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争吵,她戳他的指,怨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他便捏她鼻尖笑称无辜,她幽幽暗示,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他有了别人,也一定要瞒着她。他气怒,怪她不信任,她甩开捏握的他的指,争辩激烈,夜晚,却偷偷在他睡后翻身搂住了他的腰。背上当时有湿意,他知道她在哭。
那天下午,晓晓约他出去,他知道,她一定是看到了。
但他却不能解释,因为,事关她的父亲,他的岳父,他不愿她烦心,不愿她左右为难。
之后,第二次争吵,她佯装气恼,纤白指尖戳着他的掌背,试探着说晓晓的名字,他避重就轻,拿了书佯装去奶奶房里赶论文。奶奶问了两句,他一一轻巧避过。却不知道奶奶就此放在了心里,隔天去了学校,随后,出了那一场事故。
最后一次,她抓着他的手,在他掌心画圈,问他有没有心。为什么可以背着她做那些事,毫不顾忌她的心情。
他有千万个理由,千万句解释,当时当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由着她误会,由着她咒他去死,明知道她的无心,明知道如果他死,她也不会独活。当时的江鼎文有多乱多无奈,对于她,他从来是爱若心眼,但对于她的父母,他不愿理会,却又无法不去理会。当恨与爱交缠,他也没了办法应对。
于是他想,或许暂时分开冷静对彼此都好;他想,等他解决了一切再回头来找她,也许他们才能更好的走下去;他想,他们是彼此依恋难以分离的,那么暂时等待也不会是问题。却想不到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会将彼此卷入越加痛苦的深渊。
他或许冷漠,或许淡薄,却只因将那一份热情全全交给了她。他或许睿智,或许冷静,却也有彷徨无奈和害怕。
当他睁眼,四周一片死亡的白,医生告知这辈子他将要承担的可能后果,他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再去面对她。远走异国,断然撇清彼此的牵绊,除了他的怯懦,更多的,只是想要她过得好。
假如她知道,他的生命垂危于一线,假如他那年没能踏着生死线回来,他的坟墓边定会有她的相伴。正是因为知道,他不能冒险。
于是一场抛弃,一场憎恨由此没了回头路。他猜得到她所有的念想却猜不到,彼时他们拥有了彼此第一个孩子。
手掌轻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他的痛,永不比她少。
而如今想要回头,他却没有了资格。
床边手机蓝色光幕不停闪烁,他拿过,按下通话键。那端低沉的嗓音格外压抑,他看了眼怀里的人,声嗓低嘎:“安排时间,再联络。”
夜凉如水,一轮明月悬挂在枝头,月光微黄,失了一点点生气,懒而无力的瞧着沉静世间。
他轻掠她额前垂落的发,眸中柔软,他的青青,他人生至此唯一的明媚日光。
杜丹青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睁眼起来,身边被衾早已泛凉。她愣愣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什么,跳下床就跑过去开门。
见到门外的人,一双明眸瞬间灰暗,羽睫微颤垂落。
来人将东西放下,道了声早安又退了出去。杜丹青手撑着下巴看那各色样式的早餐,没有一点胃口。
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像一柄柄利刃,戳得她脊梁骨都疼。他把她当什么了?
昨晚上那样缱绻温存,她记得昏昏沉沉时听到他那样温柔眷恋的喊她,青青,青青,像是他此生挚爱的宝贝。可他现在呢?
她不晓得太多,她错失了太多,可他能够说给她听,告诉她知道。他们过去是怎么样的,她忘记的他是怎么样的,而不是,就这样走了。
这算什么?算什么?
恼恨着将那一桌的餐点都扫落下地,她伏在桌面上跟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此刻的杜丹青,不过只是个方知情滋味的少女,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她只知道,昨晚和她那样缠绵亲密的男人,竟在早上失了踪影!
