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青皱了皱鼻子,回过来瞥他一眼,嫌弃道:“你在车里抽烟,都不开开窗,想让我吸二手烟么?”
“嘿,我可是个病人!”
她那样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倒反而沦落成了她的专人司机。江鼎文摇头,伸手扣住她肩膀,一下将她压回座位,极快摇上了窗户。
杜丹青气恼:“喂!你怎么这样?”
“怎样?”他淡笑,眉间有一抹不以为然,“若我记得不错,这是我的车。”
“了不起!”杜丹青冷哼,从手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朝置物柜上一放,“车费!这里放我下来!”
他从未见过她的这一面。从初初相识,她一向是温柔娇俏,待他柔情似水。当初那样千依百顺,笑闹间也总小心考虑他的感受,而后即便两人争执吵架,也只是一贯的倔强,不肯轻易认输。他从来也不知道,她会有这样霸道无赖的小性子。
干脆扣上中控锁,他瞥过她一眼,无回寰余地道:“我说过,这是我的车。”
“所以,”杜丹青用力在纸币上拍了一掌,眼睛瞪了起来,“我付了你钱,现在,停车!”
“杜小姐,我不是你的司机。”
杜丹青一怔,忘了脾气,她回望他:“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江鼎文唇角习惯性微扬,有些讥讽的看她一眼:“杜家的门牌做得不错。”
心底里那飘飘忽忽腾起身来的一点彩色泡泡顿然破裂,杜丹青带了星光的眸子暗下去,懒踢了踢车门:“还以为我们认识。”
江鼎文心中一动,道:“你认得我?”
“不知道,觉得有点眼熟。”头有些痛,她将额头抵在车窗上,秀眉紧锁,脸上浮起茫然。
她说:“我失忆。我记得我,我才刚刚过完十五岁生日,可是,爸妈说,我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还有一个,曾经的男朋友。”
江鼎文顺着她道:“你曾经的男朋友?你们分手了?”
“哦。”有些好笑的扯扯嘴角。她根本不晓得自己有过男朋友,更不晓得分手没分手。什么都是别人说的,什么都是人家告诉她的。人生里突然丢掉了一段岁月,哪怕那段岁月再空寂无聊,都叫人不知所措,总觉得,是怎样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以至于总惶惶不安,想要寻找又害怕寻找。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许是那段时光不太美好,许是,怕自此之后都要带着残缺的记忆过以后的日子。
她的茫然无措,她的无辜难过,像一面铜镜,照着他曾经待她的种种,声声指责他的过分,他的自私。
江鼎文轮盘反转,绕过环岛,朝相反方向开出去。
杜丹青睁眼望着两边熟悉的环境,有些迷糊,待过了一段路境,才突然想起来。不禁有些雀跃的转过身来,两眼放光:“市一中?”
微笑点头,他看她:“想不想去看看?”
“想!”
她居然像个孩子,点头咬唇,一脸跃跃欲试。
江鼎文唇边抿出一朵笑纹,很浅,却那样好看。杜丹青吃吃看着他,不禁呆了。她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沉默时如佛,蛮横时那样恣意,淡笑不及眼,疏离淡漠。此刻,这样眉眼微微有些弧度,矜贵优雅,又动人心弦。她微微垂下眼睫去,脸有些些发热。
“不远,就到了。”
他回过脸来看她,却见她匆匆低垂下小脸,俏红一路当年那个捧着饭盒硬要他尝蛋糕的小女孩。江鼎文眼眸一暗,别开眼,他盯着路况,不再说话。
一中还是从前的样子,就连刚刷了新油漆的校门都仍旧像是那一日的,微微耀着阳光,折出翠绿的颜色。
杜丹青推开门走进去,今天是周末,偌大的校园里并没有几个学生,四下里静静的,好像等待人探险的爱丽丝仙境。
她便回过来朝站在门口的江鼎文一笑,瞬间苍白了阳光,荒芜了岁月。他站在那里,隔着长长的时空长河,见到那一个如花女孩子,站在校门口对着他笑,脆生生喊他“江哥哥”。
他仍旧记得自己当时的模样,冷淡不屑,转身便走。却也仍旧记得当时的心境,心跳如擂,欣喜,忐忑,慌张。
她并不会知道,她来找他,他有多高兴。
勾起唇角,他朝她淡淡一笑,慢慢走了过去。
“怎么样?想起点什么?”
