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在笑,笑容里却不免有些苦涩。五六年的感情,从此是真的没了可能。说不难过,那绝对是骗人的。
邹晓晓立时在一边掏手机,正按着数字键。顾柏生瞥了一眼,禁不住冷笑:“打给江鼎文?是他把丹青害成这样,你这算是给他报喜?”
“顾柏生你闭嘴!”
她狠瞪他,眼里警告分明。却更将顾柏生激怒,车子一个急刹车,堪堪在路边停下,他侧头看她,嘲笑得厉害:“我忘了,你也有份。”
“顾柏生!”
邹晓晓声音尖利起来。甚而带了一丝惊恐。顾柏生却只因一日烦躁占据了心神,又想到是江鼎文导致他如今错失丹青,错失这几年来的爱恋,越加心中烦闷躁怒,跟着就道:“你们做了什么事我都清楚!邹晓晓,你怎么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和我说是要去帮她?当初,正是是你把她害成如今这样!她现在要靠缺失了记忆才能捡回一条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我是被鬼迷了心窍,怎么就会相信你?”
当那一双总柔和水盈的瞳眸望着他,陌生又闪躲,怯生生喊他“顾哥哥”,而不是柏生的时候,他有多心痛,有多难过!一拳砸在轮盘上,喇叭刺耳鸣响,将一整条道都唬住了神。
是!他是庆幸她的恢复康健。可她现在忘了他!他更恨,他更怨,怨她对他的忘却。他们之间的回忆本就不多,更因此是全部消失了,怎叫他不恨怨?
每日每夜活在记忆里,痛苦挣扎,渴求不得的人是他,而他想要的那个女人已将他彻底忘却,他只能以兄长,以曾经好友的身份和她相处,他有多难以承受!
邹晓晓缓慢的呼吸,每一次吸进胸腔的气息都那样凉。抓在手里的电话冰冷,连她的掌心都冷了。
“她失忆了。”
不是问,是茫茫然的自我呓语。邹晓晓瘫坐在座位上,不晓得心中翻搅汹涌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愧疚,庆幸,还是不知所措。
掌心在震动,江鼎文在她打了电话过去却又半路掐断之后回了过来。按下接听键,邹晓晓抬手贴到耳边,才发觉眼梢是湿的。
匆匆说了两句,她却没有谈及杜丹青的事。顾柏生斜睨着她在发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苦笑,只知道此刻他心底的伤痛,急需要以伤害另一个人达到治愈的效果。便口不择言道:“不敢说?还是不愿说?你的机会来了邹晓晓,你可以再耍一次手段,这次,江鼎文不会因为内疚而不要你。”
他知道,他已全都知道。邹晓晓觉得好笑,她与江鼎文划分得清清楚楚之后满心欢喜来找他,却听到这样的话。到底是她多想了,是她多想了……
她越加笑得厉害,似乎眼睛里有什么在闪烁。顾柏生看着胸口钝钝的疼,说不上来为了什么,只是看着她这样子强撑的笑容,很不忍,抬了手想要说抱歉,却在下一秒被人箍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口腔里血腥味道。
打开门,邹晓晓咬牙骂了一声:“王八蛋。”摔门而去。
顾柏生仰靠在座椅上望着车顶,昏昏的米黄色,眼底尽是一片空白。渐渐的笑起来,却也不晓得自己在笑什么,痴、傻、癫、狂,人生百味,揉搓成屑,却只有一道“苦”。
在电话里只听到母亲康晴讲父亲一听他把沈庄示给踢了出去,沉下脸,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怎么喊都不应。顾柏生一进门,康晴已脸上愁容相迎着拉了他,低低告诫,千万要好好说,顾着点他父亲的病。顾柏生耐下性子,总一概答应。心里却盘计着,无论此番父亲怎样坚持,他都不会再答应沈庄示染指到公司一分一毫。
开了门进去,书房里灯光通明,顾钊就坐在书桌后面,背对着他。
顾柏生站定在桌前,喊了一声“爸”。
顾钊不动,正当顾柏生要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一番,顾钊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依旧是严厉锐敏的。
他说:“你把沈庄示开除了?”
