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到了。”正在骑马的黄泉微微掀起车帘,低声对里面的莫若影道。
莫若影微微颔首,下了车。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飘落在莫若影的衣襟上。北宁,到了。莫若影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停下站住。
程德也下了马车,恭敬地站在莫若影身后。虽然穿得很厚,但北方的冷风还是令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目光流转,环视着四周。明明是初夏,天已渐渐变热,可北宁还是一片比冰天雪地。
踏着厚厚的积雪,莫若影缓缓向前走着,后面的人也缓缓行走,印下一道道脚印和车印。
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莫若影已将这里的变化全都摸得一清二楚。但她的眉头却几乎看不见地轻蹙了一下——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雪还在下着,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十万大军已被碧落黄泉安排妥当。光禄大夫也已起身回京复命。
已经到了自己的府邸,莫若影一进门便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将军,您可总算回来了。”大将王惊年的语气又惊又喜。“您可不知,您回京的这几日,全北影军上下可都天天念着您呢。”
北影军正是莫若影手下的军队。
“是啊,将军,下属们可天天都盼着您能早些回来,每日都在您的府邸等您。可又想您与陛下一年不见,应多叙叙旧,共享天伦之乐,又希望您能在京中多待几日。好生矛盾呢。”府中的韩管家慈爱地看向莫若影,他如今已年至不惑,又无儿无女,对莫若影,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望着这一张张溢满欣喜的熟悉的脸庞,莫若影心里十分感动。
“本将这不回来了。”微微一笑,道尽了心思。
众人既奇又喜,奇的是将军这次回来好像比以前温和了一些呢;喜的是,将军终于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
这时,韩管家的妻子陆氏走了过来,笑道:“你们呀,光记着诉说你们心中的思念,都忘了我们的若影公主还没坐下来好好歇歇呢。”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边连忙请莫若影坐下,一边热切地问莫若影在京城呆得怎么样。
莫若影顺着众人的意思坐了下去,并示意他们也坐。菜饭已经上桌了,香气扑鼻。
“陆妈妈的菜烧得更好吃了呢。”细细品尝着菜肴,莫若影微眯着眼,十分享受地道。
“哪里,将军若是不嫌弃就是陆妈妈最开心的事了。”陆氏温柔笑道,并细心地为莫若影舀了一碗汤。
“陆妈妈太过自谦了,您这手艺,就是宫中的那些御厨也比不上。”莫若影道。“您就看众人的吃相也知道了。”顺便戏谑地瞟了只忙着大吃大喝,无暇说话的众位下属一眼。
韩管家喝了一口汤,笑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们本不应与莫若影一席同食的,这是尊卑之分。可莫若影却执意让他们抛却那些固有的观念,像个一家人一样,一同饮食。
这也是除却与七旻武一战,莫若影受大家敬爱的原因。
待百姓如子,待属下如亲。
人很欢喜,心里很暖。雪已停,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阳光悄悄地露出了脸,渐渐西斜,这一天,又将过去。时间总是在人不知不觉中流失。
夜幕降临。
“只因一句话?”寝宫内,蜡烛把人的身影映得很长很长,愤怒溢满了他的脸庞。
“是——是的。”被吓得冷汗直落的下属颤颤巍巍地答道。
“她怎么说?”那个废材没用,她总该能透露点儿什么吧。
“也是、是一句——句话都没说。”
“混蛋!”那人一拍桌案,本是紫檀木做成的桌子竟断成了两截。
下属恐惧地看向主子。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也会捞得个和桌子一样的下场。
沉静了一会儿,那人也冷静了下来,又问道:“死士一号的任务完成了吗?”
“完、完成了。”下属惊慌答道。
“很好。”他微微勾起唇角,仿佛与刚才发怒生气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只不过——”下属欲言又止。
“说。”
“死士一号已经死了。”
本以为主子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竟丝毫没有在意。
——这是不是他对待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的态度?
