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间，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广袤的田野里星星点点的各样杂草露出头来，装点着裸露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在这些杂草中间，也有野菜的身影。蒲公英、苦菜是最常见的，沙蕨菜也有，但不多。沙蕨菜大多生长在沙窝里，如果能够采到它，味道还是极鲜美的。一个冬天吃不到新鲜的蔬菜（实际上也没有新鲜蔬菜可吃），人们极需要它们的滋养——其实也可以用以度荒——粮仓里、面柜里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眼见的那些可怜的存粮，无论如何是吃不到新粮下来的时候的。
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社员们只得勒紧裤带，艰苦度日。往往是多吃的只能少吃，往日吃得好一点的，在这个季节里，就要吃得差点，这是需要管住嘴巴的季节。除了管住自己的嘴巴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采挖野菜，用以贴补家计。
春季里挖野菜，这是每一个家庭必做的事情。刘涛和赵楠也少不了要干这样的事情。刘涛和赵楠是形影不离的同伴，挖野菜这样有趣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是在一起的。这两年，他们都长大了，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一些事情，因此尽可能地相互回避。最近，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一些感情上的误解，使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了，据知情人说，他们已经很有些时日互不往来了。
这天下午，刘涛和赵楠跟着村上的人去金沙湾里挖野菜。他们在金沙湾里相遇了。刘涛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赵楠。今天的赵楠，还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对襟棉袄，脖子里围着粉红色的头巾，头巾的一角披在她的肩背上，很像小学生的红领巾。她的右手中握着一柄小铁铲，左手提着小菜篮，仔细地搜寻着地面上探出头来的野菜。一旦看见了，便俯下身去，很用力地将小铁铲向野菜的根部挖下，然后往上一撬。撬起的沙土裂开了，露出三寸来长白白的野菜芽——那是又甜又脆的东西，用开水略微一煮，撒些盐，滴些醋，或者再用烧开的清油一烫，那醇香的味道，就是神仙也要垂涎三尺了！因为被这样的“美味”引诱着，一到春天，人们便都到田野里去挖野菜，以至于使本很“光洁”的田野的皮肤，到处变得伤痕累累，大风一起，便要尘土飞扬了。
刘涛在很远的地方便看见了赵楠。他们俩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说话了，猛然碰在一起，两个人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尽管刘涛觉得既害羞又兴奋，但赵楠却非常镇静，表现在她的脸上的神色，更多的却是淡然和冷漠。刘涛知道，所以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其原因，仍然是他和张学武的那一场“斗争”。这些时日，刘涛已经认识到，那是自己的错误，而且，也确实从内心里接受了赵楠对于自己的批评，正希望能有机会，当面求得赵楠对他的原谅，今日相见，也许正是天意。
这么想着，他主动来到赵楠跟前，嬉笑着跟赵楠打招呼：“你……让我看看，你挖到了多少东西？”
“没挖多少。”赵楠的回答不温不火。但是，赵楠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很不友好，刺伤了刘涛，便又多说了一句话，“今年太旱了，野菜不好挖。你挖到的东西可能多一些？”
刘涛知道赵楠这么说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也就赶紧接住她的话茬说：“我挖到的也不多。老天不下雨，野菜出不来……”
刘涛看看赵楠的篮子里挖到的野菜的确不多，就把自己挖到的野菜一把抓起来，一下子塞给了赵楠。
赵楠十分着急，赶忙放下篮子，把刘涛塞进篮子里的野菜抓出来，追着要还给刘涛。
刘涛不让她还，把篮子藏到身后。
赵楠努力地抢夺刘涛的篮子。
刘涛躲藏不及，把篮子往远处一扔，伸手抱住赵楠。
赵楠拼命挣扎，努力挣脱刘涛的搂抱。
刘涛怕她挣脱，反倒搂抱得愈加有力。
正在难解难分的时候，两人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便赶紧松开了紧抓着对方的手。
刘涛的脸首先羞红了，难为情地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楠也很害臊，用手拉起头巾的一角捂住脸，提上菜篮往远处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四下里观看，发现并没有谁留意他们的行为，这才停住脚步，隔着老远责备刘涛说：“你怎么弄的？叫队上的人传出去，可怎么……哎呀，真是……真是羞死人呢！”
