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的一个春天，那是在五月，牂牁江山清水暖的时候，秋池边的鸳鸯墓前，来了一位古稀老人。老人两鬓斑白，他默默地在墓前站立了良久，对着坟墓连鞠了三个躬，最后一躬竟然久久没有抬头，随行的人紧张地扶起老人。人们分明看到，老人枯瘦的眼睛里满含泪水。
只见一个青年人给老人递上一包纸巾，道：
“于老，你千万要保重身体，这谷地暑气重，小心生病了。”
叫于老的老人缓缓抬起头，哽咽着声音道：
“小王，你有所不知。我是被这对年轻人的爱情给感动了，结合自己的身世，忍不住想哭。”
老人说罢，长叹一声，道：
“惊天地，泣鬼神！试问当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会有这么壮丽么。”
叫小王的年轻人就附和道：
“是的，是的。”
“这样的爱情，在我们这个年代已经不多见了。”
老人又大声地道：
“何止是不多见，简直是已经绝迹！这样的爱情，既不是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求爱不成，留在世间，身无所欢，索性一死了之；既不像刘兰芝与焦仲卿，被人所迫，难续姻缘，以死殉情。这是新时期的绝恋！方依雪她是中学教师，也没有人逼迫她嫁人，也没有人挑拨他和张家瑞的恋情，张家瑞出车祸走了，她就选择自尽去追随爱人去了。她完全是自愿的啊，心甘情愿！是什么让她选择了离开人世？是爱情，是爱情的光，如今，很多人都无法看到这种光亮了。”
叫小王的年轻人就静静地听老人讲。
老人又继续说道：
“你能说方依雪她是因为愚昧，相信了老妇人的话，去追寻爱人去了么？这已经是发生在21世纪的事情了，方依雪她是大学高材生，是新时期的女性，她会相信那些民间的迷信么。不，不是的，她是太相信爱情了。是他们爱的太深了。十年啊，十年，谁能坚守这么久？树倒猴孙散，旧人尸骨未寒，红绡帐里就说恩爱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已经屡见不鲜。这个年代，只有他们还相信爱情啊。”
原来这老人是文坛宿老于有之老先生。
于老先生曾经在贵州生活了18年，牂牁江的发耳，就是于先生当知青时呆过的地方。知青生活结束后，回到家乡的于有之开始写作，写了大量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在国内外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回到上海20多年后，老先生惦记牂牁江的山山水水和在贵州的朋友，就在今年的春天，回贵州探访。牂牁江给老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人生印记，老人来到贵州，就直奔发耳谷地。
当年于先生在牂牁江的木叶渡撑过船，炼过钢，种过地，这里留下了他青春的足迹，也留下了他的爱情。知青的爱情一般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于有之的爱情也不例外。他在来贵州之前也有青梅竹马的爱，于先生在贵州的牂牁江边生活了10年后，回到了老家上海，他的爱人也不在，爱人也是知青，去了西北，再没有回来。他曾经去西北寻访过，但他找不到她。他记得他在大沙漠上游荡，喝过骆驼的水，吃过牦牛的奶，被黄沙掩埋过裤腿，被炙热烤焦过肌肤，但他没有找到他的她。他不死心，继续找，找了几十年，仍然没有结果。于有之带着遗憾娶妻生子，少年的那份感情，却无法释怀。
少年时代的爱情，最是纯真。
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男孩，或是女孩，他或者她，愿意不计代价，为你等，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男孩，或是女孩，他或者她，愿意生死相随，为爱你，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在来发耳的路上，有人就向老先生说起了张家瑞和方依雪的爱情故事，老人听了非常感动，就决定先来鸳鸯墓看看，于是就有了刚才这一幕。
于有之在秋池流连了很久，想起自己的爱情，比照这对年轻人的爱情，数次流泪，几度哽咽。最后留下了一句诗：
这是历史上最美好的爱情
这也是历史上最悲伤的爱情
小王仔细地听着于先生的吟咏，沉默良久，然后对着鸳鸯墓，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牂牁江有一民间艺人，叫陈友三者，有感于张家瑞和方依雪的爱情，自度《鸳鸯墓》曲，偶尔在街头巷尾弹唱，经常惹得人们眼泪纷飞。
据说，有人经常在爱情桥下看见有一对彩蝶在飞。人们都说，那是张家瑞和方依雪在天堂的舞蹈。
江水依旧奔流，时间依然向前。鸳鸯墓无言，爱情桥无言。鸳鸯墓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然而这匆忙而又乱离的人世，为什么不多一点圆满，多一点喜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