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面的冯孝严赶忙掏出钱包，找出一张全国粮票递过来。售货员话又来了：“有全国粮票不掏，我看你是成心捣乱来的，滚到一边去！下一个！”
售货员把手伸向后面的人，冯成杰挡住她说：“你这小同志，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明明看见，这全国粮票是这位同志给我的，怎么成了我诚心不掏？你说，你到底给我卖不卖？”
售货员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接过他递上来的粮票和钱，转过身去称饼干。
冯成杰又说：“小同志，跟你商量一下，我胃不好，不要汽水行不行？”
售货员把撮进称盘的饼干倒进货柜，扔过粮票和钱说：“不想买，快滚蛋！搭汽水是规定，我没权利改变。下一个！”
“好啦，好啦，要搭你就搭吧。”冯成杰只好认输。
售货员把饼干重新撮进了秤盘子。不一会，她把一包饼干、两瓶汽水顿在冯成杰面前，把找回的零钱扔到柜台上，厉声喊道：“下一个！”
冯成杰拿着饼干和汽水，离开柜台。算了算，果然两瓶汽水收了他四斤饼干的钱。
离开副食商店，冯成杰和冯孝严在大街寻摸，路过一家蔬菜商店，店门还没开，许多人已经在门外排起了长队。有人告诉他们，货还没有运到，大家只好排队等候。
他俩终于在祁连宾馆对门，日杂商店旁边找到了一家粮店。幸好，买粮的人不多，不用排队。冯成杰从挎包里掏出一条面袋子，十斤粮票两元钱，递给了一个秀气精干的女售货员：“请给我买十斤面粉。”
售货员朝他手上扫了一眼：“证明呢？没单位证明不买。”
“还要证明？”
“你不知道吗？”
冯成杰摇摇头：“要证明干啥？”
“县政府下的通知，防止外地人套购咱们的白面。”
冯成杰说：“哦，对不起！我是第一次拿着粮票来卖粮，不知道还要开证明。家里等粮下锅呢，你就通融一下吧。”
“那就找我们主任批条子去。”售货员说着冲里屋喊道，“主任，这人没证明要买面。”
从里屋里走出一个黑胖的中年男人，把冯成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歪着头看了看印在工装上的厂标，说：“是个老机修，买给他吧！”
“交钱开票去！”女售货员说。
冯孝严接过钱和粮票去了收款处。冯成杰心想，粮店的工作人员还可以，遇事还有个商量的余地。他看着售货员把面称好装进了布袋，交上发货票，又对售货员说：“能不能把你的秤借我用一下？”
“借秤干啥？”售货员警觉地问。
冯成杰说：“借了邻居家的二斤面，在这里称好了，回去好还人家。”
“不行！上面有规定，营业用的衡器，一律不准外借！”售货员拿起秤塞进了柜台。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你就再通融一次吧！”冯成杰说。
“不行就是不行，少染缠！”售货员秀眉一横虎起了脸。
冯成杰提着粮袋子离开柜台，摆了一下头，冯孝严跑出了粮店，不一会，提着一杆盘子秤返回来了。
售货员看见了，大声喊起来：“喂喂喂！要称粮，拿到粮店外面称去！”
冯成杰没理睬，把粮袋子往秤钩上挂。售货员急了，边朝柜台外面跑边喊：“主任，有人捣乱！你管不管？”
售货员来夺秤，冯孝严抬手拦住她说：“你怕啥？‘肚子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我们称一称就走！”
黑胖子冲出里屋，边走边呵斥：“听见没有？拿到外面称去，不然我砸掉你的秤！”
冯成杰自顾自地秤面，只有八斤八两。
黑胖子跑过来夺走了秤，又来抢面袋子，被身高体壮的冯孝严一把推开。他提着秤一边朝里间走，一边气急败坏地吼喊：“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看住他们，我现在就向派出所报案！”
冯成杰递了个眼神，冯孝严走出了粮店。两个售货员跑出了柜台，冯成杰提着面袋子站在原地没动，跟女售货员理论：“同志，我买的是十斤面，是你给称的，没错吧？”
女售货员不吭声。
“我没出门，面只剩八斤八两了，那一斤多面哪里去了？”
“秤与秤不一样，你是用别处的秤称的。”女售货员转身走进了柜台。
里间里传出打电话的声音：“喂，是派出所吗？我是北坪粮店，有几个人在我们这里捣乱，请你们赶快派人来管一管！”
冯成杰走到柜台前说：“把你们的秤拿出来，我们再称一次，你看行不行？”
女售货员说：“用我们的秤称肯定够。老师傅，你快走吧，民警快来了！”
“民警来了也得讲理！我那一斤多粮到底哪里去了？我得问个清楚。就供那么点粮，你们少给一斤多，我们全家就得饿半天肚子，你尝过挨饿的滋味吗？”
“老师傅，你赶快走吧，民警快来了！”女售货员再次求他。
不一会，果然有两个民警提着手铐子走进了粮店，厉声吼喊：“谁在捣乱？”
站在里间门口的黑胖子指着冯成杰说：“就剩这个老家伙了，另一个跑了。就是他们在我们粮店无理取闹！”
冯成杰说：“同志，我没捣乱，我……”
“有话到派出所去说！”民警走过去提起了饼干、汽水和面袋子，押着冯成杰离开了粮店。站在街对面的冯孝严，转身走进了祁连宾馆。
三
换上军装的冯孝严，拐弯抹角找到派出所，在没锁门的拘留室里，找到冯成杰，他正坐在民警审案子用的桌子旁边闭目养神。
“我已经给县委吴书记打过电话了。”冯孝严顺手提起放在门口的饼干、汽水、面袋子，走过来摆在了桌子上。
