处开过去。
杜丹青身子微微一歪,转瞬之间就不见了那座雕像。
她喊了江鼎文一声,还想要坐着看一会儿的。江鼎文把车子一停,赫然两座王子的雕像就出现在眼前了。
杜丹青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回不过神来了一般。长久才慢慢“啊”了一声。
她突然有点明白江鼎文的意思。
便静静的不说话了,一双落在她身上的眼睛,那样灼热,带着满满的深情,杜丹青心底里在慢慢慢慢暖热着。抬眼之间,不经意的对视,这感觉恍如昨昔,并不陌生的。
他们错走了太多的弯路,能够到如今,都是上天的赐予。
突然一阵电话铃响,打断了这静谧温暖的片刻。杜丹青匆匆别开眼去,江鼎文不经意朝显示屏上一看,眼底有一丝暗光,暗下电话,他唇角微微抿起。
不晓得对过说了什么,只听到他几声略略带重的答应。杜丹青眼睛朝外头看着,在那些风景和雕像上头来回流转着,耳朵却是不由自主着倾听着。
听到他收线,她双唇动了动,其实是想要问他是谁打来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有。可到底是忍住了。
一来,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不若曾经,她这样莽撞相问太不恰当,二来,他若是有心想要告诉她,即便她不问,他自己也是会说的。
抱着这样一种心态,她不吭声。
而江鼎文则以为,她只是不关心。不免有失望,那回转身来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稍稍一动移了开去,轻微的叹息和失望尽不允她知道。他开了车,道:“去别处走走。据说莎士比亚笔下《哈姆雷特》的发生地就是赫尔辛堡的克隆堡宫,当地人也称它为‘哈姆雷特宫’,我们过去看看。”
他说着,将车子开了过去,杜丹青没吭声。他的目光移开,她觉得身上空落落的,心上也空落落的。
只由着他开车过去,不是不喜欢,是不知道怎么样去表现欢喜。
埃尔西诺城堡,克隆堡宫,莎士比亚把《哈姆雷特》置于这一座城堡里不是没有道理的。褐色铜屋顶,城墙高耸,看来巍峨壮伟,却处处都是阴郁,沉闷,压抑。好像整个天空都要压下来了。而城堡就鼎立在天与地的空隙之间艰难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