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峰的话让陈双宝心里挺着急的,如果真的是煤炭市场放开,那么首先将是各个煤矿之间的竞争。二道沟煤矿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除了老传统还有什么能拿来和那些年轻的现代化煤矿企业竞争呢?老煤矿人在政策下生活惯了,没有这个意识,连思想的转变恐怕都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陈双宝是刚刚体验到,如果不是董天峰,可能连自己都看不到自己落后在哪里?
陈双宝把工作安排好,带着两个副总和几个中层干部去了董天峰介绍的那家改制后的现代化大型煤炭企业——兴旺矿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属的两个煤矿参观学习。这两个煤矿一个是露天矿,一个是井工矿(井工矿就是竖井)。
坐了一天多的火车,下车换乘公共汽车。下了汽车还有一段路程,打车吧,“师傅,到新希望集团多少钱?”一个中层干部问道。
“七块钱。”
“我们四个人给你二十块钱行吗?”这位老哥还以为是坐公共汽车呢,每个人都的买票。弄得出租车司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司机重复了一遍:“七块,打表!”陈双宝在后面笑了起来,看来还真得出来看看,要不然这些煤矿工人简直就成了部落族人了。
这家企业位于平原复地,按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来说还没有二道沟好,可这次参现让陈双宝和他的同事们大开眼界。
露天矿是土层很浅,土方剥离后就可直接采煤。露天开采是对环境影响最大的开采方式,因为要剥离土层,所以消尘工作很重要,在这里,剥离的土方都垒叠得整整齐齐,种上了植被,远远地望去,如同层层梯田。
他们参观的井工矿和二道沟一样,都是长壁式开采,在采掘方式上都是比较先进的,可人家的管理就不一样了。
一进大门,花园一样院落,叫工业广场,名字都令人振奋。就连广场上走过的人就都很精神,三人成列,两人成行。通向井口的是个透明封闭的通道,干干净净,收拾得一尘不染。巷道里各种管线吊挂整齐。他们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同样是采煤,人家的工作环境就和咱的不一样,工人的精神面貌也不一样。
“看人家那招待所,像宾馆似的,哪儿都好,就是没被子,晚上睡觉有点儿凉。”这话把一帮人说愣了。
“都有被啊,你那儿怎么没被子?”刚刚从招待所里出来,没被昨天是怎么过的?
“你屋里没有被吗?怎么不找服务员?”同行的姚建是副总,他问。
“没有啊,昨天晚上冻了一宿。”
“看看去。”姚建回身和这位回了房间。
“这不是被吗?”姚建掀起床上的被子。
“这不是褥子吗?”
“这就是被,下面的是床垫。”
“我以为是铺的褥子呢。”
“真是没出过门。”姚建又生气又好笑,这一帮人啊,真是没见过世面。
“咱这一趟出门,回去讲都让人笑话。打车明明七块钱,非问人家二十块钱拉不拉。住宿吧,找不着被。人家这里管矿工叫产业工人,咱那儿都是煤黑子,干的是一样的活儿,咋就这么大的区别?”姚建心里真是不甘。
“那怨不得别人,还不是咱自己弄的?”陈双宝开始佩服董天峰了。
“咱们的煤矿要是也能这样,我就让我儿子也当矿工。”
“你儿子多大了?”
“八岁了。”逗得大家都笑了。
说实在的,人家煤矿工人的面貌真是令人羡慕,一行人回来的路上基本上没说什么。心里可都憋着劲儿,同样干煤矿,听介绍说他们的煤质才四千多卡,比起二道沟五千多卡的长焰煤差多了,二道沟人是守着金山受穷啊。
“回去以后,都写个感想,写不出来的也得琢磨琢磨,在会上和大家说说。”陈双宝在路上就布置了任务:
“说什么?说打车的事儿?还是住招待所的事儿?”
“都行!”矿长好脾气啊。
“不丢人?”
“丢人,可为什么丢人?今天丢人就是为了以后不再丢人。”这回大家更是闷不作声了。是啊,也该好好想想了,这些年躲在自己家里,躺在功劳簿上,觉得自己还不错呢,出来才发现,落后了。
“差到哪里?”回来的汇报会上,陈双宝问大家。
“很明显就差在管理上。”
“规章制度不健全,你看人家的各种制度多全,就是吐口痰都有规定,抽烟都有固定地点,我都拿回来了。”真有有心的,这一次不白去。
“咱也建立奖罚制度,犯了就罚他,管理严才能出效果。”
“我认为不仅仅是管理制度上的问题,是观念上的问题。南方煤炭市场已经逐步放开了,这些企业也是经历了断奶断血的阵痛,但是也改变了他们原来的生产管理理念。我带大家去参观学习,就是想引起我们的思考,让大家都想想,一旦我们这里煤炭市场放开,我们要做什么样的准备才能迎头赶上。机遇与挑战并存,当市场给予我们机遇的时候,谁能抓住,就看谁做了准备。”
“话是没错,理也对,可离我们很远啊,还是看看眼前吧。”陈双宝的话还没说完,秦副矿长发话了,他在一边听得很不耐烦。
“秦矿长,有话您说。”
“不是我说,是听听群众的声音,现在矿上是什么情况?工伤职工的医疗费、工亡家属补助费、就连职工的取暖费都是一拖再拖,迟迟不到位。职工转岗,奖金没有,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说走就走,知道的说你们去考察了,不知道的说你们拿着公款游山玩水!南方好吧?好玩儿吗?可是不是还得回来吗?”
