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会计不喜欢高声叫喊着猜拳，他觉得那样子划拳很不雅观。“有理不在声高，猜准拳才是目的。”他评价猜拳的优劣时这样说。他猜起拳来天生声音低，细声细语的，像是被贼偷走了声气，而且尽可能地把身体凑近对方。那样子很有点儿在捣鬼的意思。
马啸这会儿正在兴奋点上，对刘会计的这种“慢性子”太极拳很不适应。他就自己先提高声音，希望刘会计也跟着他提高猜拳的声音。但是刘会计不为他所动，依旧划他的“太极拳”。
这招数弄得马啸焦躁起来。他一急，拳路子便乱了，结果六拳划完，马啸竟然输掉了五拳。这会刘会计得了意，他笑眯眯地问马啸：“怎么样，知道不知道狼是个麻的？”
马啸对刘会计的这种拳很有意见，他不和刘会计理论，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股脑儿将输掉的烧酒灌进肚里，抬手抹一把嘴，对刘会计叫道：“告状！上告六拳！我不信制不服你的这几路破拳！”
方法依旧，马啸又败；再战，又败。马啸只得休战，但是嘴上还是不饶刘会计。刘会计决计要把他灌醉，便拿话激他：“你如果不服，完全可以再来！”
但是马啸却不再逞强，及时收住了拳脚——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他知道这一场“厮杀”自己也喝了不少，再喝，怕真要醉成一摊。他心里清楚，他不能喝醉，他的事儿还没有办完呢，他不能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情！
马啸收住拳脚，正思谋着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来意给大家表白清楚，却见刘会计给他使眼色。他明白了刘会计的意思，就假意说要去小解，从炕上下来，摇摇晃晃地到房子外边去了。
刘会计见马啸下了炕，说声“是不是要去回酒，待我去看住他”的话，也跟着马啸出了屋子。
刘会计知道马啸这次来站上是早有打算的，决不像他说的只是想念大家，前来和大家乐和乐和，他必定是前来弄桦秧子的，或者却是希望得到治沙站的同意，允许他进沙漠去打狐子——治沙站建起来好几年时间了，很少有猎人进沙漠打狐子，沙漠里的狐子多得起了群，随便在沙漠里转悠三五天，必定就能弄到一二十张狐狸皮。狐狸皮现在金贵得很呢，正宗的沙狐皮，黑市上能卖到五六百元钱。据说，如果有本事带到香港市场上去，一张皮子能卖到两三千元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刘会计已经掂量出了马啸此来的真实用意。他高兴起来，他得利用这个机会，跟马啸套套近乎，他要和马啸在私下里串通好，弄些沙漠里的“宝物”去赚钱！
“怎么样？没……没事吧？”刘会计关切地问马啸。
马啸说：“没……没……事。”完了问，“你……你给我使眼色……啥……啥意思？”
“啥意思？你做……啥……啥事来了？我看你喝……喝得都快……快要忘记自己是干……干什么来的了……”
两个都有些醉酒了，说话开始打起结舌来。
马啸被刘会计友好地数落了一顿，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我这个人是……是个马……马大哈，一玩起来，啥……啥都忘……”
“闲话少……说。说一说，你来……来这里的真……真实目……目的，看我能……能不能给你帮……帮一些忙。”
“这个，你应该是想……想得来的。我不是打……打算要翻……翻修一下房……房子吗？啥都有了，就是没……没有桦秧子。再说柴火也没……没有了，顺便还得砍……砍些柴火。打庄子盖房，谁家不得请人帮……忙？那么多人吃饭，做饭用的烧……烧柴，确实也是个问题……”
“就为这……这两……两件事？”
“就为这……这两样。”
“你也太认真了些……你说，你弄……弄这么些事……事儿，就花……花这么大的价……价钱，划来的几个？有了这只大……大羯羊，有了这么多烟……烟酒，就是用木……木头板子铺……铺房顶，也铺……铺得过来了！”
“这你就不……不懂了，你想想看，东风公社有……有几个人能在沙漠里弄……弄到桦……桦秧子和烧柴？可是我马啸却能弄……弄到！你说，这是一种什……什么感……感觉？”
“啥感觉？最多叫人家说你有……有面子，有些能……能耐罢了。”说到这里，刘会计打住话，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压低声音问马啸说，“你没有看……看到沙漠里的值……值钱货……狐子？一张皮子四五百块钱……钱呢，你不是有套……套狐子的本……本事吗？”