顾柏生点头:“他不适合再参与公司运作。”
原本以为顾钊必然又是一番雷霆震怒,岂料他却只是有些困难的站起来,走到顾柏生面前。顾柏生忙忙扶住动了手术后行动不大方便的父亲,搀着他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来。
“夏华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原先是想,接受你杜伯父的意思,借着夏华慢慢恢复元气等待机会翻身,如今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江鼎文那个后辈。”
“这件事情里面顾氏原本就是被牵连到的甲乙丙,如果我们和杜家、沈庄示保持距离,江鼎文未必会对顾氏赶尽杀绝。”
“怎么说?”顾钊转头看向在身边坐下的儿子,面上有一些些等待的意思。
顾柏生便知道父亲是早就看得明白,只等他自己去察觉了。不禁心上是一暖的,他低头笑了笑,眼底甚有些闪烁,道:“其实你什么都看清楚了,不过是因为我坚持非丹青不可,所以,尽管可能会赔上顾氏,赔上你一辈子的心血,你还是由着我去。爸……”
顾柏生声音有点哽咽。
顾钊笑摇头,在他肩膀拍了拍:“也不是这么说,终究是我棋差一招,才让你肩上扛了这样重担。”
顾柏生不再多说,心中已明白非常。若不是他执意要和杜丹青在一起,江鼎文何至于迁怒顾氏,顾氏又何必与夏华妥协,受制于人?归根结底都是他的一意孤行。而他却一直以为父亲是顽固霸道,不听人言的独裁者。此时心中愧对,直涌上喉中哽咽。只把父亲那一双手握得紧,却没有办法再多说一句的。
绎幕吞下夏华,势如秋风扫落叶,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在W市枝繁叶茂的夏华竟大厦倾,树倒猢狲散。
董棨和苟全,夏华台前幕后的两位大人物,一者被要求配合经济犯罪调查,一者被暂停职务,垂垂危矣。
绎幕六十六楼的会议室,江鼎文端坐在椅上,背对着众人凝望投影仪上那一张夏华公司主楼的图片,半晌不做声。
一众伙伴则各自端了酒杯懒散斜靠着啜饮,说着玩笑的话。刘毅宏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朝赵志成示意道:“满上满上!”
赵志成笑:“这瓶可是1865年的,就当水饮了?”
刘毅宏一拍桌子站起来,笑眯眯的摇头:“赵志成你敢取笑我?当我听不出来呢,如牛饮水,你这是拐着弯骂我是牛!”
赵志成一径笑着替他把酒倒上:“不敢不敢。”
于吉默看对面慢饮的邹晓晓,脸孔绷紧,仰头把剩下的酒给喝了,也把杯子放到赵志成面前。刘毅宏趁机到:“赵志成你这是成了酒吧小姐了?”
直看着江鼎文的晓晓听到,转过脸来把酒杯晃了晃:“刘毅宏你这是瞧不起酒吧女了?”
刘毅宏一凛,哪里敢得罪女权主义者的邹晓晓,忙道:“哪里哪里!我这是夸志成可男可女,省了不少功夫。”
于吉斜瞥他一眼:“今天晚上让刘志成陪你睡。”
顿惊倒一片。众人齐刷刷一致看向于吉。
刘毅宏更是露出痛彻心扉的表情,含冤受辱的指着他,控诉:“我看错你了!”
“别闹了。”
一直背对着不参与这场庆功预备宴的人终于转过身来,只低低一声,便将热闹的气氛降温至零界点。刘毅宏端了酒杯走到他边上,撑靠着长圆桌,敛下玩笑的面孔,抿笑道:“终于发现我们的存在了?阿文,担心她就去吧。”
于吉不说话,他向来不赞成和杜家的人还有什么联系,这次是险险着胜。要不是江鼎文脑子动得快,在顾柏生没有查到BUTE之前速战速决,吞下夏华,他们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谈笑风生,而是长途短叹,担心性命去向了。
往看对面邹晓晓,她亦不吭声,红唇抵在杯沿上,似在压抑什么。于吉眉眼皱起,正要站起来,晓晓却快他一步,她倏然起身,将杯里的酒喝干,朝着江鼎文做了个倒空的姿势。
脸上露出绝美的笑容,甚而带了点绝然而然的干脆,她说:“江鼎文我告诉你件事。”
眼梢有微微闪烁,却在她一仰头之间消失不见。
江鼎文微抬了眼浅浅看着她,眼底深得只见一片玄黑。邹晓晓突然之间就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她一直在徘徊犹豫,虽已说得清清楚楚,可那么多年的眷恋哪是说放手就能够轻易放开,什么都不再挂怀的?她终究是对他有期待的,哪怕只有一分。然而在此刻,她是真的死心,他那样的眼神,就好像她说什么都是在他意料之内的。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说,取得他身为好友的信任,不说,那也无关乎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她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这认知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