“秦矿长,你这么说就太冤枉陈矿长了。”首先说话的还是姚健,“我们这些人可不是玩儿去了,你问问大家,我们日夜兼程,都是连夜赶路,白天参观,连吃饭都没时间。那里的煤矿的确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受益匪浅,这是参现也是学习。”
“参观?学习?咱们二道沟有50年的开采历史,工业学大庆的时候,咱矿也是红旗单位,那是标杆。我刚转业到矿上的时候,到咱矿参观的也是排着队。谁向谁学习?要讲学习他们还差得远呢,就说综采工作面采煤机的用,你问问赵总,那都得找咱们的人教。”
“对,我还开过培训班呢,一个班好几十人,什么口音的都有。”赵国仁看样子支持他:
“当年是当年,如果不出去,我也觉得煤矿就是我们这样,只有去看了,咱才知道,原来煤矿还可以做成那样。”
“煤矿做成什么样是矿务局的事儿,是局长的事儿,是咱操心的事儿吗?咱就把自己这一摊子做好就行了。”
“问题是咱自己这一摊子就没做好。”
“自己这一摊子就没做好,还想什么?你看看,陈矿长,你临走的时候安排我,整理矿容矿貌,整理什么?院子收拾了,草拔了,垃圾运走了,我知道,你不满意。我也想买几个花盆,栽花种草,如果有钱,我也想往脸上贴金,可你看看。”秦矿长有点儿激动,他带着陈双宝走到会议室的窗户前,“你看看,来了几个工亡家属,都砸了。”
陈双宝回来后,看见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原来的样子,心里还真是不满,可没说什么,秦矿长是看出来的还是猜想的?
“该给的钱给不到位,人家来闹,我能怎么办?看着砸。本来我也想好好收拾收拾,可后来一想,收拾什么?收拾完了还是那样,干脆就没干,你看看吧,在煤矿,出煤才是硬道理,其他的没用。”老头说得挺激动,脸红脖子粗的。
争执来争执去,会议不欢而散。
晚上陈双宝去医院看望张逢春,几天不见,师傅气色好多了。不用陈双宝开口,张逢春就看出来他心里有事儿。“工作不顺利?”陈双宝自认为是最能在别人面前隐藏情绪的,唯独师傅眼睛毒,一眼就看穿。
“师傅,你学过读心术吧?”
“什么术?”
“他骗你呢,欺负你没文化。”张小雨悄悄地出现,分明和爸爸是一伙的。
自从张大龙和他谈过,陈双宝再见到张小雨就有些不自然。几天不见,他想起董天峰的话,我想过她吗?他努力的想了想,这几天脚不沾地地忙,想过什么?想过师傅,恢复得怎么样?想过张大龙和朱子彤相处得怎么样?两家会不会打起来?唯独没想起过张小雨,陈双宝心里有点儿遗憾。
“有人说你带人旅游,我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呢。”连张逢春都听说了,看来这件事在二道沟引起的轰动还不小呢。
陈双宝就把会上发生的事儿讲了出来。
“老秦啊,那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能当这么多年的生活矿长不容易。特别是哪些工亡家属不好管,有几个能闹的,今个找矿上要这个,明个儿要那个,不给解决,不是堵大门,就是爬天轮,好在,老秦这人敢说敢管,扛了不少事。”
“我知道他为人耿直,办事公道,可都像他这么做我的工作也没法开展。”
“老秦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秉公办事,所以多难缠的人对他都得敬三分,公道自在人心嘛。”
从医院出来,陈双宝拎了两瓶酒敲开了秦矿长的家门。秦矿长正在家里喝着闷酒,陈双宝来让他很意外,可还是邀请陈双宝一起喝两盅。
陈双宝也不含糊,真就坐下来了。
几杯酒下肚,秦矿长打开话了匣子,俩人是推心置腹,陈双宝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看到的情况和秦矿长做了交流。他说:“我们面临很大的困难,可不从根本上改变,在即将到来的激烈竞争面前,恐怕我们将会真的失去生存的机会,这很难,我希望能得到您和老一代矿工的理解和支持,你们的支持对我来说太重要了。”