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壮接着抱不平：“有什么好处呀？人常说‘官前少绕、马后少跑’，这话一点不假，厚了这个，薄了那个，都要惹麻烦。就说您吧，余副师长提拔您当了事务长，出了个逃兵还劝回来了，可祁师长就抓住那事不依不饶，把你整个没完没了，我都替你叫冤。”
屈云好像找到了知音，打开了话匣子：“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替他拼命干，他把我死里整。军队里头出的逃兵多了去了，没见他把别人怎么着，我手里就出了一个逃兵，还劝回来了，他就把我整个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混了个排级小官，也让他撸成了有衔无权的‘看门狗’。不知道老祁长的是不是人心？”
这时，一个穿黑袍子的蒙古人，在附近晃悠。屈云掏出一盒中成药，指了指那个蒙古人说：“他是我认识的一个蒙古人。这些鞑子真笨！同样的药，药店里有的是，自己不去买，非要我帮他买他才放心。隔三差五的来找麻烦，烦死人了！这不，那人取药来了。”
“你去送药吧，我走了。”成大壮看了一眼药盒上的红帖子，看清了保和丸三个字，拉着马离开了树林子。
接连几天，每到晚饭后，成大壮都拉着马到树林来。能遇上屈云的时候，就和他聊天，发牢骚。
这天傍晚，他俩又在树林子里见了面，发了一通牢骚后，成大壮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法子，咱就忍着吧！”
屈云说：“忍？死忍等于等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难道你就不想逃出老祁的手心？”
“想啊，我天天想着回家。你打算到哪里高就？”
屈云摇摇头：“还没想好呢。干别的不行，跑点小买卖啥的咱还行。”
一个穿紫色袍子的蒙古人，在林子外面探头探脑，屈云又去送药，送的还是保和丸。
这天下午，成大壮刚放下饭碗，屈云找来了，把他拉到能挡住别人视线的一棵大树背后问：“你今天还去遛马吗？”
“给长官遛马，是马夫每天应尽的职责。哪敢不去？”成大壮说。
屈云说：“那好，我又帮朋友买了一盒药，今天晚饭后他来取，还在老地方。今晚我有事，你帮我带过去，行吗？”
“我不认识人，带错了咋办？”
“好办，我的朋友会说汉话，只要他掏出一块银洋，先开口说话，你就把药给他。”
“行！”
屈云交给了成大壮的药，是一盒附子理中丸。
成大壮拉着几匹洗过澡的马，来到树林里，见屈云早来了，正坐在那块白石头上抽烟。他笑嘻嘻的迎上来说：“我要办的事推到明天了。我想我揽下的麻烦，还是我自己来了断，就急忙赶过来了。麻烦你啦！”
“没关系。”成大壮把药还给了屈云，牵着马出了树林。
第二天下午，方正文上街去采买调料，顺便走进药铺，看见祁玉龙正和卖药的伙计说话，他要了一张写着药名的纸条，匆匆地走出药铺，尾随着德里格朝县府街走去了。
经过几天的暗中盯梢，冯成杰他们弄清了一些情况：屈云常去药店买药，每次都只买一两盒，每次来取药的人都在换。最近一段送出去的药，大多是一块银洋能买十盒的保和丸。
人家是不是为了从中赚钱，真的在替别人买药？他们来找刘参谋长探讨答案。
刘参谋长说：“送保和丸，可能是报平安的意思。最近师部的机密文件都暂时放在我这里，对屈云来说，确实也没有什么机密可报，我已经试过一次了。不妨，咱们再试一回，来他个一针见血！”
这天下午，师部的布告栏里贴出了一张通告：除警卫营的官兵外，所有机关人员务于下午七时到大餐厅开会。未经参谋长批准，不得缺席。
屈云又来找成大壮，问：“今晚还去遛马吗？”
“连长大人对我的处罚还没结束。自然要去。”成大壮说。
屈云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附子理中丸递过来说：“麻烦你把这盒药带给我的朋友。请你告诉他，他要的人参养荣丸，明天才能到货。叫他傍晚带两块银洋来取。”
