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谢谢”顾柏生边跑边喊,阖上的电梯又打了开来。他低头向按住电梯钮的女同事道谢。顺手擦了一下额头薄汗。
这位市场部的顾经理从来温雅清俊,显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女同事好奇道:“顾经理也是被江总急召吗?”
顾柏生眼睛紧盯着跳跃的数字,礼貌的对女同事笑了笑:“不是。”
女同事了然:“那就是为了杜丹青,不过,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恐怕顾经理也保不住她。”
“李经理,”顾柏生低下眼去看她,温和颜面染了严肃,“没有水落石出前谁也不清楚谁是谁非,谁需要人保,李经理的定论是不是下得过早了?”言毕,电梯恰好在六十六层停靠,这位他方才谢过的女同事,同样是设计部高级主管的女强人李丽嘴角翘起,冷笑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总裁专任秘书邱云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等着,见到两人过来,她走过去对李丽示意:“你先进去。”
“顾经理。”她站顾柏生面前,未再多说,那警告已不言而喻。
顾柏生点头:“我知道会让邱秘书为难,可无论公私我现在都该要在她身边,有事我一力承担,请邱秘书帮我这一次。”
他言辞恳切,眼中毫不掩饰的焦虑还有,坚定,像子时天边最亮的那颗星。邱云平板普通的老式眼镜后闪过一瞬异色,她扶了扶眼镜,让开身径自往另一边走廊过去。顾柏生看向她背影:“谢谢。”随即上前,推开两扇暗玫色门扉。
“没有任何证据?杜丹青,你的意思是要我偏信你一面之词?”
身量极高的江鼎文站在杜丹青面前,将原本瘦削的女子映衬得越加瘦弱。闻得门声,他微抬眼皮,似是毫不意外,薄削的唇染上极淡的笑,眼中讥诮落尽垂眸不言语的女子身上:“还是说,你的证据就是顾经理?”
顾柏生一双眼尽在瘦削弱弱却背脊挺直的女子身上,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面无表情的倔强。转眸,和掠过来看他的江鼎文不经意相遇,他走到杜丹青身边,让她的身影可以掩进他的身影里:“江总,我可以用人格作证。杜丹青绝对不是会剽窃抄袭他人设计的人。”
江鼎文肤色棕铜,利落板寸,瘦削却健壮;顾柏生肤白儒雅,碎发掠额,一身温雅。相比,被两人夹在中间的杜丹青越显得娇小柔弱。可事实上,她并不是事事需要依靠,事事需要仰仗的弱女子。她镇静看向对面,江鼎文喊上来和她对质的设计部高级总管李丽:“李总,你确定刘彤那份设计稿和她平时的风格一致?确定出自她的手笔?”
这一次意大利品牌的设计稿不仅关系到公司与对方的首次合作成功与否,更关系到海外市场的开拓,公司开了多次会议表示要不惜一切吃下这块蛋糕,各个部门都全力以赴,尤以设计部首当其冲。而总裁也发布甄选令,只要有人拿下这份设计稿,破格提拔、海外进修和巨额奖金都会是囊中之物,李丽当然希望自己能当选,可倘若她自己不中,她部门的手下能中,那对于她本人的升职加薪也是有极大好处的。虽然刘彤的那份设计稿是有些问题,可李丽认为,每个人的风格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偶有突破也很正常。
她将自己的观点一言不差的表露清楚,甚有些不屑的瞥了杜丹青一眼。一个仅以美术专业出身,并未有任何设计经验的人,别说刘彤,恐怕连设计部最低等的实习新生都比不上。靠男友的关系进了公司居然还想掠抢他人的设计图稿,简直不知羞耻。
江鼎文凝神盯紧了杜丹青,恍若他身边的顾柏生全然无物,眸中幽暗难测,声轻若谑:“杜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丹青长吸口气,回望他的眼清明朗朗。
倏然,掌心一热,她低眸垂看,顾柏生扣住了她的手掌。江鼎文顺着她眼神看过去的眸中掠过暗光,薄冰上浮,越加冷淡。
顾柏生道:“江*总……”
“如果不是确凿的证据!”江鼎文果断打断他,声调略高,继而平缓下去,却带有某种讥讽,他薄如冬霜的眸色微含讽笑:“顾经理,我并没有请你来讲废话。”
顾柏生语塞,顿了顿,他道:“相信江*总希望事情能真相大白,既然这样……”
“柏生。”杜丹青半垂下眸,拉了拉他的衣角,“我们走吧。”
江鼎文已经定了她的死罪,想要翻案,可以,拿证据。可是,就像江鼎文讲的,她没有任何证据。凭什么要别人偏信她的一面之词?一件衣服,一样首饰,一份作品,无论最后署名的设计者是谁,初衷和结果都只是想要被人穿戴到身上。她并不是懦弱无争,不过是在明知道一败涂地的时候别让自己那么难堪。
她可以输,也输得起。
回握住顾柏生的手,她仰头,高傲潇洒的对江鼎文道:“我辞职。辞职报告过两天会补给你。”
随后拉着顾柏生往外走,将要到门口,她停下来,回头对李丽璀然一笑:“你赢得真可悲。”
暗玫色的门被人推开,又自动阖上。李丽脸黑气浮,她走近江鼎文:“招这种人进来真是绎幕的耻辱!”