羞耻,委屈,难堪,齐齐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很生疏,又……很深刻。似乎许久许久之前她也曾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困在此间枷锁里,求不得解脱,挣扎如困兽。
头隐隐开始痛起来,她伏在桌面上,两手竭力撑着两边太阳穴,却仍旧不能缓解那种锥刺捶砸的疼痛。头很重,很痛,像被两道未知的力量竭力往两个相反方向拉扯。她想要站起身来,脑中巨痛突然袭击到她的腕上神经,蓦然间似乎看到锋利的刀芒忽闪而过,清晰感觉到手腕上受了一记,鲜血流了出来。
杜丹青惊吓到,不知所措的往后退去,椅子绊到她腿弯,她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
房门再度被人打开,她方才正正怨恨的那人此刻就站在门外,杜丹青疼得满面泪痕,抬手捂住面孔,她转过身去。也不着急站起来了,掩耳盗铃一样,只是不要被他看到她这样狼狈的一面。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江鼎文原本打算离开,他的车已经开到了这个城市的交界处,却在最后一刻开了回来。他从来知道她的不舍,也曾利用她的不舍。可他何尝又舍得?一再犹豫不决,他从未如此,偏偏碰到她,凡事都变得难以决定。
看到她这样,他原本想要离开的念头又变得动摇,几乎是将要溃不成军。
然而世事总有太多不尽如人意,当他愿意放弃的时候不能放弃,当他想要争取的时候不能争取。像是一个又一个怪圈,循环往复。他想起晓晓曾经说,没有回头路。这世界上确实是没有回头路的。
他就那样低望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杜丹青忍耐不住,眼泪沾满指缝里。她恼,干脆自己站起来,瞪着一双红眼睛望他,嗓音是略哑的,她问:“你还回来干什么?”
他便微扯了唇角,答道:“的确不该回来。”
杜丹青一听,越加生气,走过去就推他,边推边嚷:“那就走好了!谁非要你回来了!”
江鼎文反过身箍住她双肩,制住她的冲动。认真睇看她的眼,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青青。”
他唤她的名。每每如此,总让她生出一种酸涩难当的感觉,既想哭,又觉得是期待了久远的呼唤。
她站着不动,一双泪眼直直落进他深沉眼眸间,尽是无尽委屈。
此刻的她太过单纯,没有仇恨,没有过去,没有爱恨挣扎。江鼎文微微阖了阖眼睛。
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人不得不放,曾经如是,如今亦是。他们总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想要珍惜的时候却错失了良机。
将叹息尽数压在心底,他正经望着她,面上带有肃然:“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一股涩苦羞怒的气直涌到胸间,压得人头脑昏昏然,几乎站不住脚。她咬牙,双拳握紧再握紧。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她问:“你说什么?”
“成人的世界里,这很正常。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所以,你回来是为了要求我原谅?”她禁不住颤抖,不知此刻脸上是哭是笑。
她的以为啊,到底都算是什么玩意儿?她被自己的潜意识骗了,被眼前这个混蛋骗了!那种心绞痛的感觉清晰得好像曾经经历过一般,连她每一份敏感脉络都抓得清楚,每每刺痛都直中要害。
平空里一声清脆的响,她想要打他,却撞到了他的手掌心去。白皙腕子上生出了一道红印子,狰狞似黑面獠牙的妖怪沾了血。
他说:“是你自愿跟来,我何必非要你的原谅?”
他说:“若你想要我的负责,抱歉,办不到。”
他说:“青青,回去吧。我们结束了。”
可他也曾说过,许她忘记他,却不许她忘记爱他。
他蓦然闯入,肆意扰乱她的生活,又随性的想要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哪有这么恶劣的人?
锥心刺骨的痛,窒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想打他,骂他,狠狠的踹他。却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忽而耳边一声急呼,她恍惚看到方寸大乱的脸孔,抬起的手才想要去摸那张好看的脸,想要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真实,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她的身体在那五年折腾得很坏,自他再次回来又经受了那么多折磨,简直可说是孱弱。
江鼎文驱车赶到钟家,按下了门铃。很快有人过来开门。
看到江鼎文怀里的丹青,钟齐年极快的从楼梯上下来,衣服只穿了一只袖子,忙道:“怎么回事?”
将人放到沙发上,江鼎文望了望钟齐年,喊了一声:“钟伯。”
那些年,他们遭受所有人的反对,只有钟齐年是自始自终支持他们鼓励他们的。江鼎文对他仍旧存了感激之心。
他忙着赶过来,样子略有些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