赵楠羞臊难当，摔掉篮子，一下子蹲在地上哭起来。
刘涛见赵楠这样，着急起来。他连忙向赵楠道歉。他说：“不要哭，我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确实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哭了。”
赵楠不听他的解释，哭得更加厉害，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流了不少。
“你是不是成心要让我出丑？”刘涛哄劝赵楠不要再哭，赵楠不但不听，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便有些生气地说道，“再哭，让人家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你这样，叫人家怎么说呢？”
刘涛劝阻不住赵楠的哭泣，情急之下说了一句狠话。没想到这句话倒很管用，赵楠听了，赶紧收拾住眼泪，不敢再哭——大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如果仍然像过去那样放纵自己的感情，只怕要在人面前落下笑话！再说，赵楠更怕在人面前露出馅儿来，让人家胡乱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赵楠不哭，刘涛也镇定下来。刘涛捡起篮子，来到赵楠身边，把蹲坐在地上的赵楠拉起来，陪着她一边说话，一边采挖野菜。
有了这么多的风波事件，两人都似乎一下子长成了大人，相互间突然变得会体贴起来，往日亲密无间的关系，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两人不再争执，各自采挖找到的野菜。太阳落山之前，两个人都有了半篮子野菜，应该说，今天的收获还是蛮不错的！但是，这不是主要的事情，对于刘涛来说，也许根本不值得一提，刘涛关心的是赵楠能不能最终做他的媳妇！
刘涛一心希望赵楠做他的媳妇，但赵楠却只把他当朋友看待。尽管两人之间过去有过许多真诚的帮助，也有过是是非非的恩怨，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面对未来的生活，他们需要重新再来。
刘涛并不知道赵楠心中的主意，也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能让赵楠满意，这种局面，让刘涛深感无奈。
“那件事情……是我错了。”
“什么事情？”
“张学武……”
“你后悔吗？”
“后悔。可是……据说张学武要返城了。他的腿折掉了，不能在农村继续劳动了。”
“这个……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来信了？”
刘涛有些犯急，他一急，便沉不住气，心中藏着的秘密便暴露无遗。
“……”
赵楠不置可否，把一棵苦菜挖下来，掐住菜叶儿抖搂抖搂沙土，把它扔进了刘涛的菜篮里。
“其实，在男知青中，我还是比较喜欢张学武的……他学习好，人也好，又能吃苦……”刘涛拿这样的话掩饰内心深处的惊慌。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
“……”
这会变成刘涛说不出话来，他给张学武“使坏”，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不许他亲近赵楠！但是，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呢？他凭什么不让张学武亲近赵楠呢？
赵楠知道刘涛无话可说，她说道：“你们的事情我很清楚。只是我们都还很小……我要读书呢……不就是为了……我肯定是要嫁人的，只是以后的事情到底怎样，我暂时还看不清楚，只能走着瞧……你也应该好好抓一抓学习。以前，你的学习是很好的，就是老师也说你将来一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呢。可是现在，你的学习已经成了什么样。你是很清楚的……真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真没想到，你现在竟然一心只想找对象！只怕以后……”
刘涛听见赵楠这样说话，感到非常惊讶。真是女大十八变，一天一个样！赵楠忽然说出这么一席话来，简直让他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赵楠，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赵楠的话虽然说得合情合理，但是刘涛听了她的话，心中却不是滋味，因为，他从赵楠的话中听到了赵楠与自己的友谊即将要终结的意思。赵楠的心已经伴随张学武飞走了，他明确地感觉到，他与赵楠的缘分，也只能限于兄妹的关系，要想娶赵楠当媳妇，只怕已经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了！但是，刘涛并不甘心，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赵楠不是希望自己好好抓一抓学习吗？也许，只要把学习抓好了，还有可能和赵楠走到一起去。他暗暗地对自己说，先把学习搞好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