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见余大伟一行下了车，方正文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冯成杰也走出院门来迎接，余大伟的冬瓜脸上挂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摆了摆手说：“咱们到屋里说话吧！”
一帮人走进前院，余大伟挥挥手，跟他来的多数人去了会客室，他只带了一个夹皮包的副官走进了团长办公室，他从副官手里接过一张公函纸，递给冯成杰说：“这是余代师长的手谕，你们自己看吧！”
冯成杰打开公函，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命令
独立团团长冯成杰、团副方正文：
令你部以武力收复被共军侵占的我师防地碧草滩。作战计划由督战官余大伟负责传达。
此令。
代理师长，余汉章
一九四零年一月二十一日
冯成杰看过“命令”，心里嘀咕，蒋介石下令向新四军下手，余汉章下令向八路军开枪，他们这是怎么了？顺口问道：“余代师长还有什么训示？”
余大伟说：“总括起来就一句话，就那块地皮子，八路愿意还，要打，不愿意还，更要打！”
冯成杰说：“这样做未免有失第七集团军的体面吧？鬼子来扫荡的时候，怕敌人从侧翼偷袭我军，是师部同意让八路军暂时驻守碧草滩的。反扫荡胜利了，交涉一下，要回来就是了，何必动武呢？”
余大伟说：“事关党国军机，冯团长就不必细问了。你现在就派好三个连，晚饭后，召集你们团部所有军官和参战部队连以上军官开会，传达师部拟定的作战方案。”
开饭前，冯成杰来到方正文的房间，两人小声说了一会话。方正文说：“这事我来安排。我立即派人去给二大队送信。不就是把联合军事演习的地点改到碧草滩，时间提前两天吗？我想不会有啥子麻烦。”
冯成杰说：“这事就拜托你了！”
方正文点点头：“放心吧！”
开过晚饭，独立团团部的军官和参战部队连以上的军官聚集到了会议室里，余大伟带来的一位作训副官，从皮包里掏出一叠纸，指着作战地图，振振有词的讲起来：“收复碧草滩作战方案，师作战指挥部已经拟定好了。总的作战部署是：掏心、拔毛、一锅炒。具体部署是：共军驻军是一个连，我军以三个连的兵力攻击之。我军派一个精锐的连队，直捣共军的指挥机关，把它打烂，致使敌人指挥失灵。此乃掏心。与此同时，我军用两个连队从四面合围，一个一个的拔掉他们的外围据点，此乃拔毛。最后，把逃窜之敌，挤压到西北角的山洼，一网打尽，此乃一锅炒。”
副官讲完了，余大伟站起来说：“本督战官再补充两点：一、战斗由独立团团长冯成杰中校指挥；二、带一部电台，战况随时向师部汇报。”
第二天中午，冯成杰带着三个连到达碧草滩。战斗打响后，炮声隆隆，枪声砰砰，大有激战之势。
余大伟站在碧草滩东南角小河北岸的一个制高点上，手里举着望远镜观察、督战；他身边站着他带来的几个副官。宋琼坐在临时搭起的小帐篷里，守在电台旁边，等着收发电报。一个排长带着一个班的士兵和几个宪兵站在四周，担任护卫任务。三辆吉普车停在高地下面，几个宪兵守在旁边。余大为从望远镜中看到，八路军的兵力突然增加了三倍。担任“掏心”任务的连队，攻到八路军的指挥部附近，双方你来我往地打起了争夺战，激战进行几个回合，八路军撤向西南方一个据点；独立团的士兵随即点燃了一堆干草，一股浓烟升向天空。宣告“掏心”战已取得了胜利。时间是下午四点。
余大伟说：“向师部发报，我军已经拿下八路军的指挥所。”
士兵摇动手摇发电机，宋琼按动电键。
“拔毛”行动也进行得有声有色。独立团的两个连，兵分几路，同时向八路军的三个前沿哨所发起了进攻。攻守双方，即打炮开枪扔手榴弹，也放炸药包。爆炸声枪声接连不断，硝烟弥漫了大地；从最近的那个据点上传来的冲杀声，在小河边也能听见。
余大伟说：“向师部发报，已经将敌人的据点全部包围。”
宋琼发报。
