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江年莫可奈何的朝沙发上一坐,拿了茶杯直灌了一口。
她大早上的不见了踪影,一家人都忙了个底朝天。他不能去学校上课,不停打着电话找人帮忙,妻子亦是不断找人打听,钟齐贤也是一听到丹青不见了就从医院赶回去,差了两个儿子四处找人。偏她好,一声不吭,上哪儿都不说一声,想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
杜丹青看着母亲那张满是愁容的脸,眼睛都哭得通红通红的,心里惭愧,推开母亲走了过去,替杜江年把茶倒满了,伸手送过去:“爸,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们这么操心。”
实在哪里有什么气?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回来,比什么都好。杜江年皱眉看了看她那张委委屈屈的小脸,到底接过茶来喝了一口。
杜丹青抿唇笑起来:“就知道老爸最疼我了。”
说着挨到他身边坐着,亲昵的挽着他手臂。杜江年摇头,眉眼里是掩不住的宽慰,拍拍她道:“疼你的可不止我一个。”
“哦,妈和刘嫂也疼我,刘叔也疼我,对了对了!”她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忙扑过去抓电话道,“还得通知钟伯伯,别让他还到处找我。”
“亏你还有点心。”
“那当然,钟伯伯一向都在我心上的,就比老爸你差一点点。”杜丹青笑着边拨号码边和父亲贫嘴,样子俏皮得不得了。沈心眉多得宽慰,倚在刘嫂身上笑微微看着父女俩。这样的家庭欢乐,他们都许久不见了。
电话才打完,刘嫂已经端了菜开饭,时候不早了,沈心眉和杜江年都等着她回来,到这会儿还没有吃过饭。杜丹青看着一桌子她喜欢的饭菜,有一点点为难。
杜江年放下筷子,望着女儿道:“怎么了?不合口味?”
“没有,都会我喜欢的。”她朝父亲笑了一笑。只是,她并不饿,想到回来之前她和江鼎文在路边小摊上吃的牛肉面,唇角不自禁弯了起来。虽然是很普通很普通的牛肉面,可是,却让人到现在都脾胃暖暖的。
杜江年看出端倪,眼色微变:“你今天一整天都上哪儿去了?”
“爸,”她低低喊了一声,有些反感,“我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青青,你爸爸也是担心你。”沈心眉顺着丈夫的眼睛看向女儿,夫妻默契,她能感觉到丈夫的担忧。
“我去了以前的中学,回来的时候……”
杜丹青话未说完,刘嫂又走了进来,急急喊了声“老爷太太”,神色略显慌张。
杜江年面色一沉,站起来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刘嫂欲言又止,朝杜丹青看了看。
杜江年正要吩咐她到外面去说,一道清脆泠泠的女声传过来,叫室内几个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
一袭酒红色针织短衫,栗色长发松卷,过膝长靴,黑皮包臀短裙,明艳妩媚的女子直直站在当下,如一道红光自天际滑落下来一般。
杜丹青蓦然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眼前的女子,惊愕斐然。
沈心眉忙扑过去,猛撞了邹晓晓,嗓音尖利起来:“刘嫂!谁让你放她进来的?给我赶出去!”
邹晓晓被她那一撞,未有预料,趔趄着差点摔倒,刘嫂又过来拖住了她的手臂,正要动手,只听得杜丹青一声“住手”。
房里几人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她脸上的惊愕叫欢喜替代,两三步走到邹晓晓面前,挽了她手臂冲沈心眉笑道:“妈你怎么了?她是晓晓啊。你怎么也和那些人一样,看到她就迫不及待赶她走呢?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不能这么带她。”
说时朝刘嫂睇了一眼,有些些责怪。
沈心眉头一昏,靠到了杜江年身上。
“邹小姐,杜家不欢迎你,请吧。”杜江年扶着妻子再难保持风度,直接下逐客令。
杜丹青不敢置信的喊道:“爸爸!”
“刘嫂,送客!”
杜江年不再多说,扶了沈心眉往二楼去。杜丹青追过去:“爸爸!”
“你要是不想你妈操心就少和她来往。”
“爸!你们怎么这样!”