冯成杰说：“看来这地方的行业不正之风，确实很严重，要想给他们治病，还真得下剂猛药。”
冯孝严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首长旁边，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烧饼、一只军用水壶放在桌子上说：“爸，开饭吧！今天的午饭是冷烧饼就凉开水，只能在这拘留室里吃了。”
“这样也好，会让我们永远记住这顿特殊的午餐！”冯成杰拿起一只烧饼，咬了一口。
一只烧饼刚吃了一半，一辆吉普车驶进了派出所的大院，嘎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院子中间。
县委书记吴聪跳下车，大声喊道：“人呢？都给我出来！”
从值班室走出一个中年民警，看了一眼虎势势地站在面前的干部喝道：“你咋呼啥！你是谁？”
吴聪被气得黑了脸，站在他身后的司机和秘书，都吃惊地睁大了眼。
秘书赶忙走过来说：“这是县委吴书记，快去找你们所长！”
所长听到喊叫声走出了办公室，几个民警也跟着他来到了院子里。吴聪问道：“你们是不是从北坪粮店抓来一个中年人？”
“是。”所长回答。
吴聪指着民警们鼻子开骂：“你们这些笨蛋，你们把谁抓起来了，知道吗？”
去过粮店的一个民警说：“一个到粮店捣乱的半大老头。”
另一个民警说：“抓回来就快开饭了，还没审问，看样子是个‘老机修’。”
吴聪骂道：“什么半大老头、老机修？人家是个两星将军，指挥千军万马的基地司令，省委社教工作团的副团长！”
“他，他跑到粮店去干啥？”另一个民警问。
吴聪又骂：“人家在搞调查研究，粮店为啥不能进？”
县委常委、县长、副县长，纷纷赶到，公安局长、商业局长也来了。他们提着凳子先后走进了拘留室，一个个屏气敛声的自找地方坐下了。
粮食局长最后一个走进拘留室。吴聪走到冯成杰面前说：“首长，人到齐了。我们先讨论如何处理那几个人的问题，行吗？”
冯成杰磕了磕桌子说：“你怎么还没明白？那几个同志的问题是教育问题。你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各行各业在为群众服务方面普遍存在的问题。用一句简单的话说，就是纠正行业不正之风的问题。”
“是，是！”吴聪尴尬地点头，转过身对他的部下们说，“我们先请首长作指示。”
“我没啥指示。”冯成杰用下巴指了一下放在面前的几样东西，“就让冯秘书把这几样东西的来历，先给大家做个汇报。”
冯孝严从转业兵反映问题谈起，把饼干、汽水、面粉，以及验称的结果，作了一个简明扼要的陈述，最后说：“这几样东西，还有这间拘留室，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相关问题不解决，群众就会骂我们共产党！”
冯成杰说：“这也是我的意思。问题怎么解决，主意你们拿。”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两点。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召开的特殊会议上，做出了这样一个决议：结合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试点工作，在全县普遍开展整顿行业不正之风的教育。
宣布散会前，冯成杰说：“还有一句话，我还要再重复一遍，对今天做错了事的同志，重在教育，不要为难他们。”
“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抓好工作落实。”吴聪说。
散会了，人们离开会场时，纷纷走过来和冯成杰握手，说些道歉和表决心的话。
四
冯将军微服私访的故事，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县。城乡群众都行动起来，批评行业不正之风。
冯成杰从乡下回到县城，特意到街上转了转，他看到商店不再搭售“有色水”了。粮店都换上了新的标准秤，每个粮店还挂出了一杆让顾客自验斤两的“公平秤”。晚上九点了，蔬菜商店仍在开门营业。但售货员恶语伤客的现象依然存在，他就碰到了这样一件事：
百货商店里，一位老太太走到柜台前喊道：“同志，请给我买双洋袜子！”
一个售货员慢腾腾的踱过来说：“我们这里只卖人穿的袜子，不卖羊穿的袜子。”
冯成杰要回省城去汇报工作，临行前，再次驱车回家看望父母。半路上天突然阴了，乌云滚滚而来，远方传来了隆隆雷声。车子驶进将军里村的时候，瓢泼大雨遍洒大地。
回到家，侄子冯月明迎上来，拉住冯成杰的手说：“伯父，老师给我们讲了，说您是个为群众办事的好官。”
“是吗？”冯成杰摸着侄子的脸蛋说，“明天，你告诉你们老师，就说我伯父说了，他不是官，是人民的勤务员。”
大雨逐渐变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天亮了，雨还没停，又要离开家了，冯成杰向父母告别，冯大仓说：“儿子，你要记住，老百姓就是你们干部头上的天！让老百姓过好日子的事，都是天大的事！”
“儿子记住了！”
冯成杰还没走出家门，县上派人送来了一封加急电报。电报称：“基地发生洪灾，请火速返回。”
冯成杰看过电报，对县上来的同志说：“你转告诉吴书记，请他代我向省委请假。我要立即赶回基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