夺取据点的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攻守双方，时而他攻上来夺得了阵地，时而你再次组织反攻。战术变化也层出不穷，有强攻，有偷袭，有火攻，有爆破，有班排进攻，有集团冲锋。
战斗进行到下午六时左右，坚守阵地的八路军，全部撤出阵地，向西南突围撤离。又有几堆干草相继点燃，几根烟柱伸向天空。
余大伟说：“向师部发报，我军已收复碧草滩！”
八路军边打边撤，独立团的官兵紧追不舍。
余大伟说：“向师部发报，我军正在追击逃敌。”
督战官的话音未落，背后响起了枪声。几个护兵边开枪边喊：“八路军从背后的河谷里攻上来了！”
“顶住，给我顶住！”余大伟边喊边跑，带着几个副官跑向停在山下的吉普车。
护兵们边开枪边退，撤离了土丘。
八路军一个排冲上高地，两个收天线的士兵和正在拆卸电台的宋琼，没来得及撤离；负责带兵保护电台的那个排长，也没撤走，都当了俘虏。
督战官余大伟和他带来的那些官和兵，钻进吉普车，一溜烟跑了。占领高地的八路军，朝天开枪，好像是在欢送他们。
二
留下一营二连驻守碧草滩，安排好防务，天色已晚，太阳快落山了，冯成杰才随着独立团的参战官兵们撤回达里图。回到团部，见两个宪兵和从师部来的一个副官等在前院门口，副官迎上来说：“冯团长，余副处长请你赶快回办公室，有要事跟你商量。”
冯成杰走进院门后，两个宪兵堵住了院门，把随后跟着的人全部挡在了门外。宪兵说：“长官们要商议军机要事，请大家留步！”
方正文也被拦在了院门外。
冯成杰正朝团长办公室走，站在会客室门口的余大伟笑嘻嘻的迎上来握住他的手：“任务完成了，恭喜你，冯团长！晚饭吃了吗？”
“在一营吃过了。”
“今天这一仗打得很热闹，你如愿了吧？”余大伟指着点亮煤油灯的会客室说，“请进屋说话。”
冯成杰觉得余大伟话中有话，脚步跨进会客室的门，有几个人同时从门后闪身而出，两个宪兵端枪堵住了屋门；两个宪兵走过来架住了冯成杰的双臂；一个副官下掉了他的手枪；另一个副官给他戴上了手铐，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在刹那间同时完成。
“你们要干什么？”冯成杰质问。
站在面前的余大伟掏出一张纸抖开，举到冯成杰面前说：“我奉余代师长的命令，正式逮捕你！这是逮捕令。给他念念。”
一个副官接过逮捕令念道：“逮捕令。督战官余大伟：在进行收复碧草滩的战斗时，冯成杰若有违令行为，令你立即将他逮捕，送师部军法处审处。代理师长余汉章。”
冯成杰仰天笑道：“余副处长，师部叫我收复碧草滩，我已经收回来了，我什么地方违令啦？”
余大伟的冬瓜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冯成杰，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今天，你那叫打仗吗？纯粹是在演戏、玩游戏！”
“冯某不明白，愿闻其详！”
“我长着眼睛呢，不是演戏，为什么枪只朝天放？炮只朝没人处打？打了半天仗，为什么双方没有一兵一卒的伤亡？”
“你问这些嘛，非常好解释。国民政府的政策是‘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傅长官要求第七集团军的官兵，‘枪口只对日本人，不打抗日的中国人’。双方的官兵都不愿意朝自己人开枪，难道你让我替他们去瞄准、去扣枪机吗？八路军冲到你的身边，你和你带的人溜得都挺快，把我的通讯科长和一个排长、五个士兵扔在那里当了俘虏，一部电台也成了人家的战利品。对此，你作何解释？”
“这些分明都是你们和八路串通一气演的戏，还来问我？”
“此话怎讲？请拿出证据来！”
“你违令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只是今天这一回。近一段时间，你多次有令不行，屡屡骗令出兵，今天又真仗假打，究竟犯了多大的罪，你自己应该明白。还需要余某人给你细说吗？”
“哼哼！”冯成杰冷笑道，“信口雌黄，你能拿出证据来吗？”
