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忠扎结着架子车的拉绳，也不看儿子，吩咐道：“去问问你赵妈，他们明日去不去进沙窝。如果去，就趁早准备东西……多带一些吃喝……”
刘涛听说让他去喊赵楠，心里高兴起来——跟赵楠做伴一同进沙漠，这是他最高兴的事情。
赵楠是赵世贵的女儿，今年十三岁了，也在上初中，跟刘涛是同年级的同学，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赵世贵生了四个女儿，一心想生个儿子支撑门面，但是命运不济，还没等到他的小女儿出世便蹬蹬腿撒手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留下了他的老婆娃娃，受尽了生活的艰辛。好在刘万忠照顾，也勉强能够生活得下去。
从外表上看，刘万忠虽然狡黠冷漠，但是心底却是极好的，很会体恤人。他看赵楠家的日子难过，又加赵世贵在世时是与自己最要好的，他搁不下那份朋友的情谊，心中时常惦记着这家人的难处，因此处处事事关照着他们，或者送一斗麦子，或者送二升炒面，明里借，暗中帮，想办法帮助她们渡过难关。年前，赵楠的大姐出嫁了，日子多少松动了一些，但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赵楠家没有挣工分的人手了！挣不到工分，就分不到队里的钱粮。赵楠虽然十几岁了，逢着星期天、节假日努力参加队里的劳动，也能挣几分工，但毕竟是小孩子，队上是不能把她算作全劳力的，记工分的时候，只能记别人的一小半。赵楠无法，只好跟队长要包工活干，这样才能挣到更多的工分。但是这样的活路不多，浇水打坝，打碾扬场的事情，是能挣工分的好活路，可这样的活路不是赵楠干的活路，这是男人们才能干得动的事情。刘万忠便叫上赵楠和她妈，跟着他一同进沙窝“找光阴”。刘万忠对她们说，多少弄些东西出来，变卖成钱粮，照样也能够活命。
对于刘万忠这样的帮助，赵楠娘儿们感激涕零。当然，刘涛和赵楠也自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人相处得十分亲密。
刘万忠叫儿子刘涛去约赵楠一同进沙窝，正在炕上玩耍的弟弟根福（刘阳的小名）和妹妹银环听得十分分明。两个小鬼就在炕上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他们互相做个鬼脸，拍着小手唱起来：“刘双福，蹿门子，一蹿蹿到菜园子。菜园子，吊茄子，双福摘了一篮子。送东家，送西家，送到新路的赵楠家。赵楠姐，辫子长，一拉拉了八丈长。八丈长，拴人哩，拴住双福对象哩。对了相，结婚哩。结婚哩，养娃哩，一养养了一窝鸭。背一个，抱一个，家里还有十五个……”
胡巧娥趴在炕洞前填着炕，听见两个小贼唱着自编的歌谣，忍不住便乐了，她想：“这些小毛虫，不过才鞋底大一点人，就知道结婚养娃子……”
两个“毛虫”的歌谣，勾起了胡巧娥的另一番心事。她想道：“要说赵楠那娃的确也是不错的，人样好，又是非常勤快的，将来给谁家做了媳妇，一定是谁家的造化。”她这样想着，眼前便出现了赵楠乌溜溜的大眼睛，清秀洁净的脸蛋儿，以及那张饱满小巧的嘴巴。但她只是想了一想，便打消了要赵楠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深藏着一个说不出口来的心事，她怕儿子娶了赵楠做媳妇，那件藏在她心中说不出来的事情，反而更容易成为事实，到时候叫她有口难言。
刘涛听完老爹的吩咐，在弟弟妹妹的歌唱声中去了赵楠家。他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情，他喜欢赵楠，他愿意娶赵楠做他的老婆。尽管弟弟妹妹所唱的歌谣听起来叫他难为情，但他还是喜欢他们这样唱。按照乡下人的规矩，男孩子长到十七八岁，就到了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了，十四五岁谈婚论嫁，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刘涛今年十四岁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赵楠家住在村子中间新路的西边，独门独户，院墙是黄土夯筑的，墙高一丈，厚五尺，北面的墙头上长满了黑黝黝的青苔，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院子已经有些历史了。这是赵家从先人手上继承下来的老院子，想想也是有些年头的。两家处在新路和新沟的东西两边，中间相距不出半里。新沟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浅浅的水沟，这条沟是临解放的时候村民们合伙开挖的。沟旁有条土路，名叫新大路，简称新路。路两边栽种着一些白杨树、沙枣树、柳树之类的杂树。夏日里，树影婆娑，虫鸟鸣叫，几多景致；冬天到来，树叶落尽，只剩劲枝挺拔，瘦树虬曲。各种树木赤裸裸地散落在新路的两旁，叫人无端地感到了世界的肃杀和冷落。
刘涛推开赵楠家的庄门，看见赵妈也像自己的妈一样趴在她家东屋的火炕洞口前填炕，她的衣服上裤子上也沾满了填炕的粪草。刘涛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偏着头使劲地朝炕洞里吹风——她那是在给火炕点火。
赵楠家的小花狗看见了刘涛，汪汪吠叫着，摇着尾巴跑上前来迎接刘涛。
赵楠妈听见有人进了庄门，连忙从炕洞前爬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柴草，一边满脸含笑地招呼刘涛：“原来是双福呀，吃饭了没有？到屋里去吧，赵楠在屋里学习呢……看把你冻的。”
刘涛答应着对赵楠妈说：“爹叫我来问问你们去不去沙窝，如果要去，就把车子收拾好，还说要多带些吃喝……怕是要多干几天呢。”
“说过没有，干啥活哩？”赵楠妈笑问刘涛，她很喜欢这个小伙子。
“可能是捋黄茅柴籽吧……到了沙窝里，有啥做啥，哪有个一定。只做一件事，怕得不了多少好处。”刘涛很内行地说。
刘涛说话办事的样子俨然大人似的，很得大人们的欢心，大人们说这都是跟他爹刘万忠学的。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刘涛像了他的先人刘万忠，这应该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刘涛和赵楠妈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西边的屋里爆出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刘涛知道，这是赵楠家居住的女知青们正在玩耍嬉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