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冯成杰陪着何营长又去了一趟城外，按照刘参谋长的意图，调整好城外警卫部队的布防点，傍晚回到宿舍，护卫刘参谋长来办事的巴特尔找来了，一见面就嚷到：“营长，你能不能也给我教教你的什么杆子枪法？就是你给骑兵连教过的那种枪法。”
冯成杰感到奇怪：“我是放马的时候，跟着牧民学的。你也是草原上的人，咋能不会捋杆子枪法？”
“我们这里不用那种枪法。我也没放过牲畜，成天跟着牲口屁股转，多没意思！”
“其实，放牧有放牧的乐趣。在我们那里当马倌，就能得到许多乐子。早晨起来，把马群赶上草场，八九个年轻马倌聚在一起，先玩决定当天由谁当‘官’的‘赶猪’游戏。谁能用那根顶端带两寸横弯的三尺木杆，用最少的杆数，把那个鸡蛋大的木球，赶进一百五十步外的地洞，谁就成了当天的‘官’。当了官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大家进行晨练，练对付盗马贼的拳脚棍术，练对付武装土匪的骑马打枪。”
“你们那里也有土匪？”
“有啊！内地通往新疆的大路就从我们那里经过，满载货物的骆驼队、马车队往来不断，自古就有拦路抢劫的土匪。牧马场边上驻着一支军队，可土匪不怕他们。土匪来抢马，马倌们就拿上东家花钱买给的新式步枪，跨上马，使出捋杆子枪法，跟土匪开战。”
“当了官，还能做些什么？”
“可以领着大家去参加蒙古族人举行的刁羊比赛，可以去参加哈族人搞的追姑娘，可以带着大家去打猎，用打下的野物，去军营换子弹。也可以回家或者回马圈房子睡大觉。反正大家都听官的，就看他好啥了。”
“都跟着当官的溜达，马群谁管？”
“有长哨啊！赶猪的时候，谁成了倒数一二名，谁就受罚去当整天看护马群的长哨。几百上千匹马就都归他俩管了。”
“那多不公平！”
“游戏规则摆在那里，输输赢赢大家都能接受，没有公不公平的争论。其实，也有人愿意当长哨。我本人就喜欢当长哨。当长哨的时候，带本书，领条藏獒，在马群中间选个高一点的土丘爬上去，就可以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书了。马群里有情况，藏獒会用叫声向你报告。我被抓壮丁的那天上午，就在当长哨，就在看《三国演义》第十四回，就在研究破解我的老师留在书眉上的问题：曹孟德枭雄是也，非奸雄也……”
“什么熊呀爷呀，我听不懂。你们不唱歌跳舞吗？”
“唱。唱山歌，唱乱弹。也拉胡琴，吹笛子，弹三弦，吹用黄胶泥做的牛头箫。但不跳舞，跳舞是男人和女人一起玩的项目，一群光棍跳没劲。到了有大姑娘的地方，大家也跟着蹦跶。”
刚说到这里，有人在门外喊报告，余副师长的勤务兵来了，是倪月打发来的，来请冯成杰去帮她抄写电报。
三
余副师长家。老护兵正坐在耳房里擦枪，报务员小刘的屋里传出嘀嘀嘀的发报声。冯成杰见电文很长，有七八页，就带着电文和稿纸来到耳房，可发现值夜的护兵不见了，端着墨水瓶跟在他身后的倪月说：“我把他打发走了，叫他下半夜来接班。”
倪月回了她的寝室，冯成杰独自坐在耳房里抄写电文。那个外号叫“猴精”的护兵，忽闪一下出现在他的面前。前不久，去山里赶羊的人回来说，他们在大青山深处的一个放牧点上见到了“猴精”。已经变成了哑巴，而且变得枯瘦如柴，没个人样子了。
电文刚抄了两页，小刘房间里的灯熄了。不一会，耳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倪月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她脱去了军服，换了一身显山露水的藕色丝绸内衣。她盯着冯成杰看了一会，笑道：“小冯子，你傻呀！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外衣，扎着腰带，打着裹腿，你就不怕捂出痱子来？”
冯成杰说：“我在替护兵上哨，必须保持军容整齐。这是军规，我不能带头违犯！”
“你是团副兼营长，就不会放活泛点？真是个死心眼。”倪月说着扭着腰姿走过来，伸过手来给冯成杰解风纪扣，“把外套脱了吧，反正别人看不见。”
冯成杰站起来，挡住倪月的手：“不行，万一被查哨的长官发现，我会吃军棍的。”
“嘻嘻，还真是个好军人！那就坐下，我们说说话。”倪月坐在椅子上，冯成杰也在桌旁的方凳上落座。
“没想到河西的乡下还能出你这样的标致精干小伙，还念过书，你家里一定很富有吧？”倪月脸上眼睛里都闪着撩人的光，望着冯成杰的脸说。
“你是明知故问吧？你想一想，哪个富有人家的子弟会被抓壮丁？说实在的，我家很穷，父亲是长工，母亲是佣人。我是靠别人帮助念的书。”
“世上还真有好心人！帮助你的人是谁？”
“我的老师。”
“看样子，你还真是个有福之人，走到哪里都有贵人相助。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就说现在，你到军队里头不到一年时间，就已经当上团副、营长了。”
“我感谢各位长官对我的栽培。”
倪月站起身说：“日月常在，何必把人忙坏。这样吧，电文今天就不抄了。你到我屋里去，那里有点心、糖果、好茶，咱们边吃边喝边聊，等着那个护兵来接班，好吗？”