杜丹青耸耸肩,转身朝门里栏头一蹦,孩子一般笑着回望他一眼,又朝前快快小跑起来。
那双被阳光照得微微闪烁的暗眸里有些许的伤痛,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不知道怎的,突生疲惫。
杜丹青已经走到林荫道上,两边香樟枝繁叶茂,直通往行政楼,教学楼,学生宿舍,她边走边仰头看。阳光细细碎碎落在她身上,多像林间精灵。
“嘿,我都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突然停下来,站在阳光底下,绿荫如伞,她微微侧着脑袋,娇憨可爱。
江鼎文再再揉了揉额心,眼前有些昏花。勉强淡笑,他答:“江鼎文。”
“江鼎文……”眉间微蹙,她不自禁跟着重复念了一遍,回过身去慢慢走着。手托螓首,似是在想着什么。
他踱步在她身后,那身影窈窕如初,光影交错间似乎看到当年那个固执的女孩子,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红唇卷翘,眼眉皆笑。
“哎,江哥哥,你走慢点儿,我跟不上。”
“没人让你跟着我。”
“是是,我自己愿意的,你走多快我都跟得上。”
嬉笑的娇颜似乎依旧在眼前,然而此刻,却是他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哈,我想起来了!”冥思苦想的人儿终于想到这个名字的玄妙,忽然就跳转过来,差点撞上身后跟着的人。江鼎文两手一扶,堪堪稳住她摇晃的身体,长眉微拢:“想到什么?”
杜丹青脸色绯红,尴尬的往后退了一些,低垂着脸道:“我只是想起,那个双料国民高级将领,蒋鼎文。”
粉舌微吐,她缩了缩肩膀。
“江哥哥,我昨天看到一个人名字和你一样呢!”
兴奋的小脸见着那一张沉郁不变的俊颜没有一丝打退堂鼓的意思,积极靠过去,热切的告诉道:“蒋介石的五虎将之一,人称双料高级将领,蒋鼎文!”
“是不是一样?”
小脸凑得越近了,忙着演算的少年眼皮都不抬,一手拍到她逾越的小脸上,嗓音轻淡如常:“他姓蒋,我姓江。”
被嫌弃的女孩子丝毫不生气,越加把身体靠到他身上,粘着他吃吃的笑:“是,我江哥哥可比他厉害多了,哪里比得上的?”
淡漠的眼里滑过温柔,江鼎文唇边染起一分笑。那时候的她,真是让人不爱都不行。
“嘿!你傻笑什么?”
说话不被搭理,却见那样一个看来冷淡的人径自在笑,简直莫名其妙。杜丹青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晶亮的大眼里全全是疑惑。
江鼎文朝她望了一眼,抬首朝远处那座高楼看过去:“快到天工楼了。”
杜丹青便被他主导了,也跟着望过去,六层建筑全体通白,顶端做云梯状,四边环绕,有一种……漫步云端的感觉。天工楼和教学楼相邻着,主要用途是做实验,三楼和四楼有一处是打通的,里边建了个不小得篮球场,经常有赛事在那里举行。
“啊,我记得我记得,中三的时候我还在那儿看了毕业球赛!楚逸那一队拿了第一!”
她高兴的拽着他的手臂摇撼了两下,有些激动的低低嚷道。
楚逸?他竟从没有听她说过这号人物。江鼎文低眼见她脸颊微红的模样,即时便猜到她对这个楚逸是有不同心思的。
他们相识在她十五岁那年的暑假,之前的过往他来不及去参与,之后她亦从未提过,要不是她失了记忆,他倒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她还曾惦念过其他男人。
那一种可笑又嫉妒的酸涩突然滚涌到胸口,他眼底的火焰有些甚,骤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到胸前。
他问:“楚逸是谁?”
不容错辨的怒意。
杜丹青微愕,不知道他何来这样的火气,虽面上带着笑的,那双眼睛却是实实在在看得她心底发慌。
她扭动了一下手腕,有些不乐意。
“关你什么事?”
楚逸是谁?楚逸不就是给她写过情书,带她出去吃过冰淇淋,随后出国留学的那个坏家伙嘛。连个明明白白的开始都没有,更别提干脆利落的结束。她垂下眼睛,很不乐意!
关他什么事?可不是?关他什么事?她现在忘了一切,忘了伤,忘了痛,忘了爱,把他这个负心汉前夫忘了个干干净净。偏偏记得什么楚逸?她倒是逍遥自在,由着他一人坠落在过往曾经里浮浮沉沉,煎熬挣扎。好!好得很!
江鼎文唇上的弧度拉得越厉害,眼眸越是森寒,杜丹青啊杜丹青,你这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