杜江年多有顾忌,想要断然让她上楼,又担心因此引起她的怀疑,站在楼梯口朝她望了望,遂掉转了身进了房去。
杜丹青眼看着邹晓晓被刘嫂赶出去,闷扰得只能在原地跺脚犯恨。
邹晓晓闯是闯了进去,倒也不强求,顺顺当当的就随了刘嫂出来,也不闹也不争的,倒让刘嫂对她颇有点顾忌,怕她是又有什么意图。
她倒是笑得大方,冲刘嫂道:“放心,我不会爬窗进去。”
她身上这件裙子可是从巴黎买过来的,再买件一样的得重新飞一趟巴黎,她可没这等闲心思。
刘嫂也不晓得说什么,只是望了望她道:“小姐好不容易能过点正常的日子,邹小姐要是记着往日的情分,就别再来打搅她了。算是我刘嫂求求你。”
邹晓晓不禁一顿,面上的笑落下来一些,她眼睛垂到自己鞋尖上的水钻看了看,声嗓里没有那样圆润高傲的架子,倒像是从前的邹晓晓一般,低了声音道:“刘嫂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我不过就是来看看她怎么样了。我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从前的事,我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去做那些伤害她的事情。”
“人有时候就是明知道自己做什么也阻止不了。这些话都别说了吧,老爷和太太现在就想一家人安安乐乐的,你们要存着好心,就阿弥陀佛了。”
刘嫂不再多说,转手便把门关上了。
关门时带起的风吹到晓晓脸上有一点点凉,这个天气啊,还未到秋天,却已经这么冷了。
抚了抚双臂,她转身开始走,高跟鞋点在地上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此刻这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气势,带着蔫儿蔫儿的颓废。
是啊,人就是有时候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阻止不了,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喜欢江鼎文,还是会和她争,还是会自以为不知的伤害她一次。
“晓晓!”
有一把纯净带娇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重重的喘息,邹晓晓停下了脚步,往身后看过去。
“晓晓!”
清亮微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单手撑着腰,小孩子一般偏侧了头从下往上朝她看。
邹晓晓一愣,茫然间似乎回到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到杜家来。那是随了一帮女同学过来的。那帮女同学她并不熟,不过听见说三一班的杜丹青笔记做得很棒,再过两天考试,可以找她借来看一看,考试就轻松的多了。邹晓晓的笔记被人偷了,因而也不得不跟了一起去。事实上,她一向不喜欢和这种人见人爱的香饽饽打交道,偏偏那次被人设了陷阱,若考试考不好,大妈又是一通奚落,她从不愿意在这上面去受一点气的,这是她唯一能争气的地方,即使不喜欢,她也不得不跟人走一趟。走的时候掉了一支笔,那时就是这样,奔跑而来的女孩子,微笑友善。
“哎,我爸妈他们,大概是因为忌惮我,才会对你这样古怪。你别放在心上。前段时间我撞坏了脑子,很多事情……”
缓过气来,杜丹青笑着边说边在自己额上画了个圈,顿了顿才道:“幸好,我还记得你。”
幸好我还记得你。邹晓晓不禁就觉眼中有些温热了,她闭了下眼睛,笑道:“记得我有什么好的?”
她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哪里还有资格要她记得?
杜丹青把手往她肩膀上一拍,抿唇皱了皱眉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把你给忘了?”
“青青……”
“别生气了,我瞒着爸妈偷偷跑出来的,还带了钱!”
雀跃的将钱包拿出来晃了晃,她拉起晓晓的手,高兴道:“走,我请你吃你最爱的那家红豆羹。”
邹晓晓居然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杜丹青冷硬下心来把话说清楚,好像,她也是不由自主的,由着杜丹青拉着就往前走。
这种被人记挂在心的感觉,因为遗失太久,蓦然寻回,竟有种不真实而惶恐忐忑的感觉。
街角煮红豆羹的小店早在几年前就搬走了,他们当然找不到,转来转去,只能找了一家陌生的小店,味道不如当初,却也仍旧是香糯软甜的。
小勺子是彩色塑料制的,身边大多是学生和少年情侣,唯独就他们两个略显年长的女人,邹晓晓有些不习惯,不时看向身边来往走动的人。
杜丹青倒是很自得其乐,小勺子在碗里拨弄着,小口小口很满足的样子。时不时会抬头冲着晓晓微笑。
恍惚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堵在学校门口说要谢她的笔记,她说不用,她不放她走,固执得可怕,然后是接她的司机过来阻断了两人的谈话。晓晓被对面伸过来的手晃到眼睛,抬眼朝对面看过去。杜丹青笑颜如花,晃了晃手里的小勺子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吃红豆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