“行。”成大壮应道。
成大壮遛马回来，交给屈云一块银洋。今天的附子理中丸，经过检查，里头也没“货”。药送出去了，但成大壮并没告诉取药的人明天来取药的事。
第二天晚饭后，屈云跟着遛马的成大壮离开了军营。
冯成杰来到警卫营骑兵连的马厩，找到当天才从边远连队调来的蒙古族马夫巴特尔，让他换上蒙古袍，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县城。
来到城外，成大壮去河边饮马洗马，屈云独自走进了树林，点了一支香烟，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绕着那块白石头遛弯。
换上蒙古袍的巴特尔，出现在林子外面，他观察了一下四周，朝白石头走来。
屈云迎过来，两人相遇，巴特而掏出两块银洋递过去，用生硬的汉语问：“药，买到了吗？”
屈云把巴特尔仔细打量一番，掏出药盒，接过银洋：“买到了，你拿好。”
巴特尔接过药盒，揣在怀里，行了个蒙古式的鞠躬礼，出了树林，奔东南而去。
屈云长吁了一口气，哼着“小寡妇思春”的民间小调，离开了树林。
傍晚，冯成杰和方正文，把那盒人参养荣丸交给了刘参谋长。打开药盒，几个人仔细寻找一番，终于从一只药丸中掰出了一个火柴棍粗细的小纸卷，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独立师一旅十六日零时攻击供济堂。
这消息，是昨晚刘参谋长派人送到文档室的电报文稿的内容。屈云是内奸已确证无疑了。
刘参谋长命令冯成杰，立即带兵逮捕了屈云。
据屈云交代，他是被敌特用两百块大洋收买过去的。他偷偷配了三楼大门和文档室的钥匙，借着夜间在楼内查哨巡视的便利条件，常常溜进文档室去窃取情报。这个面对两百块大洋就可以出卖灵魂的人，刚开始做发财梦，就落入了法网。情报部门根据屈云交代的线索，顺藤摸瓜，在防区内又挖出了一批暗藏的敌特。
四
擒获屈云之后，巴特尔被安插到了警卫连。冯成杰这才知道，这个身材魁梧会说汉语的蒙古族小伙，是苏木查布部落的王孙。是来军队学习带兵的本领的。苏木查布草原组建起了一个两百人的牧民自卫团，格尔巴登王爷想让他的长孙接任梅林一职，掌管这支队伍，就先把他送到军队来学本事。冯成杰了解这些情况后对巴特尔说：“怪不得你身穿军装不吃军粮，扛枪当兵不拿军饷，原来你是雏鹰扇翅为高飞，王子持戈为掌印啊！”
过了几天，冯成杰受刘参谋长委托，由巴特尔陪着去了一趟苏木查草原，来到王府，参加有美酒奶茶，盛装歌舞的欢迎宴会，格尔巴登王爷单独会见了冯成杰。王爷说：“我想给军队赠送五十匹战马，也想请队伍上派人教自卫团的骑兵学点打仗的本领。不知长官意下如何？”冯成杰说：“没问题。我们可以派人帮你训练骑兵。但是，最好的训练是参加作战，不打仗就练不出会打仗的骑兵。”巴特尔把这话翻译成蒙语，王爷听了连连点头。于是，双方达成一项口头协议：军队马上派教官帮他们训练骑兵；自卫团在必要时可以随同军队参加作战。
傍晚，冯成杰回到军营，找刘参谋长交差，说了他跟王爷达成的口头协议。刘参谋长说：“这是好事嘛！你告诉虎长贵，叫他派一个军事素质好的排长，带几个驯马好手，去帮自卫团训练骑兵。顺便把草原上送给军队的马匹，也调驯调驯。”冯成杰离开参谋长办公室，找到虎长贵，选定好了去当教练的人，刚回到连部，倪月就派勤务兵来找他，不用问，又是叫他去帮她抄写电报。
前不久，余副师长派人把冯成杰叫到了家里，提出了请他帮倪月抄写电报的要求。冯成杰知道护兵有“不该做的事不做”的纪律，本不想接受这份额外的差事，但是，余副师长有话：“我们相信你。你有空，就帮她抄吧！”他不好驳副师长的面子，就勉强接受了这份不该接受的差事。
冯成杰来到倪月住的东厢房，两盏玻璃罩子煤油灯，把房间照得通亮。倪月只穿着一套藕色丝绸居家紧身便装，她把电文递给冯成杰，说的还是那句话：“冯连长，这是机密，电报上说的事，你绝对不能向别人透露。”