江鼎文悬浮于门外的眼淡而远,他弯唇低笑,回过脸来,似怜悯似可笑道:“你的意思,我识人不清?”
李丽一愣,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去吧。”
江鼎文摆手,不欲再听,转过身去仰靠到办公桌后的皮椅上,旋身冲背后的李丽打了个手势。李丽欲言又止,只得点头出去。
一个人爱不爱你,别看他怎么说,看他怎么做。能从悬崖上跳下去为你生为你死当然最好,办不到的话,能陪着一起死也足够了,可有那么一种人,嘴上说爱你至深,在困苦将尽甘甜即来之时,却能为了一块平步青云的砖头狠狠一脚踹走糟糠妻,安心去过荣华的日子。杜丹青,虽年岁不大,却也已经明白感情这东西,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其他一概不可信。之前还以为工作是个例外,如今,连工作也沦陷了。
他掌心温暖,和她记忆里那双干燥而温热的掌心似是相同,却少了粗粝。顾柏生长在富裕家庭,从来不做粗重活,当初他向她告白,她开玩笑,要他学会做饭才答应和他交往。之后顾柏生消失三个月,杜丹青原以为他是被她吓跑了,谁想三个月后他把她带到租住的宿舍,洗手下厨做了一桌菜,虽然味道一般,却实在是让杜丹青目瞪口呆。一直到毕业,他们在一起,快四年了。
看着他开车时候认真的侧脸,杜丹青垂下眼去,把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
“你陪着我跑出来干什么?不用工作了吗?”
顾柏生趁着开车的间隙侧过头看她,笑:“工作哪儿比得上我媳妇儿重要。”
杜丹青不语。若只是论婚姻,顾柏生的确是个不错的对象,会煮菜做饭,会洗衣打扫。会在她胃疼的时候揉着她肚子轻声安慰,翻箱倒柜找药烧水;会在她午夜梦回睡不着的时候开着电话唱情歌给她听,虽然,和她记忆的歌声相比实在是五音不全的很,可这些年,无论高兴难过,都是顾柏生陪她走过。老土的说话,她以身相许也是不为过的。
但是……或者人总是不知足的,境遇越好的时候,越会去想很久远的那段痛苦寥落的往事,会想,倘若那个时候她没有放手,他也没有离弃,会不会终点就不会那样悲惨。
但过去,总是过去了。从他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她就告诉自己,把他当成个陌生人,就只是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在努力,只愿这努力不会是一场白费。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垂眸看自己覆在膝上的双手,倘若远离才能更好的忘记,她愿意远离,只求尘封的永远尘封。因为……那比死更痛的过去一旦掀起,她没把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过去了,你现在有我。”
顾柏生以为她的落寞是因为被诬陷,被质疑,被迫辞职。空出的手在她手背上摩擦着安慰。
杜丹青自神思里回醒过来,她牵起唇角,与他投来的安慰目光相视,平静的点头。尘埃会落定的。
隔天是周六,杜丹青一夜未睡,电脑开着,屏幕上硕大的“辞职报告”四个大字,像古代大书的“六月飘雪”似的。揉揉眼,她按着backspace键一个字一个字给删掉。实在不知道辞职报告写些什么,让明明无罪的人认罪,比让有罪的人撒谎实在难了不知几百倍。果然,好事人人抢着要,却不是人人抢着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