余大伟冷笑道：“要证据，有啊！人证物证俱在。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收复南梁后，你为什么要按共产党办法，在那里搞民主建政？归绥就有孤儿院，你为什么要把收养的孩子送到八路军办的保育院？这难道不是通共行为吗？”
“原因很简单。三民主义里面不就有民权主义吗？国父孙中山先生不也提出过建立民主政治的学说吗？我不过是想用现学的办法，来试行一下的先总理的学说。如果说那样做是错的，那就是国父先错了。至于为什么要把我收养的孩子送到八路军办的保育院，原因更简单，那孩子的表姑是那个保育院的文化教员。是把孩子交给他的亲戚照管好呢？还是交给素不相识的人好呢？我想，稍微明白点事理的人，都不难做出判断。如果把和八路军有点联系就说成是通共，那么我要问问，当初，是谁下令把碧草滩暂时交给八路军防守的？这算不算通共？如果算，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先抓起来问一问？”
“那是代理师长职权范围内的事，你我无权过问！今天的事你不服气，那么，你就告诉我，前几天你带着三个连到青城镇干什么去了？”
“打鬼子去啦！我们打败了汉奸抢粮队和保护他们鬼子部队，一路追击，把残敌撵到了青城境内，和八路军一起端掉了那群强盗的老窝，难道这也有错？”
“狡辩！那就把他这次通共的书证，拿给他看看。”
冯成杰一怔。昨天晚上，方正文曾告诉他，信已经送出去了，怕出意外，先后派了两个人，送走了两封信。难道真的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手里？
一个副官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细麻纸，展开举到冯成杰的面前：“这是我们的人在路边埋伏了半夜，截获的书证，你自己看吧！”
冯成杰心里轻松了许多，凑过来仔细一看，见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铅笔字：
想死你了，我走不开，牛羊肉不要了，要烧酒。
“哈哈哈！”冯成杰仰天笑着，走过去坐在一把椅子上说，“这不知道是哪个奸夫写给淫妇的吊膀子的纸条，也能拿来做证据？”
“不信，是吗？那就把人证给我带过来。”余大伟说。
一个副官走出去，不一会，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士兵来到屋里，喝道：“说！是谁派你送的信？送给谁？说给你们团长听。”
那个士兵昂起头说：“我已经说了，我们的排长跟碧草滩村杂货店的老板娘有一腿。昨天傍晚，我们去巡逻。排长叫我去碧草滩给他要烧酒，我也是个酒鬼，正犯酒瘾呢，就去了。没想到走在半路上，就被师部来的人逮住了。”
“又胡说！想吃枪子儿，是吗？昨天夜里，你是怎交代的？”押他的副官，用枪口顶住士兵的脑门唬道。
士兵说：“昨晚上，你们拿皮带抽我，用枪顶着我。硬逼着叫我承认是给八路军去送信的。我不说这位长官就要枪毙我。”
冯成杰跷起腿笑道：“这不过是一个靠刑讯逼供得来的假证据，就凭它能给别人定罪吗？还有啥证据都拿出来吧！”
“马上把那个排长找来，当面对质。”余大伟说。
夹皮包的副官说：“那个排长被八路军俘虏了。”
“滚！都是怎么搞的？”余大伟瞪了一眼夹皮包的副官，轰走了被绑的士兵，扭头对冯成杰说，“好了，现在没时间跟你磨牙了，一切的一切，到军事法庭上再说。”
“别拿这一套吓唬人！”冯成杰冷笑道，“说不清楚我犯了什么罪，别想让我离开独立团！”
余大伟也坐下来：“行，你违抗军令的事多了去了，本人就把你在这方面的犯罪事实，桩桩件件说给你听。”
……
三
就在冯成杰与余大伟就“罪证”问题，唇枪舌剑地展开论战的时候，夜幕悄悄降临大地。一个从前院厨房里溜出来的炊事兵，把冯团长被捕的事情，告诉了方正文，也告诉了警卫排的官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