“知道。”冯成杰接过电文，端起一盏灯，走进了南边套间关上了门，坐在电台旁边的办公桌旁，开始抄写电文。他抱着拿别人提供的纸和笔，给自己练字的心态抄写电报，倒也不觉得怎么枯燥。这是一封国民政府国防部通报红军活动动向的电报。电文的大意是：共军已在陕北立足，贺龙部进抵川西，已与徐向前部汇合，打着抗日的旗号北上。要求围剿部队全力进剿，陕甘晋绥驻军要加强防范，防止其三股合一后，继续北窜，进占蒙古，勾结苏俄，成为大患。冯成杰边抄电报边想：人家红军北上抗日，要派大军前堵后追，把人家置于死地，而那个德王公开投降了日寇，伙同强盗杀人掠地，却不让军队轻易开战。这个国民政府到底怎么啦？冯成杰想不通，也不想继续想下去，只顾抄写电文，享受练字的乐趣。
会客室里，倪月打开了留声机，一边听京剧，一边喝茶嗑瓜子。
有人来了，隔着门板，主客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在这神仙住的洞府里，喝着香茶，嗑着瓜子，听着京剧，好清闲自在呀！”听得出，这是警卫营营长余大伟的声音，冯成杰也想象得出那张冬瓜脸上的表情。
倪月的声音：“滚你娘的蛋！老娘忙的时候你咋没看见？”
余大为用嘶嘶作响的低音说：“叔叔今晚不在家，谁来陪你度这漫漫长夜？”
“滚！老娘今晚不舒服，不需要任何人来陪伴！”
“可恶！卑鄙！”冯成杰在心里怒骂。身子一动，椅腿蹭地，发出了咯吱声响。
余大伟轻而吃惊的声音：“你屋里还有人？”
“一只还没学会打鸣的小公鸡，正在帮我抄电报。”
余大伟不知咕咙了一句什么，脚步匆匆地走了。
不一会，又有人来了。是邱丽娜的话音：“这里还有一份电文。是特密级的，不长，你明天抄吧。”
倪月说：“邱姐，坐下，我们聊聊。”
“好吧，老祁不在家，跟你说说话，也好打发时间。老余好像也不在家，你正在想他吧？”
“想他？你知道的，我跟他只有夫妻名分，没有夫妻情分，谈不上想不想。你和祁师长感情那么好，真叫人羡慕！”
“唉！你哪里知道，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喜欢他，他并不喜欢我。我们虽然经常同床共枕，可他睁眼想的、梦里喊的还是他的倪氏夫人。我算看明白了，在他心目中，我只是倪氏夫人的影子。我们不过是被各种势力、被男女之间的那种需要，强行撮合一起的露水夫妻罢了。即使这样，我得到了我需要的男欢女爱，我也知足了，凑合着过吧。”
“所以，我羡慕你呀！有人说我是爱招惹野男人的坏女人，可有谁知道我是个自找倒霉的苦女人！自己寻上门来找靠山，没想到找了一块不会来人事的木头。他没本事给我做女人的快乐，我就得自己去找，总不能让我搂着块木头，守一辈子活寡吧？”
“你那样下去，一旦让老余发现了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的根底。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年轻的时候不规矩，被人把他弄成了太监。现在，我俩都是对方装点门面的摆设。我离开他会丢掉混日子的靠山，他离开我会丢掉做男人的脸面。只要不直接伤着他的面子，他也不会跟我较真，都睁一眼闭一眼的过算了。另外，他更怕我打他的小报告。祁师长不爱你也没休掉你，也是怕这一招吧？”
“我可没想过用告刁状的办法来要挟老祁。话说回来，老祁也没做下让人告状的事，这几年，他想的、说的、做的，除了抗日，还是抗日。他一没通共，二没反蒋，三没叛国，告他什么？”
“我担心，老这样下去，到一定时候，给上司交不了差咋办？”
“也不能为了交差做亏心事呀！我们是独立师的保密站，首先要对独立师负责。把他们正在做的事，还想做啥事，如实报告就是了。”
值夜的护兵来送开水，邱丽娜借机离开了。
电报抄完了，冯成杰把它交给倪月，快步离开了那间使他感到窒息的房间。回到营房，就接到了护卫师部的长官去集团军开会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