“谁敢弄这……这种事……事情……看护得那么严？”
说到套狐子，马啸吃了一惊，眼前霍霍地连闪了四五道金光。狐皮的价格他知道，去年冬天，他在庄子附近抓到了两只狐狸，将这两张狐狸皮偷偷地买给了走黑道的，轻轻松松便换来了一千元现钞！想想也只是花了一两天的时间，却挣了这么大一笔钱，这钱确实来得太容易了！如今，沙漠里到处都是野狐子，如果能够进得了沙漠，赚些钱花派，还不是伸伸手的事情？
“这事儿肯定比扒火车要省劲、保险得多……”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同时脑海中闪过了他从飞驰的火车上纵身跃下，一下摔倒在沙坡上的情形——这是他在扒火车偷东西时从火车上飞身而下的情形，惊险得跟电影一样，那场面惊心动魄，充满了刺激和危险。“而且不一定每一回都能得手。再说那活路终有一天是会要被人发现的。到时候，那可是要坐大牢的事情啊。”
这两年，马啸在火车上偷东西，偷得自己也害怕起来了，虽然，他尽可能地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从来不把偷来的东西往庄子里带，也从来不把偷来的东西卖给本地的人。但是毕竟纸里包不住火，马啸正希望见好就收，找个其他的事情干干。鬼使神差地一般，他来到了治沙站，而且从刘会计的口中听到了那些他很想听到的话。
“不是看……看得严不严……严的事情，而是敢不敢……敢做的事……事情！只要你敢做，我会给你这个……啊？”刘会计做了个愿意给马啸做内应的手势。
“如果是这样，有……有什么不敢……敢做的？！”
“那好，你如果敢做，你先别……别回……回去，我得和你好……好合……合计合计这……这件事……事情。打柴、打桦秧子的事情好……好办，你尽管说出来，我敢保证，没有谁说不同意的。吃人家的嘴软，羊肉难……难道是好……好吃……吃的吗？”
“我看其……其他人的话……话都好……好说，就怕刘万忠不……不同……意。这个老……老东西，简直中……中了邪了，看他那样子，好像要把沙……沙漠里的草草木木都当成他的命……命根子似的……”
“老虎都有打……打瞌……瞌睡的时候呢，这么大……大的沙漠，他能跑到哪……哪里去？我想过了，你到夹……夹墙沙那里去，那里沙……沙大，离治沙站……远，有时候十……十天半……半月都没……没人去。过几天，听说沙……沙狐狸要到西安去，他的儿子来……来信了，让他到西安刘涛那……那里去……这话我们先不说，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人多耳……耳杂，完……完了回……回趟家，在家里跟……跟你说……”
刘会计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及时地停住了来到嘴边的话。
马啸的心已经被他说动了，急切地想跟刘会计把话说好。但是，这个老狐狸却住了口。
“不愧是小诸葛，这个笑面虎，他啥时候都鬼精灵！”马啸在心里骂了一句。
刘会计不说，马啸也不好追问，两个酒鬼在离治沙护林站最远处的一个羊圈里撒掉尿，然后相互搂抱着脖子，歪歪扭扭地往回走。
他们撒尿的地方，是一个破羊圈。这个羊圈原来是杨新庄队的，这两年不圈羊了，羊圈墙已经倒掉了，半个羊圈也被沙子埋掉了，如果再刮两场风，这个羊圈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
两个人回到治沙护林站里，刘万忠已经醉倒在炕上了。晚饭已经做熟了，因为杀了羊，这天下午的晚饭是羊肉饧面片。饭是老车夫刘万东做的，做得很讲究，巴掌大的饧面片，指头蛋大的肉臊子，翠绿的葱花儿，看看都叫人流涎水。
员工们把桌子收拾干净，用大海碗盛上面片饭来，端到桌子上让马啸吃。马啸也不客气，一边结结巴巴地吹他的“神拳”厉害，一边呼噜呼噜地吃起饭来。
这一天，这伙“光棍”们吃着香的，喝着辣的，吵吵闹闹地折腾了一天，快活得就跟神仙似的。等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给马啸解决了两车桦秧子、两车烧柴的问题，至于哪天让他进沙漠，说站里自有安排，让他听站里的通知。事情是由刘万国和另外几个员工商量着定下来的，因为刘万忠喝醉了，大家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