下属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现在,你没用了。”那人微微弹指,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忙不迭向外跑去。只是最后的那一句话令他莫名地惶恐不安。
突然,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下属缓缓倒下。双目睁得好大,死不瞑目。
“本宫不需要没有用的废人。”
声音冰冷而残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蜡烛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的残酷,一阵风吹过,熄灭了。
漆黑的一片,正如这惊天的阴谋。
外面的海棠花也枯萎了,似在愤慨这人性的残酷与贪婪。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地倾泻在皑皑白雪上,像一条金色的丝巾,飘落在茫茫白羽中。明亮而轻快。
莫若影早已起身,静静站在院子里,望着一树梅花怒放,散发着凌冽的香气。无暇的雪还停留在花瓣上,不肯随风离去——一个人,是不是也可以这般纯净无暇。
她突然想起了君佩雪。
“主子。”一出门便看见莫若影单薄的身影,黄泉走上前,道:“天冷,您别冻着了。”说着递给了莫若影一件鲜红的裘皮披风。
莫若影只穿红色的衣服,披风也不例外。
艳如血。
黄泉再不多言,莫若影亦不多语。默默披上了披风,迎风而立。
“主子。”黄泉忽然开口,话到嘴边突然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何事?”
突然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请主子提防些太子。”
莫若影怔住。为什么黄泉会说出和师父一样的话?
“为何?”
也觉得自己失言了,黄泉仓促道:“也没什么,黄泉就是觉得太子有些不对劲儿。”话一说完便又转移话题道:“黄泉刚才突然想起王妈妈昨天说今早要做您最爱吃的莲子粥,我去看看她做没做好。”
莫若影点点头,虽然奇怪,也不再问。对于碧落黄泉,她是百分百信任的。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迎面驶来一个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马跑到莫若影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将军,您要的东西带回来了。”风尘仆仆的王觅刚一下马,便走到莫若影身前,单膝跪地,双手举着一个褐色的包裹,道。
望着王觅满是尘埃的外衣和看起来可称是脏兮兮的脸,莫若影心知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定是日夜不停地赶路。接过包裹,上面纤尘不染。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对不起,这次,是本将催得太急了。”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大惊:竟会有将军向自己的副官诚恳地赔礼道歉?而且就算是要道歉,这也根本不能算作是道歉的理由。
但莫若影就是这样做了,而且态度十分认真。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王觅也没想到莫若影会这样,怔住了一会儿,万分感动道:“不累,一点儿也不累,有将军您这句话,就是累死了,末将也开心。”
有将军您这句话,就是累死了,末将也开心。
谁又曾想到,这句话,竟成了王觅一生的诠释?
无知的人永远是最快乐的,因为他们无知。
莫若影独自一个人走在阡陌小路上,漫无目的。她的手里还拿着那个包裹——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秘密到她最信任的手下也不能看到?
终于,她走到了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这个地方甚至飞鸟都不会经过。
可在这个地方的中心竟有一个亭子!莫若影终于停下了脚步。走进亭中,莫若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她终于打开了这个包袱。
里面只有一块玉佩——
一块鲜艳如血的玉佩,就像莫若影。
莫若影小心翼翼地捧起玉佩,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它就会碎了。
“爹爹,娘亲,哥哥。”她一连叫出了三声,然后又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着。
“爹爹,娘亲,哥哥——
“爹爹,娘亲,哥哥……”
轻轻地摸着玉佩,上面仿佛还残存着娘亲的发香,爹爹的体温,和哥哥的,血。
“这是你们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你们知道么?当我发现我竟把它弄丢了的时候有多着急吗,我甚至想要立马返京。”莫若影的声音担心又害怕。
“不过再不会了。”她保证道。
“父皇和师父都待我很好,你们不用挂心。
“就是李寻枫太缠人了。
“对了,我还看到了师兄。他也很好……”
亭中的人对着一块玉佩,又有诉说着她的喜怒哀乐,好像有人在听。
其实她每天都会这样做的,但却没人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一只白色的小东西这时却飞了过来,停在了玉佩上。
莫若影惊讶地抬头,原来是一只信鸽。
有信?
莫若影打开了信笺,里面的字迹清雅秀丽,但下笔又十分大气,俨然像是一个书法名家写的字。
上面只写着短短两句话。
影在宛北,万事慎之。
若有事变,吾将助之。
——君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