冯成杰也站起身说：“多谢了，护兵不在岗，我就是值夜的护兵，不能擅自离开岗位！”
“怕什么？老余不会回来，现在，这院子里除了钻在地洞里的老鼠，就三个会出气儿的，报务员小朱值了一昼夜的班，早睡得跟死猪一样了。现在就你和我，你离没离开过岗位，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和地都管不着你我。走吧！”倪月说着来拉冯成杰的衣袖。
冯成杰后退了一步说：“不行，留守处值夜的长官，随时都会来查哨。”
“嘿！师长、副师长都在前线，当官的那个不想乘机偷个懒，睡个安稳觉，谁还会深更半夜的到处跑？走吧！”倪月又朝前迈出一步说。
冯成杰又后退一步说：“刘参谋长回来了，全师上下都怕他。”
“这么说你是不怕我家老余了？”
“不，我也尊重你和副师座。”
“你是不是把我当妖怪来尊重的？那好，只要你今晚能到我屋里坐一坐，你就会知道我是个温柔可爱的女人，绝不是一个令人生厌的女妖。就算我求你了，走吧！”倪月说着又伸出手，又朝前迈了一步。
冯成杰又后退了一步，已经退到了墙角，他虎着脸说：“倪秘书，请你不要这样！”
“我咋了？”倪月也板起了面孔，“看来，你还真的跟我客气上了？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本人以我副师长夫人的名义，命令你到我屋里去，帮我移动电台！”
冯成杰敬礼说：“报告长官，冯成杰已有要务在身，实在难以从命！确实需要用人，我马上给你去找勤务兵。”
“不，我就要你去帮我。你不听我的，就不怕我告你调戏我？”
“就是杀头也得先听人家说句话吧？冯某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可以以我的童男之身，证明我的清白，我怕什么？”
“什么什么？还童男之身呢！当官的哪个是干净的？就别婊子穿上尼姑袍——假装贞节了！”
“我说的是实话。”
“行了，别把我当傻子哄了，我听说了，前线指挥部的那些女军人，有事没事就往你身边凑，哪有棉花对在火上不燃烧的？我不信你没和别人来过那事！”
“信不信由你。我是被抓来的壮丁，棉花早被心里的苦水浇湿了，火也被严厉的军规扑灭了。我虽然也当个小官，但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从来不敢往那方面想。”
倪月没有想到，她曾用来俘虏过几个男人的这几招，用在这个小少校身上竟然毫无成效。他愣了片刻，笑道：“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你可爱。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
倪月说完话，含情脉脉地看了冯成杰一眼，慢慢地转过身去，似乎要走了。冯成杰松了一口气，正要抬起手去扣被解开的风纪扣，倪月猛然转身扑上来，把冯成杰紧紧抱在了怀里。
冯成杰只觉得有两只绵乎乎钩子，紧紧地钩住了他的脖子；一团散发着香味和温热的物体，贴紧了他的身躯；两个很有弹性的馒头，揉搓着他胸膛；两股温乎乎的气体，一只湿漉漉空心“饺子”，撞击过他的脸颊，吮吸着他的嘴唇。
被倪月强行搂进怀抱的一瞬，冯成杰有些懵了。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冒出了一个想亲自体验一下男女之间那种事的冲动，那个部位也出现了异常感觉。就在这时候，那个变成哑巴、骨瘦如柴的“猴精”，出现在他的眼前，已经变成行尸走肉般的他，用一双木呆呆的，而又饱含着后悔莫及神情眼睛盯着他看，好像在对他说：为了满足一时冲动的需要，你要赌上整个美好的人生，这代价实在是太大太惨重了！他心里打了个激灵，顿时觉得不寒而栗。他用力扳开倪月的双手，推开她，板起面孔说：“倪副站长，请你自重！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人！”
倪月愣住了。盯望着冯成杰，目光中透出了尴尬而又不解的神情。她没想到，她屡试不爽，用来俘获过不少男人的最后一招也会失灵！她只听说过君子坐怀不乱的成语，却没见过坐怀不乱的君子。难道他就是那样的君子？
院外响起了对答口令的声音，是哨兵在换哨。冯成杰乘机走出了耳房，开门走出了院子，和站在大树下的哨兵聊了一会，重新回到耳房的时候，见倪月还眼泪汪汪地站在耳房门后发呆。
冯成杰没理倪月，继续抄写电文。过了不久，院子外面传来对答口令的声音，是被打发回去睡觉的护兵上岗来了。被晾在一旁的倪月走过来，眼睛里喷射着莫名的怒火，看了冯成杰一眼，一把夺过还没抄完的电文，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一匹公骡子！”然后，气狠狠地走出了耳房。
冯成杰长吁了一口气。在人生的悬崖边上，是理智的神马载着他，跃过了邪念构成的路障，他自己拯救了自己。然而，他没想到，还有一场由笔杆子引来的牢狱之灾，正在向他悄悄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